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是那天晚上的三天后回来的。
程文告诉程风笑，陈小晓的状态很好，心情也逐渐开朗，后天就可以动手术了。
程文越说越高兴，一听到程风笑要重新上学了，他的笑更灿烂了，差点没有冲出去跑上两圈。
程文激动的说：“没想到我还能和你一起去上学。”
程风笑拍着他的肩道：“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陪着陈小晓做手术，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
程文笑道：“这件事情有始有终，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程风笑终于露出欣赏的眼光，他的这个朋友总算不错的。
程风笑道：“你打算是今晚去，还是明天去？”
程文道：“明天去，明天我顺便带小晓的婆婆去，她说她想她了。”
程风笑道：“这样也好，也好老人家安个心。”
程文拍了拍胸襟道：“我做事，你放心就好了。”
程风笑道：“是是是，我们的程文大哥做事稳如泰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程风笑虽然嘴上怎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莫名的担心，可能这件事他并没有帮上什么，而又那么顺利的原因吧，他心里总是没有谱。
那天是程风笑见程文笑的最多的一天。他们笑着去山岭里看牛，笑着跳下小溪流里摸几个虾米，又笑着在草坡上打了几个跟斗。总之，他们做什么事情都是开心着的，因为他们心里实在是轻松自在的，特别是自己有了某些成就，帮助了某些人的时候，心里那种乐滋滋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程风笑也很高兴，朋友高兴的时候他时常也会很高兴。
但他不知，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这位朋友灿烂的笑容了。
因为这是并不是一个童话故事。
程风笑再次见到程文时，他简直快认不出他来了。
此时的程文目中无神，脸色苍白，他走的很慢，脚步却很重，就像拖着一副没有灵魂的身躯。
程风笑冲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关心的问：“你……你怎么了？”
程文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很久才抬起头来，冲程风笑笑了笑，勉强中带着讥讽。
程风笑的心在绞痛，他实在没有想到，才一天不见的好朋友变成了这个模样，昨天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
不知过了多久，程文才垂着头道：“没了，一切都没了”
程风笑急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有点冲，显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活泼的男孩变成这副模样。
——是不是陈小晓手术不顺利？还是……
程风笑虽然已经猜到一二，却也不敢肯定。
程文的声音就像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小晓死了”
程风笑动容道：“你说什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就算手术不成功，也不至于……
程风笑已经不敢想下去。
程文又呆呆的道：“她死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眼泪已经如雨点般落下。
程风笑只感觉脑袋一晃，险些看不见前面的人。
程风笑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文从嘴里勉强挤出话，一字字道：“她跳楼了”
程风笑道：“好好的人怎么去跳楼呢？你不是说她已经开朗起来了吗？怎么会……”
程风笑说不下去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太过激了，现在最痛彻心扉的是他面前的这位人吧。
他柔声道：“你是知道的，这件事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我们做下来好好说好吗？”
程文不为所动，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
这张纸赫然是陈小晓的遗书！
程风笑接过来，上面的字很工整，笔痕很深，像是犹豫了很久才一字字的写下来的。
“程文你是一个好人，我犹豫了很久，才敢写下这封信，我想，你看见的时候，我们早已经阴阳相隔。谢谢你这几天陪伴着我，让我看见了阳光，只不过阳光是从窗户射进来的。最后我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想太多。”
程风笑把这些话看了三遍，一字字的看了三遍。却不知程文看了不下十遍，一字字的看了十多遍。
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以为已经开怀的陈小晓会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却想不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孩也留在了岁月里。
“不对不对不对……”程风笑已经不知说了多少句不对。
伤心欲绝的程文冷笑道：“有什么不对？现实就是如此，她已经……”
程风笑拿着书信跳了起来，大声道：“陈小晓还有没有留给家里人的书信？”
程文摇头道：“只要这一封，估计她也知道家里人看不懂，所以没有多写。”
程风笑道：“就算看不懂，也会找看得懂的人念啊！他为何只写给你？”
程文擦了擦眼泪道：“那她这是为何？”
程文也不懂。
程风笑捧着那封信，指着道：“这封信里面的让人疑惑的太多，好比如‘才敢写下这封信’，她为什么要用‘才敢’呢？是她犹豫了很久？前面她已经说她犹豫了很久，而这个‘敢’字显然已经重复意思了，她成绩还不错，应该不会范这种小错误的，也许她故意怎么写的？”
程风笑说的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听的人还是呆呆的。
其实程文听的很认真，回答的却很敷衍：“可能是她不小心写错了吧，人要是到了那种时候，难免头脑不会很清晰的。”
程风笑指着另一处又道：“那她最后为什么说让你不要想太多？”
程文的脸色又泛起悲伤之色：“她不想我难过……”
程风笑道：“那你现在呢？”
程文当然难过，难过得要命，无论谁看见他都知道他现在心如刀割。
程风笑又道：“其实，她知道你难过，无论是你，还有她的家人，有谁不难过的。”
程风笑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她在暗示，这件事情你不要去管。”
程文的眼里似乎又有一道光闪过，厉声道：“那她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愤怒，只能对着空气怒吼。
程风笑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她根本就不是自杀的。”
程文望着他。
程风笑仿佛没有看见他，接着道：“一个大着肚子的人怎么那么容易翻上栏杆跳下去呢？”
程文道：“那栏杆虽然不高，但小晓的个头也不高，我也有点怀疑，可是旁边没有可以垫高的东西。”
程风笑想了想，又问：“病房有没有还有其他人吗？”
程文垂下了头，“可是我已经问过他们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程风笑又问：“医生呢？护士呢？”
程文突然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忘了问小丽了。”
程风笑道：“小丽是谁？”
程文道：“她是一个好护士。”
他的拳头紧握，“她肯定知道的，我今天一直没有看见她。”
程风笑有些闪躲的问：“她，她信得过吗？”
程文点点头，“平时都是她陪小晓聊天的，你知道，我一个大老男人不知该聊些什么的好，所以多亏了她，小晓心情才总算不错。”
程风笑道：“嗯，那就行，如果她真的知道些什么，肯定会告诉你的。”
程文的眼神又灰暗起来，黯然道：“这件事要是真的是某人所为，我们又改如何？”
程风笑大声道：“我们可以报警抓他！”
程文摇摇头：“我们有什么证据吗？就算小丽知道是谁，也看见了那个人，又如何，我们没有物证。”
程风笑的手举了起来，手中的那张纸在风中轻轻摇曳。
程风笑道：“这就是证据。”
程文苦笑道：“这种白纸有什么用？能证明什么？”
程风笑也苦笑：“这张纸虽然现在证明不了什么，但是在某种仪器的作用下就成了证据。”
程文惊呼道：“你说的是指纹？”
程风笑点头道：“没错，有了这张纸我们就认定她是自杀的，这不正是凶手想要的吗？要是这张纸要是凶手逼着陈小晓写的，那他肯定也看过，所以上面肯定也有他的指纹！”
程文道：“可那凶手拿什么去威胁她呢？为什么她就如此的心甘情愿？”
程风笑沉默。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或把柄，所以这些东西一定让人抓住了，那个人就变得有恃无恐了，肆无忌惮逼你做不情愿的事。
可陈小晓的弱点是什么呢？最触进她心里的是她的孩子，可她要是死了，孩子肯定也活不了了。
程风笑长叹道：“其实我们也知道这是谁做的了。”
程文的拳头握得更紧，脸也铁青。
“想要害陈小晓的也只有一个人。”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张天龙。
“可他到底怎么知道陈小晓要去打胎的？他又为什么这么做？”
这些事情估计只要张天龙这个人才知道了。
每个人的想法各异。有些人可能是因为爱恨、恩怨、妒忌去伤害别人，但有些人仅仅因为开心高兴就去伤害别人，这种人无疑是变态，把别人的生命视为草芥，可现实中这种人并不少，动乱年代更多，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狂。
这件事要是真的张天龙所为的话，简直就有些骇人听闻了。像张天龙这么小年纪的人，就敢这么做的话，那以后还得了？
程风笑对这个人的印象更深刻了些。他想，等他去上学了，一定要会会这个人，看看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程风笑又道：“现在一切的结论未定，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护士小丽。”
“好！我们现在就走。”
程文的话刚说完，就要调头而走。程风笑却拉住了他。
程风笑拉着他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也不能去。”
程文迷茫的望着他：“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他的眼泪似乎又要夺眶而出。
程风笑道：“你这个样子，只怕还找不到人家你就得倒下去了。”
他柔声道：“我家里还有热粥，喝完再洗个脸，我们一起去。”
程风笑来到市里时，也对这里的建筑和人气有些震撼，他没有来过这里，他的生活一直被困在那一个小镇子上，他永远不知道山的那一边是什么，他今天终于看见了，可他没有心情欣赏。
这种事情就像一块大石头的压在他的胸口，让他一直喘不过气来。前方的楼层人影逐渐模糊，甚至连声音也听不到了，他现在只是在想一件事情：一个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才想到要去杀人！
但转念一想，可能真的是他们多想了，因为陈小晓毕竟有自己的苦衷，她要是真的想不开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面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就算她真的能感受到温暖，也正如她说的：阳光是从窗子照进来的——永远温暖不了整个房间。
医院里仍然人来人往，有人欢笑，有人哀愁，他们的脚步很急，不会因为别人的病情而停下来，他们永远关心的只是自己。
那个男主治医生说：“小丽今天请假了。”
程文追问道：“那她什么时候来？”
医生一直翻桌面的那个本子，淡淡的道：“她好像请了三天假。”
程风笑道：“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要请那么久的假？”
医生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不清楚，她只是说家里有事。”
你可能不相信这个医生一直都是埋着头的，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程风笑又看了一眼程文，道：“你就是那个自杀的家属？”
程文道：“我是她的朋友。”
医生“哦”了一声，继续道：“早上是不是运回去了？”
程文点头，脸上又露出悲伤之色，道：“还好你们有专车送回去，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医生道：“那个一起的婆婆才是家属吧？”
程文道：“是的。”
医生的脸色变了变继续道：“你们年轻人真喜欢冲动！把肚子搞大不说，还要轻生！”
程文没有回答他的话，更没有解释，到了这种地步，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更何况陈小晓可能不是自杀的！
一想到陈小晓悲惨的遭遇，程文的心又痛了起来。
他们走出了医院，离开喧嚣的医院，出到外面又是攘攘熙熙的街道，耳朵旁的杂音一直没有停过。是不是这个城市里难有一处宁静的地方。
他们站在路边，等车辆过往。
程风笑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文讥讽道：“我们还能怎么办？”
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难弄清楚。
程风笑轻声道：“我们可以去小丽的家里找她。”
程文凝望着他：“你知道她家在哪里？”
他又低下了头：“刚才我们应该问那个医生的，兴许他就知道。”
程风笑抿嘴道：“我刚才留意了一下他桌面的值日表，上面就有小丽的电话。”
程文道：“你记下了？”
程风笑笑了笑。这种笑是肯定的笑。
程文没有笑，他实在笑不出，他轻声道：“你记性真好。”
程风笑道：“那我们走吧。”
程文道：“去哪里？”
程风笑道：“去一个有电话的地方。”
“可是”程文叹息道：“这里有谁肯给你用电话？”
程风笑环视了一圈，指着一处道：“那里有卖东西的，只要我们给点话费他，他也许会给我们用一下。”
店铺老板是一个小胖子，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是个小光头。
他大大的眼睛转了转，就知道程风笑他们来这里绝对不是来买东西的，这种情况一般是打听事情的，对于这种不是客户的人，他的脸色绝对不会太好。
程风笑他们的脚步还没有踏进门框，光头老板就有些不耐烦的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程风笑笑了笑道：“我们来这里肯定是关顾你的啊。”
光头老板的脸立刻露出笑容来，心里却在暗念：看来我看人的本事还需要进步啊。
他每天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所以自然有他看人的技巧，不过这次他也没有看错。
光头老板笑道：“请问，你要买些什么呢？”
程风笑看似看他的商品，却道：“我们不是来买你的东西的。”
光头老板立即板起了脸，这个人换脸简直就和翻书一样快。
他冷冷的道：“那你们来干什么的。”
他又打量了几下程风笑和程文，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像程风笑他们这样的穷人，他一天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想让他们买点东西比登天还难，就算要买也指定要和你砍砍价，一定痛快也没有。
不过他发现他面前的这个穷小子倒有些痛快，因为程风笑已经掏出了钱。
程风笑道：“老板，这些钱给你，让我们打一下电话可以吗？”
光头老板瞄了一眼他手上的钱，钱都是零钱，也不多。
他仍然板着脸道：“你们要打多久？”
程风笑道：“就一两分钟。”
“那行吧。”光头老板拿过了钱，指着桌上的座机道：“你们快点打完哦，话费可是很贵的，你们这点钱可打不了多久。”
程风笑感激道：“谢谢了。”
于是他走过去，按照记忆中的数字在上面按了按，等那边快通了，他才把电话给程文讲。
毕竟他不认识人家。
“喂？”那边是一个很清甜的女声，不过说话有些小心翼翼。
程文一听就知道是小丽的声音，有些惊喜道：“是小丽吗？”
“嗯”小丽道：“你是？”
程文道：“是我，程文。”
电话那边似乎顿了一顿，小丽的声音才传来：“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其实她已经知道程文找她有是什么事，但她下意识却是这么问的。
程文道：“我刚才又去了一趟医院，才知道你今天请假了。”
陈小晓“嗯”了一声。
“那你……”程文的话有些颤抖了：“你知道小晓的事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小丽的话才传来，不过声音很小声：“我知道……”
她立即又安慰道：“你也千万不要太过于难过。”
“喂，你们聊快点，时间过去一分钟了哦。”老板不耐烦的声音在催促着。
程文着急道：“你家在哪？我想找你聊聊。”
“啊？”
陈小晓的声音显得有些惊讶。
小丽道：“你很急吗？能不能等我回医院再说？”
程文认真道：“不行，这件事很重要，我和我的一个朋友一起来找你可以吗？”
那边又沉默了很久。
程文着急道：“你听得到吗？”
陈小晓这才吐了口气道：“行吧，我说地址你记下吧。”
“天珊街亮民小区35号。”
程文念出口来，程风笑也记住了。
这时才看见程文点了点头放下电话。
程风笑转脸对光头老板笑道：“老板，你可知道天珊街在哪里吗？”
光头老板有些没好气的道：“在城西，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程风笑把头凑过去，悄悄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程文虽然找不到程风笑说了什么，却看见光头老板的眼睛比刚才大了至少两倍。
等程风笑说完，光头老板才笑融融的道：“你们往这条街一直走，走到尽头，再搭那里的公交车就行了。”
他们又回到了大街上，按那个老板说的，先是往这条街走。
快走到了街的尽头，程文才忍不住开口道：“你刚才到底和那个老板说了什么？他才好心好意的告诉我们怎么走？”
程风笑摸了摸下巴道：“其实我就和他说了一个治疗光头的办法。”
程文瞪大了眼睛：“光头还能治疗的？”
程风笑叹了口气才道：“要是我有能让光秃的头重新长出头发来，我至少已经发达了。”
程文更加的疑惑，“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程风笑淡淡的道：“我只是添油加醋的说了几句，说他长的很帅，要是买个假发戴着更帅了。”
程文苦笑道：“你什么时候昧着良心说话了？”
程风笑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有求于人，也无奈这么做的。更何况我只是夸人，每个人要是都被人夸夸，生活肯定就会更可爱些。”
程文觉得有道理，当初他刚来到这里找医院时，要是学会夸人，肯定不用兜那么多圈子。
他又不禁想到了陈小晓，他们那天一起搀扶走过的地方，虽然很累，但他们却没有觉得一点累，甚至觉得有点满足。如果时光停留在那天该多好啊！程文的眼睛不禁又闪出了泪光。
程风笑仿佛注意到他的小情绪，柔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有些事情已经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找到真相，证明陈小晓也不是这么懦弱的人，而且要让那个凶手付出代价。”
程文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
他们已经把这条街走尽，你本来以为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但是辗转间，又是一条新的街。
程风笑在心中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一首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首诗描写的花柳垂帘的小乡间，这一转仿佛遇到新的世界，新的向往，让人心旷神怡。
但是这一句诗用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多多少少有些别扭的。
这个城市虽然不会善待每一个陌生人，但是总归有他友好的一面，总有深情的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