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凡人,我们都有弱点,有毛病,有被动、尴尬、狼狈的时候。这样,看到一个比较无懈可击的人,我们会感到迷惑。看到一个常占上风的人,我们会感到怀疑和警惕,而看到一个常常走得顺当,永远让你挑不出毛病的人时,我们会猜忌、厌恶、敌视他或者她,他或她的无懈可击,已经变成了最大的“懈”啦。
宝钗在宝玉挨打后来看望宝玉,袭人说起焙茗的话,认定是薛蟠说出了宝玉助琪官的事,造成了这一场皮肉之苦。
宝钗思想了一番,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
难得宝钗的沉着应对,举重若轻,把一个宝玉挨打的罪魁祸首是谁的凶险的问题,变成了她哥哥的性格特点问题,甚至是变成了袭人见识不够、少不更事的问题。她并不急于争辩,辨诬,而是以退为进,就算是薛蟠讲出来的,也并无恶意,甚至是讲之有理??本来就是实情嘛。再说,谁让宝兄弟有缺点呢!
结果被动的不是宝钗而是不小心说出薛蟠的名字的袭人。叫做“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
胸中无愧便能应付裕如。她的实际想法作者也作了交代:“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就是说,她已经假定了是她哥哥的事儿,但是她确实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妥不安。这也就引起了后来薛蟠与她的口角。
她对宝玉的感情,她的做事的风采,也都表现了出来。又是劝诫宝玉,又是表达心痛,又是脸红低头弄衣带,又是送来了活血化瘀的药丸,又是教授用药的方法,务虚务实抒情讲理,面面俱到。而宝玉也极动情:
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
宝钗对宝玉是有吸引力的,是宝玉接受宝钗的吸引在先,后来被强迫撮合在后,宝玉受钗的吸引是后来的离奇婚配的基础。
这里也有小说学,挨打后第一个来慰问的是宝钗,请想想,再早或者再晚,她出来都不合适。
让我们看作者的用笔,遣词造句行文,对宝钗多半是欣赏的赞叹的,却又是遗憾的。“既生瑜,何生亮”是遗憾,既美又冷,也是一种遗憾,“金簪雪里埋”“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当然也是遗憾。却不见对薛的被后世读者空定的伪与诈,奸与谋的愤怒。薛宝钗也难,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没有变成弄权的凤姐,没有变成孤独的黛玉,没有变成白白的殉葬品,她似乎做到了无咎,所以她为至今的许多人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