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到汴京,霍相思与老道士用了两个多月,这一刻她正坐在街巷一侧的脚店里,没什么滋味地吸溜着一碗羹汤。
手里的油饼凉了带着点腻人的味道。她皱皱眉三两下将油饼塞进嘴里,嚼了嚼就着羹汤咽下肚,随后抬袖擦了擦嘴。
外头是热闹的,街面上人来人往,脚步闲适偶尔还会在摊贩的叫卖声里驻足,讨价还价一番买些点缀之物。
瞧着眼前飘过的令人眼花的男男女女,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凭着一腔热血,从霍家的废墟里取出疑似爹娘的遗骨葬在了破道观外边的一棵树下,然后接受了她爹生前那些学生的资助,揣着十分有限的盘缠就跟着老道士上汴京寻仇来了。
只是原先那点热血经过这两个月的消磨只剩下迷茫,这种迷茫在她今日进入汴京之后越发严重。
她在从前的十七年岁月里从未离开过生长的镇子,也从未见过外头的人,她爹说外头的人都是坏人。
她娘已经给她挑好了人家,就快安排媒人上门说亲了。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守着爹娘,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是她爹的希望也是她的梦想。
可是这份希望还有梦想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给毁灭了,她从惊愕中反省过来就开始生了恨意。
老道士说因为有人动了杀心,所以她爹才会死,这是天灾人祸。
天灾她没办法,制造了人祸的人躲在后面也让她有点难以企及,所以这恨就成了茫然,没有计划没有目标的茫然。
她呼了口气伸手转着那串珠子,老道士用桃木又给她做了四个珠子,连着原本的一颗重新串成一串给她戴在手上。
她心里慌乱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转动这颗珠子,这让她心安。
外头的热闹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搅和了,摊贩拉着自己的摊子往后拽,行人跟着往左右退,硬是将水泄不通的一条街给腾出了地儿。
两匹白马甩着蹄子哒哒地溜达了过来,后头跟着一辆车辇。
里头一人斜斜歪着身子闭目养神,一袭鸦青色褙子压着里头月白色的长衫,翘着一条腿。闲得发霉一般的无所事事。
至于令外头无数女子捂着脸大叫好俊的那张脸,在她看来还没她爹好看,至少她爹很儒雅,不像此人一副纨绔做派。
她略略无聊地收回目光,听见了一道声音,“这支箭淬了剧毒,无药可医。只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将它扎进庆王的身体里,不出五息他就会暴毙而亡。”
谁在跟她说话?霍相思扭头四顾,并无一人搭理她,声音再度响起,“合适的位置坐着一个丫头,我要怎么让她起来,杀了她?不行,容易引起怀疑,可是庆王马上就到窗边了,我……”
霍相思一下子站起来离开了座位,在一道阴影罩过来的时候。
带着斗笠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她冲他干笑一下说道:“大哥请坐。”
“真是天助我也。”男人看了她一眼,微微侧身靠着了窗台。霍相思呼了口气松开攥着的那颗珠子,世界清静了,她居然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她试探着将手放上去,“二十步,这支袖箭的射程……十步……”
一放一收之间,霍相思明白自己只要摸着这颗珠子聚精会神就能听见别人的心声,可是怎么没听见周围人的声音呢。
她松开手揉揉脑袋走到门口,外边人还挤着,而那个纨绔就要进入别人的射杀目标了。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陷入了纠结,侧头看了一眼那顶靠在窗台上的斗笠,咬了咬牙。
扑棱一声,挨着脚店窗户底下装着鸡鸭的笼子也不知怎么地就开了口。被挤得奄奄一息的公鸡得了自由一下从笼子里窜起来扒着窗沿,又蹬着脚店窗口得一顶斗笠飞身上了二楼,抖抖翅膀脖子一伸,喔喔喔,嘹亮绵长。
下头得了召唤的鸡兄鸭弟扯了嗓子也开始叫,边叫边飞,也不管踩着的是人的胳膊还是腿,身体一松就是一摊污秽之物。鸡毛鸭毛飞上天,臭气也跟着弥散开来。
这一下子可乱了套,一侧挨着的卖小吃的,轮了擀面杖就敲,这些短翅膀的家禽完全恢复了野性,开始遛街窜。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车辇左右跟着的护卫抽出刀片子左右张望,霍相思蹲在鸡笼旁边捏着一只花公鸡正往笼子里放,咻,隐隐的破空声从她脑袋顶上响起。
她想也没想伸手一甩,花公鸡窜出去扑腾着翅膀接住了这一箭,袖箭正中它的身体。公鸡落地抽搐着惨叫几声便一命呜呼。
“有刺客,在那儿!”这些护卫总算不笨,瞧见了窗户里准备离开的人,拎着刀拨开人群就追了过来。
霍相思拍拍手上的鸡毛,低头看看要哭的摊主,觉得于心不忍。
从车辇里直起身的明玄离在看霍相思,刚才他看得分明是她推倒鸡笼趁着扶正的功夫打开了盖子,也是她将手里的公鸡扔出来挡下了那一箭。
“你去跟着她,查查什么来路。”
“王爷怀疑她在演戏?”紧跟着车辇站着一个全身灰衣的男人,他抬眼看了看霍相思的脑袋顶,小声问道。
“本王回汴京不过几日,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多少有些陌生了。”明玄离说完拢着袖子往后一靠,又闭上了眼睛。灰衣人听完心里一阵腹诽,您长了个七窍玲珑心,什么伎俩能逃得过您的法眼。
“小民的生意全毁了,全毁了……”卖鸡鸭的摊贩挤过人群抱着那只中箭的鸡开始嚎啕大哭,一会儿哭诉自己鸡鸭全跑了回去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一会儿哭诉它自不量力,一只鸡还想当英雄。
明玄离听得嘴角抽了抽,感情这是指桑骂槐,说他不懂感恩呢?他摆摆手,灰衣人走过去递给摊贩一锭银子,摊贩抱着鸡千恩万谢地走了。
白马重新哒哒地顺着街道往前走了,霍相思完全没有自己被人盯上的自觉,因为她这会儿就算按着那枚珠子瞪得眼都直了,也什么都听不见。仿佛刚才那一出都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