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黑暗的秘密，是那些我们对自己都要隐藏的。”
——塞巴斯蒂安.索尔，在前往泰拉路上说过的话
“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不，长官。那不是……我不需要知道。”
“咱们这样做是为了人类的存续。”
“是的，长官。”
“阿加特安天空鲨”，第二中队，艾安西上尉，肃然的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她对面的人是个神甫，他巨大的身体外罩着纯白色的袍子。粗糙的纹身爬满了他双手的关节，而坚毅、久经世事的眼睛在皱纹沟壑纵横的脸上闪闪发光。他被称作约瑟夫，或者那是他用来介绍自己的名字。和他谈话半个小时后，艾安西觉得与审判官的神甫相比，他更像资深执勤军士。但她对审判庭又了解多少呢？
“你理解者意味着什么吗？”就像在沉默中听到了她的思绪，约瑟夫说。
“如果咱们失败，就是帝国失败，”她说。
“是的，但不完全正确。咱们失败的话，就没有被称之为帝国的人类了。这里没有，遥远的泰拉没有，什么地方都没有。只剩下一种曾经称作人类的东西，在吞食自己时哭泣，以及黑暗的嘲笑。你懂我说的吗，艾安西？”
“遵命，长官，”她说。
他抬起自己的头，搔了搔被胡茬覆盖的下巴。她并未移动视线，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扫过自己的面庞，搜索着某些东西，观察着某些东西。
“告诉我你在这之前的服役经历，”他最后说。
“长官？”她开口道，奋力阻止自己脸上皱起眉头。“对不起，长官，但我认为咱们已经做过这件事了。”
他耸了耸肩，肌肉和脂肪在层叠的袍子下泛起涟漪。
“就当为了让我高兴，”他说。
她罗列自己的事迹，精简的叙述了自己以往十二年的信息：卡拉迪耶夫，对海盗堡垒的袭击中担任队长；阿奈克，前哨侦查部队指挥官，受伤；灰克拉韦，主攻击中队指挥官；到此她的记录结束，他们之间再次出现沉默。
“现在你到了这里，和我们一起，”他说。
“是的，长官，”她点了点头，然后感觉到在自己能阻止前面容抽动了一下。
“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吧，上尉，”约瑟夫说。
艾西安点了点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开始讲。“这次谈话与任务有关吗，长官？我复述自己的经历，以及对我辖下士兵的评估好几遍了。”
“这以各种方式与任务相关联，上尉。各种方式。”他停下，观察着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她说。“只是我从未有幸为审判庭服务，长官。这是……”
“非常规的？”他替她说完，并点了点头。瞬间，她觉得自己从他眼中看到某些类似惋惜的光亮。
“就这样了，”他说道，声音中有一丝疲倦。然后他站了起来，甩开自己皱皱巴巴的长袍，并像拳击手般转动肩膀，然后转身朝门走去。
“让你的队伍准备好。到时间了。”
尖塔女士苏尔.内雷伊德伴随着齿间的尖叫醒来。瞬间梦魇用肿胀的肉体和覆盖金属的血液污染了她的视野，而她感觉到嘴中涌起呕吐的酸味。然后它消失了，随着黎明之光填满她的眼睛，与恐慌一同消逝。她改变了一下姿势，感觉着王座后背上的丝绸垫，还有手掌下方光滑的银扶手。她舒展身体，笑着。她在自己的椅子上睡着了，就像她还是孩子时，曾经在晚上潜入王座间那样。她笑了，那声音滑出，遇上房间水晶墙壁后升起的阳光。
王座间坐落于巢都尖塔的顶端。抛光精金框中的水晶墙壁，围绕着内部唯一的开阔空间。一架矮阶楼梯从王座底部升起，每一级都由一块黑木雕刻而成。一千块白色猫科动物皮毛被无隙的缝在一起，制成一块从她的王座溢向下面开阔空间的地毯。纤细的象牙柱从黑玻璃地板上升起，每根都容纳着一颗冻裂的宝石以及光亮，因在支撑力场中旋转而发出彩虹色的光辉。清澈的墙壁之后，洒向地平线的弧形阳光穿透云层，那是白色与层叠橘紫色的柔软海洋上，升起的积云冠冕。苍穹顶端的群星对夜晚最后的黑暗眨着眼睛。“图拉伦”远方其他巢都尖塔的顶峰，如镶在棉花糖垫子上的钻石碎片般从云海上升起。内雷伊德对这景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这完美的一刻，自她从自己的父亲那继承尖塔王座以来就一直是她的。他珍爱这奇景和它所代表的地位，即使在与最终夺走其性命的厄运抗争时也一直紧紧抓住二者。那是个悲伤的结局，但那也意味着看到这个世界醒来的愉悦现在属于内雷伊德了。
“你饿吗，女士？”萨利克特里斯的声音从她王座之后的附近传来。她半转过自己的头，足以看到站在视野边缘，身披紫红与猩红色管家的表情，他的笑容是她自己的映像。他总是在那里，正好在他被需要在的地方。
“我……”她回答道，改变了自己的坐姿，思考时将头歪向一侧。“但是……”
“一些音乐……”萨利克特里斯说，轻快的。
内雷伊德的笑容扩大了。
“是的，”她说。“就是那个。昨晚的做出安排将是……”
“完美的，”他说，而她的笑容扩大。其他人可能会反对一个仆人如此自由的和高位者讲话，但萨利克特里斯总是知道要说什么，以及她所想要的。她不知道没有他自己要怎样做。
尖塔王座无疑是很多人垂涎的东西。眼泪家族，艾斯特巴蒂和他们的机械教后台，卢波利斯之子，以及所有其他觊觎这个位置，与其所代表权利的实力较弱集团，用着饥饿的眼神。那种嫉妒是破坏她提升的毒药之一，那和巢都核心设施中燃烧的暴动，以及政务部突然间对人力与军需十一税的提升。显然发生了一场战争，而图拉伦必须将每块血肉和财富喂进它的喉咙。
不管它会耗尽巢都家族的财富，不管在行尸走肉般的大众间不满正激化成暴力，不管那不可能完成，帝国提出要求而且不会接受拒绝。内雷伊德在记忆浮现于脑海时颤栗，而她的嘴好像刚咬过烂水果般扭曲。表情和记忆褪去，她再次笑了。
“女士……”萨利克特里斯低语，她抬头看去。
合奏表演者们出现的同时，她的笑容绽开。他们列队进入王座下面的空间，穿着白色袍子的三十六名男人和女人，他们的乐器在愈加明亮的日光下闪烁。
“你想要舞蹈吗？”萨利克特里斯问，而她所要做的仅是点头。
三十六个表演者中的两个走上前，他们的四肢拖着丝绸，像在海贝内部一样闪闪发光。他们停下，伸展自己的四肢，变为在动作边缘摆好姿势的雕像。最初的音符从乐器中响起，来自和弦、银笛与结实鼓面的层层音调和谐的糅在一起。他们开始歌唱，声音提高应和着乐器升高的合奏。
内雷伊德闭上眼睛，当那声音将她的感官拽出灰暗，进入一片展现光明的世界时，将自己脸扭了回去。这是言辞乏味的传教士们永远无法表达的：这是接触神圣的感觉。
舞者开始移动时她睁开了眼睛。
“等等，”她说。舞者凝固，身躯停在动作的一半，好像他们挂在抗拒重力的绳上。来自合奏的音乐并未停止，而是和谐的循环，维持在晋升至巅峰之前。
内雷伊德将自己的头轻轻转向右侧，一只镜面大平盘出现，盛满了闪闪发光的水果，每一颗都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珍宝。下面放着一只高脚杯，里面的红酒在日光亮度下几乎是黑色的。她伸出手，拿起那只高脚杯并举到嘴边。温暖的液体亲吻着她的嘴唇，香甜的气味充斥着她的鼻子，允诺着无尽欢笑的时光。她从托盘上拿起一颗水果，并将其挤到自己嘴里。它炸开，酒的韵味和汁液短暂冲突后融合成一股滑过一千层甜美的味道。
内雷伊德咽下去，然后呼出一口气。
“现在，”她说，并再次将高脚杯举到唇边，“舞蹈。”
炮艇落入愈加深邃的蓝色天空，由于穿过大气层的高温它的翅膀还在闪光。白色鲨鱼牙齿在其机身上怒吼。火箭舱挂在其前倾的机翼下，而击杀记号在驾驶室下成行排列。团团传感器阻板组成的无形球体在它周围空中发出噼啪声。任何向其方位侦查的武器系统，除了静电什么都看不见。
艾西安感觉炮艇倾斜和拉升时，她的四周在震颤。因肾上腺素激发了肌肉中的火焰，她允许自己笑了一下。他们几乎抵达目标了。
神皇给予了我足够的力量来完成此事，她想到。
“五分钟后抵达目标。大气层守则激活。”飞行员的声音在机舱中回响。琥珀色的光浸透士兵们的同时，艾西安和她的护卫从排列在机舱两侧的凳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检查呼吸过滤器和封闭的面甲。他们都是老兵，都已久经战阵，并因让他们活下来而夺走其他人性命的战场坚韧不拔。
她身边被称作约瑟夫的传教士将自己撑了起来。他耸着肩，将穿着的不合身压力服整理到袍子下面。他将自己的锤子甩到肩膀之间，开始将呼吸过滤器调整到下半张脸的底部。艾西安接触到了他的目光，她检查挂在身上的激光卡宾枪时，他向其点了点头。她看向两个还坐在后舱门边上的人。
契约审判官是孑然静止的，睁着黑色的眼睛，他入鞘的大剑横在自己的膝盖上。胸甲上的红漆在琥珀色的光下看起来像是黑的。固定在他肩膀上的脉冲链接灵能机炮，缓慢的以弧形移动，后到前，前到后，就像一只耐心掠食者的头部。他身边坐的是个女人，她的剑已拔出，剑尖落在甲板上，她在黑色镶钉连体衣外穿了一件粗麻布便服，爆弹手枪绑在其大腿两侧，她脸的下半部分被一张双插口呼吸面罩遮蔽。剃光的头皮下，她的上半张脸上有一个涂红的十字。破碎的铠甲板覆盖着她的皮肤和前臂，红漆挂在坑洼的金属上。艾西安觉得自己在护甲板上看到了修女会的徽记，但这没有道理：这女人看起来更像个浪人或赏金猎人而非圣战士。艾西安曾听到约瑟夫称其为赛维丽塔，那个名字似乎很符合她的热忱。赛维丽塔就像感知到艾西安的视线，抬头看去。她的眼睛是绿色的。瞬间艾西安因对那表情的熟悉感眨起了眼睛。
“阻隔闪电和狂风暴雨，皇帝陛下，保佑我们，”约瑟夫在小队通讯频道上吼道。士兵们看向他，而他的声音升高，因力量而轰鸣。“阻隔瘟疫，诱惑和战争，皇帝陛下，保佑我们。”她几乎能感受到这些话在他宣讲时沁入他们，带走疑惑，点燃热血。“阻隔妖魔的荼毒，皇帝陛下，保佑我们，”他吟诵道，而随着他说出下一段话，士兵们的声音随他升高。“阻隔堕落者的亵渎，皇帝陛下，保佑我们。”
“两分钟后抵达目标，”飞行员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祈祷。“现在减压。”后舱门开始打开，空气在升高的噼啪声中冲出。明亮的金色光芒刺入船舱。
“阻隔恶魔的诞生，皇帝陛下，保佑我们。”
炮手打开侧门，将它们升起。
轮转炮从炮台上伸出，枪管随着炮手落位探入稀薄的空气中。艾西安可以看到绿色的光晕在它们的瞄准镜片上灼烧。
“阻隔变种人的诅咒，皇帝陛下，保佑我们。”
巢都尖塔从他们周围的云层中升起，如矛尖般闪闪发光。
“您带给它们的只有死亡。”
契约站了起来，穿过船舱的气流在他将脸转向打开的后舱门时吹起了他的发髻。
“您一个都不会饶过。”
空气因重力伞激活发出嗡嗡声。
“三十秒后抵达目标，武器激活，”飞行员说。女武神倾斜飞行，艾西安在最近侧门后的景象变成腐云高原时抓牢自己。赛维丽塔站在契约身边，世界倾覆时二人都做好了准备。
“您一个都不会宽恕。”
轮转炮开始旋转，枪管变得模糊。排列在右手门外的水晶塔尖进入视野，近到艾西安可以看到尖顶上的银色天使。
“我们恳求您，毁灭他们。”
轮转炮开火。弹壳喷涌，随着枪口喘出的火焰落入黎明之光。成片的水晶破碎，碎片因爆炸波的释放向外旋转飞出。随着炮艇转弯，炮手们用炮犁过尖塔侧面，推进器和引擎因减速而尖叫。
后舱门里，契约和赛维丽塔因炮艇倾斜而抓牢，悬着抵御破碎尖顶上方的风。轮转炮停止开火。契约跃起，一次心跳间赛维丽塔跟在他后面。六个步兵跟上，之后艾西安到了后舱门，她跳入黎明之光时天空在她周围尖叫。
耸立的成排尖塔迎向她，锯齿状洞口大张。在她下面契约和赛维丽塔激活了他们的重力伞，撞到尖塔侧面之前缓慢落下时似乎向上拉了一下。艾西安和她的小队激活自己的重力伞。她感觉到重力伞激活时，动力穿过自己的内脏，然后她通过破碎的窗户，王座间涌入她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