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天高云淡惬意舒畅,尤其还是在冬日即将来临的时候。
风过时便是漫天的沙尘还有让人胆战心惊的海浪,泛着白沫的浪头撞在礁石上嘭嘭作响。
霍相思站在巨石上,裹着厚厚的一件渔家人特有得御寒衣物,内里填充着海鸟的绒毛,外面是一层泛着乌黑油光的皮子。
耳边震耳欲聋的声响嘶吼着仿佛要把她的耳朵给夺了去,水汽弥漫下能看到汹涌澎湃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座岛屿,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拢紧衣服转身走下巨石,金九鸣站在不远处见她下来忙走了过来,“发现什么了吗?”
“嗯,我们要做好准备。”
“你没事吧?”金九鸣侧头看她一眼,眉头紧锁脸色青白。
她摇摇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金九鸣,眼前的少年恍然不再是几个与前在教场初见的那个愣头愣脑的小胖子了,半个月的风吹日晒已经把他打磨的黝黑瘦削,从汴京城里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沦为了渔村里的糙汉子。
“需要练习的东西怎么样了?”她仰头看他说话,才发现金九鸣的身量也跟着忽然之间窜到了她需要后退一步再仰视的地步。
“没问题。”金九鸣看着霍相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该像汴京城中那些富家女子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这么一个简单的追求,历尽艰险。
“一切拜托你了。”霍相思看着金九鸣笑了一下,“这些事本不该你来做,不过你就当是自己上了贼船,咱们既然解了异性姐弟,这忙你就帮着姐姐分担好了。”
说完她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金九鸣的胳膊,竟然面露慈祥,看得金九鸣嘴角抽了抽。
“你放心,我会把东西弄回来的。”金九鸣看着霍相思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他这段时间多多少少已经知道霍相思想做什么,他既没有选择中途离开也没有在这些非人的磨难面前退缩,他会帮她完成心愿。
霍相思点点头转身往前走去,两人虽然一身渔民的装束也裹着只有当地人才会穿的御寒衣物,只是神态举止终究还是不一样。
从海里讨生活的渔民拎着鱼获从两人身边经过,频频回头,眼看着两人要走向迷障之后的断崖,便忍不住出声劝道:“你们不能往那走,前面的迷障任何人走进去都会迷失方向,会再也出不来的。”
霍相思拢着手冲对方感激地笑了一下,随后转身带着金九鸣走进了迷障之内。
渔夫怔愣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迷障之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头一惊,莫不是遇上会惑人心神的海妖了?
迷障之内,粘稠的水雾随着走动飘起来,缠缠绵绵不肯离去,如果没有指引会在这里迷了方向掉进海里丢了性命。这是玉岚的局也是他给生活在这里的同类安的唯一避难所。
他用每次跟着千掌柜来东海俘获鲛人的机会一点一点地建造了这个地方,用杀十留一的办法保存着他同类的性命,然而这些同类并不感激他。
霍相思还记得出来的时候搬出玉岚的名号,她跟金九鸣差点死掉,如果不是她掌握着破解迷障带他们重新回到东海老家的方法,这一趟早就把命给丢了,更别说让他们帮忙把宝藏搬回来了。
走的越深接触的越多,她发现自己对于父亲的了解就越少,她经历的这些仿佛就是阿爹布的一个局。
他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自己的命运,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慢慢布下这个局,如果他能平安喜乐一辈子这个局也就不会被触动。
如果不能,他死的那天这个局就会开始。
从老道士把她带到汴京开始,到她进司天监认识刘主簿,上极乐岛竟然能看懂秘闻,再到她身上的血液能够帮助唐震越狱,最终又把她给引到这里得到阿爹得秘密。
每一步他都陪着她,哪怕中间她也曾走了弯路,总有些人有些事能把她重新领到这条路上来。
她记得阿爹一直是禁止她进家里的藏书阁的,直到她喝了那奇怪的汤药,在她康复之后就被阿爹逼着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卷册竹简。
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料到了灾难的来临?
所以当她想通了所有的关节之后心就定了下来,她要拿到那些东西,她要活下去,她要把站在幕后高高在上的人给拉下来!
迷障之后是一片巨石滩,一排排简陋的石屋还有那些面露期盼的鲛人。
霍相思走到中间的石屋前,“记得,半个时辰之后来我房间拿着东西赶紧出发,事情结束之后去那间客栈。”她站在石屋前转身看着金九鸣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浸了油脂的皮子递给他。
“一定按照这上面说的做,否则你会送命的。”她说着顿了一下,把后半句我也活不了咽了下去。
金九鸣接过东西看她,“什么东西?”
霍相思笑了一下没说话,伸手轻轻抱了一下金九鸣随后推开门进了屋子。
金九鸣站在紧闭的房门前眉头紧锁,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只是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呼了口气随后转身看着慢慢从浅滩里出来的那些曾经让他怕得头皮发麻鲛人,眼神里只有镇定和决绝。
解开米长的办法他已经知道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迷障慢慢解除然后拿到霍相思所说的东西去完成她托付的事情。
金九鸣站在石屋门前一丈开外盯着那扇门,一动不动,旁边的滴漏滴答滴答地预示着时间的流逝。他在这诡异的动静里想起了汴京得十里繁华想起了自己打马游街的畅快。
走马观花的记忆却让他生不出一点留恋来,他觉得自己之后的人生将发生巨大的逆转。
滴漏内的水流尽最后一滴,金九鸣站起来拧着眉头走过去推开了石屋的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窜进他的鼻腔内。
霍相思躺在简陋的床板上右臂下垂,鲜血滴答滴答落进地上放置的木桶里。
木桶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