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黑原地下市场的第五天,威雀和赫尔贾迷失了方向,被困在黑原之森外的沼泽。
不过要说起迷失方向……他们本来也没个方向,只不过是跟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走,但每每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太阳由始至终东升西落,他们一路向西次日却总能从各种地方发现不对劲,这就很不妙了——恐怕是踏进了有特殊能力的兽种的领地。
赫尔贾天生对危险有种预感,每每他觉着不对劲,两人就赶紧绕路避开。威雀身手敏捷,能猎到一些小动物,在森林里偶尔还有一些无毒的果子可以果腹,倒是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可这两日深入沼泽地后,到处冒着灰绿色的气泡,他们什么都不敢动。
进食频率下降后的赫尔贾十分不安。老在这个地方打转,越来越看不到出路,他甚至觉得还不如回森林。但威雀指着远处连成了一条线的森林说,有强大的兽种在那边守着,继续走沼泽反而安全些。
赫尔贾虽然什么都没观察到,但他相信威雀的话。于是只能一边走路一边找找看有什么能食用的东西。
威雀时常闭着眼在藓丘周围转圈,像在寻找。问他怎么回事,也说不清。
赫尔贾快被这里闷热潮湿的环境给逼疯了。他又饿又累,走不动后跟同伴知会一声自己蹲下来休息,脑子里只有赶快离开这鬼地方的念头。
他虚起眼看了看面前横斜的草叶上的小虫,极力分辨出了它的六节触手和扁圆透蓝的腹部,最后嫌弃地把它弹开。
“欧皇啊!”赫尔贾鼓足气喊了一嗓子,可下一句又泄了气似的变回了原来的调子,沮丧到绝望:“我们这到底在哪儿啊?”
在前面来回转悠的金发少年额上已沁出了毛汗,他把不小心踩到路外陷进泥沼里的右脚拔出来,稍顿一顿,反问:“你记得阿因路古他们往哪儿走了吗?”
西北区逃亡行动一共有四位策划者,威雀,他,还有两兄弟阿因路古和拿查都。
但在到达地面之后,大家就分道扬镳了,所以赫尔贾也只是回想着不确定道:“好像是……北边?你问这个做什么?”
“北边啊,”威雀若有所思,“有些奇怪。”
“哪儿奇怪了?”
威雀抬起手本打算指一指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但随即就想起这片儿已经完全分不出东南西北了,便极其自然地叉腰上。
“你之前摸去护卫队换钥匙的时候,看到了黑原的地图对吧。”
“是啊,一副挂在墙上的大地图,一副地下市场地图,我跟你们说过的。”
“是有点印象,只不过没在意。毕竟当时都忙着找上地面的路。”他另一只手托起下巴:“不过拿查都应该是听进去了。”
赫尔贾随口问道:“怎么说?”
“当天下药后,我们放了人就赶着走,可现在想来,大家会合时他们也不是从号房的方向来的,倒像是从护卫队那儿来的。我怀疑他们专程去了一趟,就是为了拿地图。”
“可为什么?”
“黑原市场往大了说就是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地下城。我就不谈了,自打两年前醒来就没有其他记忆,你也是小时候被拐进来,咱俩对外界的认知都不多。可他们是展览区送过来的,那里能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拿查都向来又心思深沉会套话,就算没出过大区,知道的东西也肯定比我们多。”
赫尔贾惊呼:“他们早知道地图上有离开黑原的路!”
“或许吧。”威雀眼尖地发现前方有一块平地,并不像周遭那样冒着黑气,于是抿抿唇朝那儿走去。
“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赫尔贾似乎感到不可置信:“我们可是同一战线的!”
威雀停下来,斟酌着道:“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对拿查都来说,只有阿因路古才是自己人,其余的,可以利用但无关紧要。”
所以他们能那么干脆的合作又分离。
赫尔贾对冷漠抛弃他们的双胞胎和一脸理所当然的同伴都有点接受不能,他情绪比较充沛,可这事儿按立场看谁都没错。于是他只能生着闷气跟在威雀身后,一腔悲愤都化成了力气,势头一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最后还是威雀为避免无谓耗费力气拉停了他。
他指着方才发现的地方说:“看前面,好像是块石面。”赫尔贾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了那块不同寻常的地面。
那儿看起来挺远,但在现下憋闷又如出一辙的环境里,时间显得流逝无度,走到那块凸出沼泽平面的圆形石台面前似乎也没花费多久。
赫尔贾绕着这块比他们号房大点的石台走了一圈,而后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威雀问道:“怎么了?”
赫尔贾皱着眉,歪头看着石台,最后踩着阶梯上去仔细观察几遍:“这个图案,我好像见过。”
“图案?”
威雀将信将疑地站上去,果然看见从石台中心蜿蜒展开的数道裂缝,错落有致,组合成一个神秘的图案。只是这裂缝周围还有其他斑杂划痕,以至于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可以啊你,这都注意到了。”
“也没有,其实就是,感觉在那副地图上见过。”赫尔贾挠挠头,不确定地说:“它下面有个标识,跟这个,嗯,特别像。如果不是刚刚说起拿查都他们,我都快没印象了。”
威雀闻言好奇地走到图案中心,蹲下来用手描绘周围的线条。
“这个图案,一定有什么意义。”
他收回手,转过头正要和赫尔贾说话,就见对方满脸惊恐朝他扑过来。
“威雀——”
“你——”
话还未说完,两人忽地被包裹在一片黑暗中,双双坠下。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瞬间。
威雀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一艘首无帆、外观似楼、约有五六层的船的甲板上,栏杆外是遮天蔽日的蛇群。
他挪不动脚,浑身都叫嚣着危险,面上却毫无波动,只静静看着那些红得狰狞的九头蛇海涌动。看它们的身躯犹如树根紧紧盘在一起,看它们穿插交错,恶心得像肉糜上爬满了蛆。
然而这诡异的安宁,不过是因为竭力抑制住了想要逃跑的念头。他僵直在那里,仿若已为恐惧蚕食,心底里却隐隐有股力量即将萌芽。
而打断这一瞬凝滞的,是脸颊上突然的湿濡触感。
借这个契机,威雀终于能“活”过来了。
他踉跄走了两步离开原位,惊疑不定地转过视线,只见一个鱼头人身的家伙,正缓缓收回黏湿的舌头。他从那黑白分明的滞涩的死鱼眼上,似乎还感受到了几分诡异的可惜意味。
威雀皱起眉头,还没动作,便听见身旁赫尔贾颤抖的呢喃:“好多…好多个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