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兰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笑意乍现，不仅如此，眼睛里的精光还毫不掩饰。
明允初本来觉得，这养在深闺里的世家小姐，应该都是含蓄深沉的，怎么会这么直言自己最是喜爱钱财。不过转过念头一想，陈芷兰是世家小姐不假，但可不算是被养在深闺。当然，也许在陈芷兰服下那断魂散之前，她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可是现在的陈芷兰，拓展家业、教导幼弟，毫不矫揉造作，完全是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身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娇小姐的气息？
“陈小姐的坦诚，明某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应该不再惊讶，可是实在是……”明允初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笑意，“陈小姐的直率与坦诚世所罕见，能够将自己的欲望与野心赤裸裸地袒露出来的人更是少数。要知道，这世人都是在拼命地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又试图将自己不那么尽如人意的一面隐藏起来。可是陈小姐却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陈芷兰微愣，微微含笑，说道，“明庄主所言不假，所以这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伪君子。不过，明庄主真的认为，欲望和野心都是人性中不那么尽如人意的一面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明允初这样的问题，他也从来不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什么好探讨的。明允初眉头微蹙，“明某愚钝，不太明白陈小姐的意思。”
陈芷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怎么大惊小怪，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人们认为欲望和野心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因为人人的心里皆有此物，可却都不愿意承认。以为自己对它喊打喊杀，就能抹杀它真的存在于自己心里的事实。他们就可以对自己、对别人都心安理得地说，看，我之所以能如此鄙视、厌弃欲望和野心这种东西，就是因为我的心里没有那么龌龊的东西。”
陈芷兰的目光愈加的不屑，“哼～～掩耳盗铃罢了。”
陈芷兰这不经意的一段话又一次让明允初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不错，你说得不错。人人都一样，大家都希望自己是一个圣人，没有这些看上去很是卑鄙龌龊的心思。可是我们终究不是圣人，甚至可以说，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圣人，他们也就未必敢说自己没有野心和欲望。他们难道就不想自己流芳百世？就不想自己流传千古、受后人景仰吗？难道他们真的只是在纯粹地做学问？我看，不一定的吧？”
明允初的目光轻轻地移至陈芷兰的身上，只见她脊梁挺直，眼神清正，“比起那些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野心的人、比起那些不承认自己有欲望的人，陈小姐才是真正的坦荡之人。”
陈芷兰抿唇轻笑，顿了顿，方才说道，“只要你的野心与欲望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没有触及法律和道德的底线，那么，合理合法的野心和欲望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而且，它还可以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
陈芷兰的坚定深邃的目光落到了明允初的身上，毫不犹豫地与之对视着，“它可以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做理想。”
明允初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眼前的这个姑娘，明明比自己要小上很多，可是竟然能说出如此让人目瞪口呆、大惊四座，着实让人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
明允初愣了好久，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陈小姐家学深厚，明某佩服。”
陈芷兰轻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不是什么家学，不过是我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而已。每个人都是欲望的囚徒。而一个人，他也应该保持欲望，但保持欲望不是放肆、不是被欲望吞噬，而是保持适当的、正当的欲望，它决定着你说话做事的方式与行动。内心的欲望越强，做成一件事的概率就越高，生活的动力越强，得到的快乐和成就感也就越多，因为更清晰人生的走向，也就更接近自由。”
眼望着茶盏中的茶叶在一圈一圈地打转，最后落于杯底，像是一个飞快旋转、舞艺娴熟的舞姬最终归于平静。
随着最后一颗茶叶也沉于杯底，陈芷兰缓声说道，“欲望和野心这些东西就像是弹簧，只要在合理的弹性范围内，它便会促使你变得更加得舒展美好，但一旦用力过猛，就有彻底毁坏的危机。催人上进，得以走上人生高峰的是欲望；致人失控，直至所有顿无的还是欲望。说到底，就是欲望可以有，但是莫贪婪。”
“合理合法的野心与欲望是理想，而非法的野心和欲望就是贪婪。陈小姐此言却有真意，言简意赅，受教了。”
现在，陈浣纱恶意地与自己针锋相对，而且又有柳如眉与之联手，她现在的处境实在是不妙。所以，尽管面对的人是她还算信任的明允初，陈芷兰也不打算表现得太过特立独行。可是刚刚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陈芷兰目光一转，喃喃道，“其实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我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的人，看问题也就总是和别人与众不同。而且具体说来，我的欲望和野心一直都在，只是因为那一次的生死而有所不同而已。”
陈芷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曾经，我一心想要嫁入皇室，为了可以光耀陈家的门楣，但说到底，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登上后位、母仪天下。但是在鬼门关走了那一回之后，我那想要母仪天下的欲望和野心也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拓展家业，重振镇国公府的声势，把镇国公府好好地交到轩儿的手里。”
一想起原主被陈浣纱母女害得丢了性命，陈芷兰就不免苦笑，心口处疼得厉害，有些喘不上气来，猛吸了一口气，“我的欲望变了，所以我行事的方式也就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