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够胆小的,我们几个人一冲,就把他们吓退了”,一个战士突然插了一句,显然很得意。
“他们被我们打过几次伏击了,只是太突然,他们不清楚状况”,大眼睛向他解释道。
毫无疑问,就是这么回事,假若方才越军照样往上冲,了不起多丢下十多具尸体,我们照样会被围歼,可是谁能想到一支突然冲出来的队伍就只有区区六个人呢?
“班长,班副怎么伤的?”大眼睛又回过头来问我。
“是陷阱,百姓挖的”,我答道。
“连长已经通知了大家,他们打不过了,发动了很多民兵专挖陷阱,还有埋地雷,别的连队都有伤亡”,大眼睛说道。
“连队现在怎么样?”,我努力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
“嗷嗷叫,等着打硬仗呢,连长说了,咱们的坦克一出现,我们连就要一口气冲过去一百多里”,大眼睛似乎很兴奋。
“现在距离连队的阵地有多远?”,我问道。
“那可远了,得走上大半天的”,大眼睛的回答还在我的意料之中,可就是这大半天就能赶到的距离要是没有方向瞎转圈,怕是十天半月也碰不上。
为了便于行军,我们在摆脱敌人暂时的纠缠之后,用树枝、藤蔓和杂草编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把李大伟抬着走。这样一来,他舒服一些,我们速度也快了不少。
半夜时分,我们借着月光依然不停的赶路,突然迎面传来一声喝问:口令?接着,两边都闪出好几支枪来。
“麻雀”,大眼睛答道。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喊我呢,稍稍停顿才明白过来,这就是连队定下的口令。连长真有创意,这事也拿我来开玩笑。
“不对,什么人?把枪交出来”,很严厉的声音,带着广西的口音。
“怎么不对?我们是九班”,大眼睛有点纳闷了。
“不对就是不对,九班走失了,派出去的人都没找着,赶紧交枪,不然开火了”,声音如同命令。
好家伙,真是雷厉风行啊,随着他得话音,那些枪口也离我们更近了。
“交枪,别惹出乱子”,我说道,同时把自己身上的武器递了过去。他们很小心,连担架都搜了一遍,才由几个人押着我们往山坡上走去。
被强制呆在山顶边缘的空地上,一个战士跑去报告,很快,连长过来了。
“连长,我是大眼,口令怎么不是麻雀了?”,大眼睛说道。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眼睛大。
“那是昨天的口令,人都找到了?”,连长的嗓子似乎有些嘶哑,还是很粗,但没有之前响亮了。
“报告连长,九班就剩下我和李大伟”,我向前报告道。
连长突然不说话了,许久才让他们赶紧去叫卫生员,又蹲下来看了一会儿李大伟,最后问道:“子弹就打在腿上?”。
“报告连长:不是子弹,是掉陷阱里伤的”,我说道。
连长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的问道:“伤了多久了?”。
“两天多了”。
“你一个人带着他?”。
“是”。
“像个班长”,连长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低沉的说道。
这话突然传给我一阵强烈的心酸,我说道:报告连长,九班、九班没人了!
“乱说,九班不是还有八个?他、他、他们不都是九班的?”,连长突然很激动,挨个指着那几个来接应的战友说道。接着又提高了嗓门:“只要我们连还在,九班就永远都在,你给我好好的当好班长!”。
这话像是命令,更像是宽慰。
“连长,给我们任务吧”,大眼这时候说道。
“你们先休息,明早再说”,连长说完,转身走了。
我们都去看了李大伟,卫生员把那些充当纱布的布条解开了,完全惨不忍睹,血水混成一片,乌紫的、灰黑的、黄白的交织在一起,整个小腿肿得像充了气似的。
“要紧吗?”,我问道。
“要紧,但不要命”,卫生员低声的说道。
“多久能好?”,大眼问道。
“不知道,我处理完,有机会就送后方”,卫生员答道。
“还要送后方?”大眼感觉很意外。
“伤口都有腐烂,估计沾了东西”,卫生员说道。
“什么东西?”,我问道,心里想的是自己可能没把那些竹刺清理干净。
“不知道,可能是农药”,卫生员说道。
我突然就后悔了,他们竟然在竹签上泡过农药,我还就那么放过了他们,自以为什么战争与百姓无关。扯淡!见鬼!蠢蛋!……。连续骂了自己很久,蜘蛛说的真对,可不就是吗?战争里的事,想那么多道理做什么?
李大伟很虚弱,为了不打搅他,我们很快退了出来,在空地上聚在一起开始休息。我又无法睡着了,很难过李大伟跟着我伤成这般模样,也不敢去想那弹坑里战友的尸体,甚至不敢仔细去看新加入九班的战友,担心自己一眼看去,就会把厄运传到他们身上。
万幸的是:李大伟至少不会死。
我睡不着,他们似乎也都不困,小声的说了很多话,最后竟然各自起了外号,有蚂蚱、天牛、甲虫、黄蜂、黑蜂。最倒霉的还是大眼,被安了一个“苍蝇”。整个九班成了一只昆虫部队。幸好大家商定只是内部称号,一律不得外泄。若不然,我怕难逃被别的战友称为昆虫班长。
天还没亮,连长过来了。
“我们的坦克部队不能按时赶到,总攻要推迟了,这样一来,穿插到侧翼的几个连队就要多坚持一些时间,上头让我们连分一个排去17号位置,你们刚归队,还需要修整,但是上头要求派精兵,我想了很久,九班还是要过去”。
“报告连长,保证完成任务”,我说道。
“今天下午要赶到,你们看一下地图,有一个湖,过了湖就只有四五里地”,连长说着,在草地上摊开了一张图,用手电照给我们看。
“我知道,那附近有个小村子”,我说道,顿时就想起了那正是“五鬼湖”。只是万万料不到,这么快,战火就蔓延到了那个安详的山村。
“嚯,你这大半年跑了不少地方啊”,连长很惊讶我竟然熟悉目的地的地形。
这一次,连长没有让我们即刻出发,而是要求等到天亮,吃过早饭再走。因为据侦查报告,这一路过去尚没有发现越军的痕迹。配发的弹药也格外充足,只是我的特殊子弹没有补充,只剩下不到三十发了。
九班不但要去增援,而且是第一波出发,另一个排的战士午后才会出发。某种程度上,九班的行军兼任着探路。
我们还有一个艰难的任务,就是要带机枪子弹过去,满满四个大箱子,每个足有一百斤出头。这再加上自身近二十公斤的装备,实在是“满负荷”了。本来两人轮流更换还能支撑,可是李大伟伤了,我们就七个人,做不到两人一组互换的了。可是,既然需要我们运送这么多子弹过去,说明那边急缺弹药,所以,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应当是竭尽一切可能的多携带。
原本轻松的行军变成了一场体能极限的考验,我们轮流交换着负重,连担任警戒任务的战士也得背负其他战友的装备,这么说吧,扛几支枪走路就算是休息。
我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在这种状态下遭遇敌军,不管采用什么样的对敌策略,这些弹药都必定要被丢弃。为了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形,我让担任警戒的战友至少超出队伍两百米以上,就算遇上变故,也能给我们留下应对的时间。
蚂蚱是最消瘦、最灵巧的,被我们一致要求前去开道,他也清楚这是大家的照顾,只能多拿上战友们的几件装备,远远的跑到前面去了。
原本以为合理的部署,恰巧问题就出在这个环节。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看到了那个“五鬼湖”,但是却找不见蚂蚱的行踪了。互相一问,这才发现,大家都只顾着忍受身上的重量,根本没在意前边的蚂蚱。再说,两百米在平地上一眼就能看见,可在丛林之间,却是不短的距离。
留心了一阵,我们确定蚂蚱可能走偏了方向。这可怎么办?时间已经不多了,继续赶路还是分头去找人?
“班长,先找找吧?”大眼说道,大家都叫他苍蝇,我总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妥,还是叫他大眼。
“不找,到了地方,我们再回头来找”,我说道。
我的逻辑是这样的:就算现在分头去找,看起来很合理,其实大家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多走一步路都是不小的负担。这崇山峻岭的,找人难,丢人可容易,整不好,一个蚂蚱找不到,集合时又少了别人。另外,任务是第一位的,把弹药及时送到阵地,我们再回头来找,相差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班长,先找找吧,他可能没走远”天牛说道。
“是啊,找找,实在找不到再做别的打算”甲虫附和道。
“我们一路都要躲着人,这里接近村庄了,分头去找很容易暴露,必须先完成任务”,我坚决的说道。
不管情愿不情愿,理解与不理解,大家还是跟着我继续赶路,绕过了湖边,还没爬到这边的山顶,左边山谷远远传来了几声枪声。大家都站住了,蚂蚱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