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汉军穷追不舍,楚军不得不发,于是乎一行人纵马下山直奔东方而去,路上项王问道:“前方是何地?”
孙义快速辨认周围的地势,欣喜若狂,“回大王,跨过前方的山脉就是乌江,渡过江就回到家乡了。”
其他军士不一而同地露出微笑,有人长呼出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跑路了,跨过乌江就是我们的地盘了,占据天险可保一时无虞,哈哈哈!”
也有人担心不已,“不知道乌江亭长是否还在?亦不知道有几条船停在岸边?”
还有人急切着纵马前行,“我等应该尽快去探察。”
即使现在没什么力气了,可是一听说有机会活下来,就都如打了鸡血一般,都想前去探查一番,但项王没下令,他们都不敢动。
项王何尝不心动,一声令下,“走!”队伍闻声而动,快马加鞭径直的奔向东方,时间不长便来到一座巍峨的山峰前,恍惚间有些力不从心,但并没有在意,一路前行。
山谷蜿蜒曲折且愈来愈窄,不过好在马匹虽然有些累但速度也并未慢太多。一行人迅速从山谷绕过,缭绕的尘雾中不难瞥见那波澜壮阔的乌江,对岸的山峰仿佛高耸入云海之中。
一座古朴的亭子坐落眼前,六根檐柱粗壮坚挺,坐凳楣子精雕细刻,尤其是上方的雷公柱格外显眼,金碧辉煌不言而喻。
放眼望去,亭中正坐着两个人,一人身穿绿蓑衣头戴青箬笠,俨然一副船夫的模样,此刻他手托茶盏正对着另一个人,那人身穿道袍头戴纶巾,浑身上下透露一股不可揣测的神秘仙风。
蓑笠翁看到一队军士纵马奔来,旋即起身放下茶盏,望将过去,正欲走上前去询问。
却被道人所阻止,劝道:“不必慌张,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按我此前对你说的做就好。”
只是说话间的功夫,项王率队急弛到亭下,高声道:“哪位是亭长,请出来说话!”
蓑衣翁脸上露出谦卑之色,连忙接话,“我便是这乌江亭的亭长,在此久侯项王多时,大王可速速登船江东虽小但土地纵横千里,民众数十万,也足够称王了。”
项王先是一凛,心想,我兵败的消息传的这么快?怕是江东父老也已知晓。我若回去,恐怕江东父老不再待见我。哎,纵使他们怜爱我继续让我称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呢?况且兵败如山倒并非我的过失而是上天的过错。想到这里脸上竟多了几分坚定。
转而对亭长言:“我知道您是位尊厚的长者,我跨下这匹宝马随我征战数年,名曰乌骓,可日行千里,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不想它随我而去。今日便赠送于公,不乏为一交通利器,望公好生照料。”
话毕,便翻身下马,牵予亭长,亭长哪里肯接受,“项王,你这是……何意?”
项王沉默不语,牵至近前便转身回去,对众将士说道,“今日愿与诸君同生死!”
“艾!”一声叹息,亭长缓缓放下伸出去的手,想拦想劝阻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欲言又止。
项王手持一杆天龙破城戟率先朝着汉军杀去。后方军士虽有归乡的想法,但听到项王的慨然之词,早已下马持剑,准备步战。
一声声的“杀”“杀”“杀”震天动地,听起来似乎气势完全不输汉军。
眼见着仅存的数位军士随项王向着来势汹汹的汉军扑杀过去时,亭间的道长却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得看向头上的拱顶。
自言自语,“昨晚我夜观星象,黯淡无光紫薇星忽然涌现一抹光亮。料定项王必可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可是眼下却不容乐观,项王不过数骑而汉军上千骑来势汹汹,却仍要搏杀至一处,如此危险阿,该如何是好?”
双目目光紧紧的盯着项王,一脸的担忧与希冀之色。显然他没有料到,项王抱着必死的态度,可是这星象分明显示大劫之中,已然多了一缕生机阿?!眼下生机何在?
项王与汉军已经交兵一处,“铛铛铛铛!”兵器相接之音不绝于耳。项王手中的大戟宛如有了生命一般,于汉军之中挥舞犹如蛟龙入海,锋芒所到之处,汉军皆如草芥。
连斩数人后,汉军无一不心生惧意,项王愈战愈勇,一鼓作气,率众军士,往来穿梭,一连冲杀多次,双方各回兵一处,只是地上又多了数十具汉军尸首。
项军回到江畔,众军士无一不大口喘气,但各个目光坚定如铁,毫无退意。反观汉军,无不心惧胆寒,驻足不前,一时间竟陷入了对峙的胶着状态。
“哈哈哈!匹夫安敢上前!”项王披头散发仰天长啸。
这看似杀得畅快淋漓的外表下,内心却早已经如死灰一般,再也没了往日的豪迈,十万将士亡命垓下,就连自己最宠爱的虞姬也不能幸免。
犹记得,那一晚,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与美人歌舞一曲,痛饮一番后,可伶嗟叹: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怎奈那倾国倾城,温文尔雅的美丽女子,举手投足间尽态极妍,风情万种,那一晚,本是含情脉脉,秋波连绵的眼眸,却如梨花带雨一般,抽泣道: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请王快突围,
莫负情意深!
才唱罢,便手执舞剑,没有任何犹豫,刎颈而去。只为了她心爱的大王,只为了不拖累自己突围。
自己何曾料到平日里温润而泽的女子,面对生死,竟如此地果决,主动赴黄泉。
当时自己席地而坐,只顾饮酒,正苦于如何安置美人而烦恼,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幕哪里来得及救下。
贴近身搀扶起那柔弱的身躯,虞美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眸中还是那般的温柔,微波流转好像里面都是自己的身影,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滑过白皙姣好的面容,滑过爱人坚实的臂膀……
亲眼望着美人在自己怀中香消玉殒,项王捶胸叹息,却无力回天。倘若知道美人是这般的长情,就算是死也要带着她一起突围,大不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只可惜阿,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营帐中,项王有过轻生的想法,但他却不能这么做。他还有数万兄弟在死战到底,他不能辜负这些死战不降的兄弟!
同时他亦不甘心江山社稷拱手相让,还想手刃仇敌,东山再起,再建西楚王朝!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突围,剩下的队伍分为两军,一军向西直捣黄龙钳制住汉军主力,一军由自己亲率向南突围。
一边向西的队伍深陷敌军,不知生死;另一边项王虽带领队伍自南面成功突围,却也只有八百人突围了出来,数万人都永久地留在了垓下。
然而那骑将灌婴率领五千轻骑,依然穷追不舍紧随身后,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后方又有彭越占据了根据地彭城断了退路。
正是前有追兵后有伏虎,不得以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向东南方向溃逃。
只是这人生地不熟的道路,使得原本都快要甩掉追兵之时,上天却开了个玩笑!
才进入阴陵边境便迷了路,急问砍柴的农夫,却惨遭欺骗误入了一片沼泽。
战马陷入其中,一时间挣脱不得,灌婴追上又是一番激斗,损伤不少。
至此一路退一路打,逃到东城时,只剩下了二十八骑!
抵达乌江之畔,一番热血激斗之后,项王再也不想跑了,他知道自己败了,如坠深渊地狱,纵使悬崖勒马也无力回天。
由高高在上的霸王转眼间变成败军之将,亲历了这般落差,骄傲如霸王也没了心气。
楚地尽归汉人,只有乌江对岸那小小的弹丸之地尚且安全,可是住过了琼楼玉宇岂愿偏安一隅,不是项王不想翻身了,是太难了。
倒不如慷慨赴死,潇洒从容,虽死,他依旧是人们心中的西楚霸王!他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项王心想:虞儿,我这就来寻你,阴间还要做你的大王!什么江山社稷都不及你回眸一笑的刹那风情,在阴间我将不再保护世界,只保护你一人,哪怕修罗十八炼狱的妖魔鬼怪也拦不住我!
旋即放下大戟立在泥土上铿铿作响,一手轻拂美髯,一手执佩剑,将欲自刎,仰天长叹,“今日我虽死!却还是西楚霸王!”
“不可阿!项王!”众将士一齐阻拦。
上天又开了一个玩笑!
怎奈剑高举过脖颈,却突然全身乏力,紧接着眼前场景骤然黯淡,朦胧一片,只觉得迷离困顿,旋即跌倒在地。
这突然的变故,众军士显然没有料到,迅速围拢过去,扶起项王,不让他倒下,“项王,项王,项王……”
一声声急切的呐喊,却并不奏效,项王已然昏迷不醒,众人焦急地呐喊一时间也没有实际有效的行动。
项王可是他们的主心骨阿!要是项王出事了,他们该如何是好?屈辱地投降吗?不,高贵的灵魂不允许,好男儿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一些人都暗自下定了决心。
还好道长来到身旁,察看情况,项王唇色发紫,脸上大汗淋漓。须知适才大战都不曾流汗阿!
顿时明白项王早在之前就已经中毒,而后又多次交战大展拳脚,以至于毒气逼心,真乃危急存亡之际。
环顾一周,急切的问道:“项王近来可曾负伤?”
知情的军士不敢怠慢,“项王的白帝剑所到之处皆为草芥,近战难伤其分毫。唯一一次可能的负伤,便是此前撤退时,遭陈返小人暗射了一箭,可是我亲眼见到项王应该躲避掉了才对!”
道长仔细看着项王的下颚,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见那里有着一道不易觉察却又触目惊心的伤痕,虽然切口不大,却有大片的血肉被腐蚀,周遭伴着一股浓郁的黑色气雾,分明是身中剧毒的迹象。
令人诧异的是,道长明知项王剧毒攻心反倒不慌,面上却是露出一丝喜悦。
众将士正不解其意时,却又看到道长从衣领中寻找着什么。
不禁以为道长要落井下石,留下项王尸首以求功名富贵,就要拦下并质问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