收回思绪,他看向老翁爷,“我一向不喜欢多事,这首祭给我也不要。”
“兔崽子!”老翁爷骂了声,神情再次严肃起来,“这一趟出去,是非肯定不少。如今这光景,也到了锋芒毕露的时候。小刀,你切记,该断的断,该了的了,收起你的恻隐之心,救陆家人这样的事再也不能有!还有,荒医与人间只有交易的关系,你正是少年气血正盛的时候,千千万万记住,人间的女子沾不得!”
祁敛脸一红,“您说哪去了。”
老翁爷却仍紧着脸,“你只需记住!男人要胸有大志,不要学什么儿女情长。你和贺家关系不错,过个几年,从他家娶一媳妇,开枝散叶也就罢了。明白?”
祁敛无奈,“知道了。”
“还有,”见祁敛又要起身,老翁爷赶紧把他定住,“你那几个浆人就留在大荒吧。”
祁敛挑眉,“只四个浆人而已,你何须这般防我?”
“不是防你。浆人出了大荒,最喜欢的就是沾人气,他们跟在你身边,会给你惹麻烦。”
“也不见你阻止其他人。”
“你跟他们……”
祁敛抬眼,“我跟他们不一样吗?”
“不一样。”老翁爷说着,探过身将手放在祁敛肩膀上,“你比他们更可贵。”
祁敛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自在的转了头,“您可真会乱讲,我这样的……”
他喉头一哽有些说不下去了。
荒医终其一生都没有眼泪,可他是个异类,哇哇大哭着来到人间。
老翁爷帮他整了整衣裳,“小刀,你以后就明白了。”
见祁敛询问地看他,他又不再说了,只招呼他道,“去吧。”
从祈愿阁出来,祁敛忽然停下脚步,抱住胳膊站定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好打发了,该问的没问出来,还平白接了一活。反正他是不信,白练上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自己的名字。
这个老狐狸。
他在心里偷偷骂了句。
祈愿阁两侧各有一个洞窟,祁敛才往左侧洞窟口走了几步,就看见大树的阴影里站着一人,是祁远山。
两人一块进了洞窟,下了一段台阶,眼前霎时间豁然开朗。
似是无底深洞的崖壁四周,开凿出二丈来宽的空地,贴着崖壁的是一座座木制的小屋,各家门前的四角灯连成一线,一眼竟望不到边。
而二楼不少人家还燃着灯火,远远近近,影影绰绰,不输外面的星河。
祁远山带着祁敛一路向里,眼见着吊楼渐渐稀疏,灯光渐渐稀少,仍没有要停的意思,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祁敛双手背后,盯着祁远山的背影,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终于在前面一处僻静处停下,祁远山在廊柱上拍了拍,两盏四角灯立时亮着升了起来。
这里是一个小亭子,一张石桌,几张石凳。
记得以前,这里还没建亭子,小孩们总喜欢拿着长线垂到深渊里,去钓大鱼。
自然是一条也没有钓上来过。
祁远山从怀里拿出一个酒壶,两个青瓷酒杯,倒满了推到祁敛面前。
两人就这样闷不吭声地喝了半壶酒,直喝得祁敛觉得浑身发热,将衣襟给散开来。
这时祁远山开口了,“酒如何?”
“好酒,比我过去喝的都好。”
祁远山竟然嘴角起了弧度,“这是我成为首祭时,族里赏的。”
这之后再次没了话,眼看着酒喝完了,祁远山起身送祁敛。
待祁敛下了亭子,又喊住他,“祁敛。”
祁敛回头看他。
“老翁爷说我这首祭原应是你的。”
祁敛耸了耸肩膀,“没有应不应,只有是不是。今天谢谢远山兄的酒。”
“若不嫌,喊我二哥吧。”
祁敛顺水推舟,“那我先回了,二哥。”
慢悠悠的回去,此时天太晚了,一个人也没碰到。到了自家的屋前,推门进去,倒还热闹着。阿大四人整个院子的忙活,又是打扫又是归整。
看到他回来,阿三忙欢欢喜喜地去热菜。
二爷爷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要睡不睡。
祁敛推了推他胳膊,“爷爷,屋里睡了。”
二爷爷孩子似的抱起头,将耳朵捂起来。
祁敛拽着他胳膊将他搀起来,他胳膊一推,就要发脾气。待看清眼前人时,一时愣了,唤了声,“木崖?”
“是我,小刀。”
“哦,是小刀啊。”二爷爷嘿嘿笑起来,“我们小刀都长这么大了,可以娶媳妇了。”
“是。”祁敛哄着他往屋里走。
二爷爷自顾乐着,“小刀,我给你定了个娃娃亲,你愿不愿意啊?”
“愿意,愿意得很。”
“乖,”二爷爷被顺了毛,抬起手费力地去够祁敛的脑袋。祁敛忙将脑袋往下低了低,二爷爷慈爱地抚着他的头发,一会却又不乐意了,“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姑娘怎么样?”
“哦,那姑娘俊不?”
“哎呀,俊得很,整个大荒没有再俊的了。要不是我脸皮厚,哪能便宜了你小子?”
“是是是,我有福。”
好不容易将二爷爷安置在床上,老浆人阿佣端了洗脚水过来。
“我来吧。”祁敛撩起衣摆,蹲下身给二爷爷洗脚。
长时间的单脚受力,他的脚已经开始变形,脚趾往一个方向挤,出现极厚的一层茧,摸上去像是一块砂石。
他记得小时候二爷爷还是双腿俱全的,有一年大半个月没回来,再回来时已经只剩一条腿了。
问他怎么回事,他却从来不说。
等二爷爷睡着了,祁敛从屋里出来,简单喝了碗汤,就准备回屋休息。
阿大跟了上来,“主人,您那屋子落着锁,里面还没来得及收拾。”
祁敛摆了手,让他们自顾去休息。
这里的屋子从外面看着小,里面却很深。祁敛的屋子在最里面。一盏晃着火头的四角灯下,紧闭的木门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他从一旁木墙的凹槽里掏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屋子里很暗,摆放的东西只能大致看出个轮廓,将门口的四角灯取下往里一扔,总算有了光亮。
一两年没住了,屋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东西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靠墙的小案上还放着一只木雕的小老虎,那是父亲给他做的。
他将小老虎拿在手里,来回摩擦着,触感平滑,不知道经过怎样的打磨才会这样。
将小老虎原处放了,他在床上坐下。
这张床按他现在的身形来说,已经显小了。其他三面还围着半臂高的围栏,他幼时睡觉不老实,常常睡到地上去,二爷爷就给他加了这样一圈围栏。
后来拆了当前的这面,其他三面他却有些不舍得,便一直这么留着。
门口的阿三抱着被子够头够脑好一会儿了,见他招手,忙进了来,殷勤地将被褥铺好。
祁敛躺在上面,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却不想沾上枕头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