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劳斯莱斯的特别的车头终于缓缓抵达了鲸落的上车点。
一株很漂亮的法国梧桐树,
此时此刻,树下空无一人。
厉君和的车子停在那里,男人的眸色沉了一秒,
然后,心也跟着微微沉了下去。
走了?
“咚——”
就在这时,白皙的指节敲击黑色玻璃窗。
他扭头看去,
隔绝一部分视线,剩下模糊的暗影。
女人温婉的容颜,她弯着腰,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我看你很久没回来,就去买了两瓶水。”
厉君和打开车门,女人坐进来。
“你这次,居然没有直接掉头就走。”
他听出来,她是讽刺他那回舞会的事情。
男人也不恼,肌肉结实的手轻轻打方向盘,车子掉头。
“四年如果都没什么改变,那这个男人也太没长进了。”
鲸落喝水的动作没有停。
他们看着窗外,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两个人,嘴角都带着笑。
……
回到家里的时候,佣人早就做好了晚餐。
鲸落简单吃了一些病号餐,没什么胃口,转身上楼。
就在她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门后拦截住。
她回头有些困惑地看着跟着自己上来的男人。
“你有……什么事?”
厉君和眉眼沉着。
“我有事和你谈谈。”
女人纤细的身体,清秀的五官,没有什么表情。
微微颔首,声音细微。
“什么事?”
厉君和站在门口。
“上次,你给我发了离婚合同。”
“我想问,鲸落,你是真的想跟我离婚?”
从那封律师信到他手里,再到她第一次搬离了君公馆。
隔了那么久,她都没有回来。
若不是后来出事,她在踩踏事件中受伤,住进酒店。
现在,她恐怕还是不肯回来。
“当时肯定是认真的。”
“那现在?”
厉君和沉冷的眸看着她。
现在,他每天尽善尽美地照顾她,陪伴她左右。
白鹭也被他放弃了,他给了她一个看似完美的婚姻,
现在,她还想跟他离婚吗?
可是,女人却没有回答。
鲸落沉默了,
厉君和看她不回答。
不回答,有时候就是答案。
“落落,可不可以不离婚?”
鲸落如梦初醒,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照顾,的确偶尔会让她晃神。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
她早就分不清,自己对厉君和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
抑或是就算是执念,都在渐渐减淡。
“我再考虑一段时间。”
她平和地说着,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男人被隔绝在门外。脸上没有表情,看不清他此时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他敛眉,然后离开了这里。
……
鲸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书。
落落,可不可以不离婚。
他的话语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哪个女人会渴望离婚?
就算是再没有感情的夫妻,生活了一段时间,也会有恩情和习惯。
更何况,嫁给厉君和,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是这个梦想,背负起来真的太沉重了。
她不堪重负,才想舍弃这一切。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婚了,她可能会去找一个地方隐居下来,自由自在地过一年半载。
但是,这次,她还要给他机会吗?
鲸落失眠了。
不知道到了多晚,她忽然想起些什么。
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下床穿上拖鞋,朝走廊另一端,男人的房间走去。
书房里金色富有质感的光从门缝里泄出,
鲸落走到一半,仿佛听到屋内若有似无的谈论声。
她好奇地皱眉,就听到屋里面的人说。
“现在龙家所有人都落网,龙太太也查出了一些早年的贪污案,可以说是全家都不可能翻身了。”
“很好。”厉君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正在陈述进展的温斐。
“这一次绑架案,对他们的打击很大,厉董,您这步棋,下得很漂亮……”
“咔——”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东西不小心被撞倒的声音。
“谁?”
厉君和瞬间皱眉。
苏鲸落来不及回神,下意识闪身躲在了一棵绿色植物后面。
温斐走出来的脚步还是慢了一拍,没有看到任何人。
“厉董,没有看到有人。”
“你回去吧。”
厉君和的手捏着一只钢笔。眉目寂然。
苏鲸落原地站了很久,大脑里一片空白。
等到温斐走远,坐在书房里面色阴沉的男人才低沉开口。
“进来吧。”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那里。
苏鲸落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厉君和没有解释。
“今天这么晚,你没睡觉?”
“我问你什么意思?”
鲸落一直是一个面部表情不怎么丰富的人。
她的美,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她的冷、仙。
她不像是万攸攸,攸攸的美,在于一种野性,活力。她们都是一种有生命深处深刻意义的美——
一个生来注定遗世独立,一个生来注定,成为传奇。
可她此时看他的眼神,却让人骨髓生寒。
“所以,你是怎么理解的?”男人宽大的身体依靠着椅子后背。
“还可以有什么理解?”
“厉先生足智多谋,早就料到了龙家会派人报复,对不对?”
“的确。”
怪不得。
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暗中派人保护她。安插了各种各样的眼线。
所以,无论她在哪里遇到麻烦,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甚至,他还可以直接出现在苏宅里。
“你眼睁睁看着我被绑架?”
厉君和对她这种说法却不以为然。
“不能全然这么说。毕竟任何时候,你的安危永远是放在第一位。”
即便是知道这一晚他们会行动,但是一切也都是在男人掌控中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双方真正开火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即时冲出来。
这一切,厉君和早就做好了部署。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苏鲸落却没有说。
男人慢慢站起身,
他一起身,高大的身躯便形成压迫。
身体落下来的阴影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谈吐都很清晰。
“你想说的,无非也就是,”
“我早就知道你和白鹭都不会有危险,所以才会选你,这让你很失望,是吗?”
苏鲸落讽刺更深。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层一层剥开他的心。
“又可以借机扳倒龙家,又可以让我暂时不离婚瓜分你财产,换一套说辞,到了白鹭那里,你可以告诉她一切尽在你掌握,你最爱的人还是她——还要她对你死心塌地,”
“厉先生一箭三雕,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女人眉峰轻挑着傲慢。说到后面,男人的脸色愈发难看,终于,当她说到白鹭的时候,他被彻底激怒了。
“你的意思,难道一定要白鹭死在那里,才能证明我对你的真心?”
一句话落下,女人的小腿微微向后退了退。
像是被一把刀子直接扎进了喉咙,
语言的杀伤力,有时候比任何武器威力都要巨大。
鲸落在那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仿佛被寄到在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就直接转过身。
她转身要走,步子却原地停住,
深吸一口气,
才发现,泪水已经湿润了眼眶。
女人转身过去隔断视线,恼火中的男人适才意识到方才言辞的不妥。
厉君和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懊恼,他们两个刚才又吵架了,
这本来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果然,他听见她说:
“我承认,我很自私,”
“我自私,是在我知道我的丈夫选择我,而不是他情人的时候,我很高兴。”
“如果连这种高兴的权利我都不能有,”
“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你身边,厉君和。”
说完,她不顾自己身上伤口牵扯地疼痛,笔直就离开了他的书房。
就像是所有好梦都会睡醒一样。
没有见过光明的人,也不会觉得黑暗是多么的漫长。
而现在,她竟再一次被抛入黑暗。
……
他们吵架过很多次,
但是最伤人,不过这一夜。
如果听到温斐说这一切都是厉君和的棋盘时鲸落的内心只是一种失落。
那么现在,她听到厉君和说那一句话后,已经是一种绝望。
她躺在床上,彻夜无眠。
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她才下定决心,这一段婚姻,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
“你真的想好了?不管是以什么作为代价?”
“是。”
自从上一次酒吧桥牌,邵东风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寻常普通的阔太太。
最多无非也就是会写写文章,比较有文笔。直到看到她在酒场上巾帼不让须眉,桥牌征战四方的样子——他才真正认识到,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之娇女。
邵东风翻看着她这一场官司需要准备的所有资料,嚼着口香糖。
“不错,我欣赏你。”
“像你这样典型的新时代女性,干嘛要被困于小情小爱当中呢,你说是吧。你还挺像我大学时候的初恋女友的,她也像你这么无情无义,一毕业,就为了前途把我给踹了。”
苏鲸落面无表情。
一夜未睡,她整个人状态差得很。
自然也懒得理会这些无足轻重的调侃。
邵东风抬眸看她一眼,还是道:“你要清楚,对手很强大,接下来势必是一场恶战。如果你真的想要争取自己的自由,就每天都早睡早起,别再像个鬼一样。”
“我知道。”
鲸落回神,喝了一口温热的柠檬水。
“所以,你现在有思路了吗?”
这个思路,就是如何才能打赢这场离婚官司的思路。
“初步构思,已经完成了,到时候我发给你邮箱看一下。对了,”
没想到邵东风看起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但是办事效率相当高。
“你说你奶奶身体不好?”
“是。”
“个人建议,”
“这件事,你跟你奶奶事先说清楚。这样无论到时候在法庭上闹出什么事情,都不会刺激到老人家。厉君和也难以拿这个威胁你。”
“我明白。”
鲸落昨天想了一晚上,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晚辈离婚,老人家是怎么也不会坦然接受的。
她最担忧不过是奶奶的身体,但是,奶奶她一辈子明事理,懂是非,她相信,她好好跟奶奶说清楚,奶奶也会理解的。
所以,今天回苏宅,约的就是说这件事。
“叮叮——”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喂,奶奶?”
即便鲸落已经面白如纸,但是表情上依然还是维持着艰难的微笑。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虚弱。
“囡囡,几点到?我叫建兰跟你准备好吃的呀。”
那头,苏谷惠芬的声音明朗轻快,大概完全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听到一个怎样的噩耗。
鲸落于心不忍,但迟早也是要说的。
“我这就回来,您等着。”
“好嘞。”
挂了电话,鲸落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一切顺利。”邵东风一边看资料一边说。
“与君共勉。”
苏鲸落淡淡道了一声,按了一下车钥匙,关门上车。
车子开到了一半,车内的电话系统忽然又响了起来。
鲸落本来在开车,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有一瞬间迟疑。
厉君和。
她没有接。
电话连续又打了几个。
苏鲸落原本逐渐明晰的心情,这下再一次阴郁下去。
终于,她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躁郁,把电话接听了起来。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开车。”
“我有事跟你说。”
“我跟你没话说。”
“苏鲸落,你现在来厉氏大厦一趟。”
“我要回苏宅,奶奶还在等我。”她心中愤懑,语气也变得不佳。
她要离婚,唯一放不下,不过是奶奶的感受。
现在,只要得到奶奶的同意,她就会放手一搏。
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闹得唇亡齿寒,她都要跟厉君和打官司到底。
苏鲸落走到今天,已经有一种壮士断腕的气魄。并且她证据充足,只要她下了决心,法庭应该也是会偏向她的。
所以,万事具备,只剩下告诉奶奶了。
“别去了。”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厉君和仿佛是累了,
他捏着手机,踱步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天灰色的雨幕。
“你不就是想告诉奶奶,要跟我打官司离婚么,”
“老人家受不起刺激,你过来,我答应你,不用让你奶奶也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