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这次共招收生员二十五人，所有人齐集一堂的时候，霍相思才知道还有两个女生员，江芷和一心庵的俗家弟子卫静之。
江芷住在监司大人的院子里，卫静之今日刚到。
站在桌案后头的老监司拿着一本名册开始点名，所有人应声之后，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入了司天监，除了研习天文历法星象变幻之外，还要学习基本的六艺。”
“从今天开始，上午学习星象，下午去国子监与那里的监生一起接受基本的六艺训练。六艺成绩由教习参评，作为考核的一部分。”
“星象历法一个月测试一次，与六艺成绩加在一起，连续三次下等者将会被司天监淘汰。”
嗡，屋子里开始了窃窃私语。霍相思也跟着腹诽，像她这种从未接触过六艺的，岂不是要早早地就被淘汰掉了？
“安静，司天监是为大洲的黎民百姓服务的，所以每一次观测星象预测吉凶都要慎之又慎。司天监不养闲人更不要不合格的生员。”
老监司说罢重新换了一本书，敲了敲桌案，“现在上课。”
一节课时结束，霍相思翻了翻书发现自己还算能跟得上，可是下午到来的六艺她可能要抓瞎了。
“霍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卫静之是监司大人亲自从一心庵接过来的，听说她能看破天相，准确预知吉凶祸福。”
白心妍自来熟地与霍相思坐在了一起，仿佛昨日霍相思满是戒备的疑问从来没发生过。
“一心庵很厉害吗？”如果很厉害，庵主会不会看在同门的情分上，救一下老道士？
“嗯，那里面住着宫里的好几位老太妃，而且据说现在的庵主在看星象方面十分厉害。卫静之就是庵主的关门弟子。”
霍相思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第一排的卫静之，一身月白色的道袍，梳着道士髻，脑后垂着两根丝带。坐姿端正仿佛是在庵堂里面听早课。
后颈的皮肤是异于常人的白皙，小巧玲珑，神情淡然但眉宇间却透着与外界刻意保持的疏离。
上午的课结束后是午饭时间，饭后会给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未时坐马车去国子监。
休息结束，霍相思先开了门，在门外看见了江芷，她正从何兰的屋子里出来。瞧见了霍相思，她瞥了一眼转身走了。
这是正好卫静之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浅蓝色的生员衣衫。霍相思犹豫了一下上前问道：“卫姑娘何时回一心庵？我想拜托姑娘帮我带一封信，从前受过庵主一饭之恩，所以……”
“你想求师父。”卫静之静静地看着她，霍相思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竟然是望去使人瞬间坠入的双瞳。
“是，那麻烦卫姑娘若是回去的话，跟我说一声。”霍相思说完转身欲走。
“你救不了他，师父也救不了他。”
“为什么？”
“他不自救。”卫静之说完回身关门走了。霍相思站在台阶上，愣住了。那日在时茗居，她能看出来老道士的决绝。
可是要她明知道老道士身陷险境而不出手，她做不到。能看懂人心知祸福吉凶，可这不代表她就要认命。
若是，她就不会来汴京了。
国子监的生员有各地上来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贡生之类，也有把国子监当成一家私塾的世家子弟。而霍相思他们就跟这第二类人聚在一处上课。
白心妍跟她走在一处，从进国子监的门开始就一路不停偶遇世家的公子小姐。
“我们上课的地方叫高门街，是别人起的名字，言简意赅。那边是清贵院，给有功名在身的人读书居住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千万要小心谨慎。”
“这两边不管哪一处掉下一块石头，都有可能砸到一个三品世家的公子小姐，或者说未来的三品大员。”
“还有，看到那边没有？”白心妍带着她进了高门街，指着一扇月亮门说道：“那里边进去是皇子所，也就是皇子读书居住的地方。他们进出国子监有单独的门，所以在这里甚少见到他们。”
霍相思听着白心妍介绍国子监，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念头，这不就是皇帝在给自己还有自己的儿子培养跟班的地方吗？
她怔怔地看着月亮门，白心妍忽然拉住她胳膊往旁边避了避，似是在给谁让路。
后边走来四个人，都穿着生员的衣服，每人的襟口处簪着一枚紫色的菀花。
“白小姐，卫姑娘前几日还问起你，说给你定制的紫菀花已经做好了，随时欢迎你加入我们。没想到你转头就去了司天监。”一名女子开口说道。
“是啊，你心心念念地要加入我们，怎么会去司天监这么没有出息的地方？”另一人帮腔。
“多谢卫姑娘看重，只是家父之命，我不敢不从。让你们费心了。”白心妍毕恭毕敬，几人瞧见了霍相思。
“这是你在司天监的跟班吧，原来是不甘做凤尾跑去司天监当鸡头了。”哈哈嘻嘻，几人掩着帕子笑得毫无形象可言。
霍相思瞧着她们想起了从前在镇子上的事儿，她阿爹是外来户所以她这个外来户之女自然成了异类，走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她一度苦恼十分想融入那些指点她的人群之中。
后来她如愿以偿，用自己的相面之术甚至成了镇子的一霸，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一群外乡逃难者到了镇子上。那些曾经笑话她的人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外乡人，穷酸鬼！”
彼时她才知道，就算她千方百计想跟人一样，骨子里的东西终究不同。所以她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从此心安理得地做个异类，却再不会苦恼烦闷。她并不把他们放在心里。
“不可对白姑娘无礼！”四人后边有人说话，声音清越压得几人都低了头躬身让出一条路。
女子也穿着生员服，容貌清丽仪态万方。短短几步路走来，呵斥，愠怒，喜悦的神情简直可以用无懈可击来形容。
“卫姑娘好。”白心妍拱手施礼。
“白姑娘免礼。她们虽然出言不逊但有一点没说错，我确实给白姑娘准备了紫菀花。”她说完将自己襟口的簪花摘下来递给白心妍。
“这……”
“接受还是拒绝，白姑娘下去再慢慢想。”女子说完转身走了。
霍相思却从她体面温婉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压迫，一丝不容人拒绝的压迫。白心妍握着簪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是谁？”
“卫菀之，宰相府的嫡出大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