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水看了一眼马玲，低头，然后再看一眼，后来终于鼓起勇气，马玲，你的病我知道了，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动手术。
马玲笑笑说，是晓南让你劝我吧？
江一水马上说，是，不过我也是这个意思。马玲，我仔细地看了你的报告单，你这个是很小很小的病，把病变的地方一切掉，就没事了。所以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手术？
我还没想好。
江一水急了，这有什么没想好的？明天就去医院，病可不能等人。
再等下去就会恶化？
江一水没回答。
马玲又问，或者死亡？
一听死亡这两个字，江一水一下子跳起来了，他一下子捂住马玲的嘴，不许说这类的话。
马玲推开江一水的手，没关系，死就和生一样，我们都迟早都要面对的不是吗？
江一水点头，不过他又摇头说，马玲，在这方面我是专家，你听我解释癌症
……
马玲打断江一水，我会去做手术的。一水，吃饭吧。
江一水以为马玲想通了，或者被自己说服了，特别高兴，他一边吃一边给马玲讲自己在国外的见闻，马玲很认真地听，她第一次发现江一水如此博学、如此幽默。
江一水给马玲找的是C市最权威的专家，平时找她的人都排在一年之后。因为江一水的打点，人家答应下个周给马玲做手术。为了陪马玲做手术，范晓南丢下农场的工作全心全意地陪着马玲。等到约定的时间，马玲却说什么也不去了。
就在范晓南恨不得给马玲下跪让她去做手术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范晓南拉开开，发现李芝麻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不用猜，肯定是王秀美给李芝麻打的电话。
李芝麻一眼看到半躺在沙发上的马玲，和上次走的时候相比，马玲瘦了整整一圈。李芝麻进门的时候都想好了不哭不哭，但看着一脸憔悴的女儿竟然无法控制情绪，眼泪成串地往下淌，之后一把抱住坐在沙发上的马玲仰面号啕大哭，你这是什么命啊，我的儿。
马玲被李芝麻哭愣了，她推开李芝麻，妈，别哭啦，我还没完蛋呢。
李芝麻抹着眼泪，马上让自己装着高兴地说，怎么能完蛋呢，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动了手术就好了。嗯，你不用担心马玲，想当初你大姨的小姑子就是这个病，人家切了之后到现在都六十了，仍然活得好好的。
李芝麻还补充说，还有你爸战友的老婆，也是这个病，去年做了手术，和没事人一样。
马玲突然哭了，我看网上，也有动了手术死掉的。
李芝麻不悦，网上都是乱说的，你要相信医生的话，我们手术做得越早你恢复得越快。
马玲眼泪汪汪地看着李芝麻说，要是动了手术，性命是保了，但是却不能生孩子了。妈，一想到我不能生，我就觉得活着没意思。
李芝麻气得直哭，孩子是你的全部吗？是孩子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你原来一直劝我，要是没要你，我活得多幸福啊。怎么现在轮到你身上，你倒想不开了？
我现在觉得以前说的话都是隔靴搔痒！妈，你帮我找找偏方，有没有不切子宫就能治好的，哪怕就好两年，让我生下孩子。要是生下孩子再死去我也无怨无悔了！
胡说八道啊！你死了还要孩子干吗？你没想想刘娜子啊？生个孩子拖累一辈子！妈以前是老糊涂，想不开，老觉得没孩子会怎么样怎么样，现在看来，没孩子的不是照样活得很好么？
妈，我不是不能生孩子，我能生。是我没珍惜机会。所以我才会后悔，我又悲伤又后悔，要是当初第一个孩子不打掉，我至于这样么？
李芝麻大声嚷嚷，你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思想怎么还这么守旧啊？现在多少人不要孩子。
妈，年轻的时候都这样想，但一旦不能生了，就不会这样想了。
按照你的说法，人家得了这病不能生孩子的全都得死是不是？
李芝麻发了脾气，范晓南马上过来劝，妈，您冷静些，马玲只是有些想不开，您别生气。
李芝麻红了眼圈，这孩子就是想不开啊！
见李芝麻哭，马玲也不忍心了，马上说，妈，您说得对，我也一直劝自己这样想。可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李芝麻急了，病能等吗？马上住院手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就不信了，晓南，今天我们绑也得把她绑进医院。
就要李芝麻张罗着绑马玲去医院的时候，王秀美来了。一进门，王秀美就哭上了，不是为马玲掉眼泪，而是为范晓南掉眼泪，我苦命的晓南，这都是摊的什么事啊，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一点儿，竟然还出现了这种事情。唉，以后我家晓南怎么活啊？
范晓南给王秀美使眼色，并安慰她，妈，您不要这样。得马玲这种病的人太多了，现在科学条件这么发达，没事。就动一个小手术。
那以后我们家要断子绝孙了啊！
马玲冷笑着说，放心，你们家不会断子绝孙的，男人六十岁都可以生孩子。我死了，你们家晓南可以再娶，按你的心意，娶一个好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呀，我可没有这样说。
李芝麻也不高兴了，上来揪王秀美，你什么意思啊？我家马玲为什么得这病你知道吗？要不是她上次流产，能这样吗？
王秀美反击道，怎么怪我啊！关我什么事啊！
范晓南马上把王秀美拉出来，小声哀求，妈，亲妈，您就别在这儿多事了。回去吧，求您了！
我也是好心。
好心你说的话不中听！哪有这样说话的？马玲得了这病，已经够难过的了。您再火上浇油，还让她活不活啦？
她得这病是她命不好，也不是我让她得的！
好不容易哄走王秀美，李芝麻又哭上了。范晓南拉李芝麻一边劝，妈，您就别哭了，马玲本来就难过，我妈这么一闹，您这么一哭，还让她活不活了。
晓南，你看看你妈说的什么话啊？有这样当老人的吗？别说是自己的亲儿媳，就算是外人，能这样说话吗？
妈，我妈她不会说话，您老人家别在意！真的，她平时说什么我们都不听的。
唉，我不在意，不在意！我苦命的马玲啊！
妈，您别哭了，有什么苦命啊？又不是不能治？我们应该感到幸运，这是查出来得早，要是一查出来就不能治了，那才伤心了。再说我咨询医生了，切掉子宫除了不会生孩子没有别的影响。
这不能生孩子，就是大错。
妈，我们都不这样想，您也别这样想。
你妈……
我妈还能活几年啊？
现在你不变心，将来要是变了心。
不会的，妈，我向您发誓。
发誓不发誓的，你写个保证书吧。
保证书？
保证马玲切除子宫后，你还像以前那样对她好。
范晓南愣了一下。
李芝麻说，晓南摸着良心说，要是马玲不流产，她能得这病吗？
范晓南点头说，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她。妈，您放心，我马上写。
范晓南按着李芝麻的意思写了保证书，李芝麻很是高兴，她劝马玲马上去做手术的时候竟然把保证书的事情说了出来。马玲看了保证书，气得不行，妈，你怎么能干这事啊？
这也没什么，这样放心啊。
马玲哭笑不得，妈，我不去手术是还没想好，并不是担心范晓南不要我。再说了人要是变心，什么能挡得住啊？什么保证书啊，简直太污辱人了！
马玲说完一把撕掉保证书。
李芝麻傻眼了，你个傻孩子，傻丫头。
晚上，马玲主动给范晓南说，下周一我去动手术，你和医生约时间吧。
范晓南惊喜，你想开了。
无所谓想不想得开，人活着就那么回事，既然老天爷让我没有孩子，我认了。
没有孩子的生活会很幸福，想干吗干吗。
马玲表情木然。
我妈是老糊涂了，她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妈没糊涂，是我糊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