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节的前一天，霍相思拖着一身的病回到了汴京，司天监的门脸发生了变化，原本门口苍劲有力的门匾被一副崭新的匾额取代。
门口两侧丛生的树木被连根拔起种上了常绿的桢树，可能是搬了新家还没适应，显得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肩膀。
她抬脚进去的时候，被门口的看守给拦住了，直到出示了木牌对方才放她进去。她走到中厅，还听见那看守小声嘀咕司天监什么时候又女生员的。
她沿着走廊去了厨房，小林子跟林叔都不见了，唯有两个厨娘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她只稍稍抬了抬眼皮。
“我说你们那冷泉豆腐做好了吗？”归藏的声音从院墙外飘进来，下一秒他拎着食盒冲到了门口，见着正看过来的霍相思愣住了。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竟然转身要跑。
“归藏师兄。”霍相思叫住他，低低柔柔的声音听得归藏转身的动作僵住了。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霍相思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
“这里怎么了？”霍相思敏锐地从归藏得神情里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她难道被司天监给除名了？
归藏看了看院子里晒太阳的两个妇人，冲着霍相思摆摆手，两人来到门外归藏四下看了看才说：“这里已经不是司天监了，现在叫司命署。”
司命署？简简单单三个字霍相思已经明白过来了，这里已近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那我的房间里的东西呢？”
归藏看了霍相思一眼，这么聪明的丫头可惜了，小师妹不喜欢大人也不喜欢，她自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刘主簿给你收拾到了藏书阁。”
“谢谢归藏师兄。”霍相思拱手跟他道谢。
归藏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编修局你也不能回了，不过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我可以跟大人说说让你暂时先住在藏书阁。”
“谢谢。”霍相思谢过归藏，戴上斗篷往藏书阁走去，上走廊的时候，听见了几声喧哗从她从前的院子传来。她对这里没那么怀旧所以转身绕去藏书阁。
走来的人有四五个，李岩领头正背着手听底下的师弟闲扯，眼角余光看见了前方缓缓走着的背影，那人披着一件银白的斗篷，看不见面目，背影却让他莫名觉得熟悉。
可能看错了吧，这里已近改头换面，那些人也已经都成了故人了。
霍相思走到藏书阁时，院门半开着，风过，院子里的枯枝败叶哗啦啦四散逃窜。
她踩着落叶走到刘主簿的房门口敲了敲，半天里边传来嘟嘟囔囔的声音，开了门，门里门外的两人都是一愣。
刘主簿胡子拉碴佝偻着腰身，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看她，“相思啊，你这是怎么了？”
霍相思眨眨眼睛忍去眼里的酸涩，“受了点风寒，您还好吗？”
“好好，我有什么不好的。快进来，外头冷。”刘主簿让着霍相思进了屋子，“你看我这乱糟糟的也没收拾，你将就一下吧。”
霍相思坐在矮凳上，看他弓着腰在屋子里来回忙活，又是倒水又是拿果子，“快冬节了，别人送的。”
“您别忙了，我刚才见过归藏了，他跟我说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我就想着走之前过来看看您。”
“走？哦，是啊，你们长大了都要走了，我也拦不住。”刘主簿跟糊涂了一样开始絮叨起繁星还有她从前的旧事来，听得霍相思心头一阵酸涩。
“我想去藏书阁里看看。”霍相思起身往外走，她受不了离别也忍不了离别时的伤怀还有眼泪。
“好，你等等我给你开门。”刘主簿颤颤巍巍地翻找到钥匙领着霍相思到了书阁门口，霍相思在等他开门得时候抬眼习惯性地往卜兴阁看去，那座高高得怪异得观星台不见了，露出西北方灰茫茫的天空。
“江大人说那东西怪模怪样的不吉利，就让人给拆了。”刘主簿也回头看了一眼观星台的方向，悠悠地说道：“他哪里知道，观星台在这里才是大吉大利之地，拆了可就只剩漂泊的命数了。”
霍相思冷冷地看着那个方向，从司命署这宛如新生一般的变化能看出来，江鹤望现在着实混得不错。他不喜从前自然也不喜自己的头顶总是笼罩着霍启的阴影，这都情有可原。
“我找些父亲的东西，半个时辰就出来，您帮我守一会儿别让人进来。”
刘主簿点点头也没多问关上门走了，霍相思呼了口气径直走到二楼的铁门前。
天寒地冻巳时过半，司命署门外长长的甬道上走来两辆马车，车子在司命署门口停下，明渊一撩帘子走了下来，明澈也跟着从后头的马车上走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司命署的门脸，愣了一下。
“六弟，咱们可说好了，要是司命署的人算出来是我的方案更好，你就得把铺子让给我。”
“自然。”明澈喃喃地说着跟着走进了院子，见着他们的人皆弓腰请安，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想赶紧离开，“大哥，您拿着东西去算，我去见一个老朋友，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接受。”
明渊也没拦他抬脚去了卜兴阁，明澈径直上走廊拐去了藏书阁。
大门紧闭，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觉得自己有些傻里傻气，她怎么可能回来？就连九皇叔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就好像他平白无故做的一场美梦，梦醒了无痕。
明澈正要转身，藏书阁的门开了，两扇乌沉沉的大门开了半扇，“您留步，我以后有时间会来看您的。”
细细软软的声音仿佛隔了经年划过梦境钻进了明澈的耳朵里，他猛然回头看见了美梦里的人，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心头让他的眼睛跟着湿润起来。
“你，回来了？”他喃喃问道，她看见他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回来了。”
此时得庆王府，明玄离裹着厚厚的大氅在湖上钓鱼，繁星走过来低声说道：“王爷，霍姑娘回了司命署。”
明玄离手里的鱼竿动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回来就好。”
繁星站在旁边只觉得有那么一霎那，明玄离身上萦绕的冷意开了化有了那么一丝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