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芝回去带着百戏团一众伙计继续在皇宫戏台广场加紧排练节目,但因为出了贺词这件事,每个人都心情焦虑,心不在焉,配合的动作都变形走样,连最后的贺词都有气无力,连贯不成。
叶凝芝忧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转眸,看到了魏广的身影,忙停下了排练的动作,朝着魏广走去,两颊晕开娇羞的腼腆,嘴角含着如淡月般浅浅的笑意,“魏大人,谢谢你在皇上面前为我说情!”
魏广脸色却是一沉,“如果你们一直是这种状态,那就不用练了!”
叶凝芝垂了垂眸,心里密麻的欢喜转了闷沉,“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大家实在没有心思。我们现在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哪里还能全心全意排演?”
魏广看着她,眸底思绪翻涌,面上还是寻常沉静的容色,“嗯,你们现在确实是俎上鱼肉,只不过连累着我也要一起下锅了。”
叶凝芝听罢脸色霎时白了,眼眶泛红,鼻翼微动,惊慌道,“魏大人,如果最后要是真的被砍头,我一定拼死求皇上。魏大人为皇后办事,没有差错,都是我害的!魏大人为了我都不顾生死了,我也会拼死保护魏大人的!”
魏广见她深情严肃,反倒一笑,语调玩味,“倒还有几分义气!”旋即故作严肃道,“凝芝姑娘,今日若不能把握时间,好好排练,明日真要是出了差错,你一个人的脑袋可是不够砍的。”
叶凝芝转而回身,她知道不该连累百戏团的伙计,可是当下她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眸莹润乌沉,带了几分求助的楚楚可怜,落在魏广的身上。
魏广移开视线,微微放远,面色沉凝,“想起那天,我在街头看见你表演,分明是简单的叠罗汉,可你脸上满是骄傲与自信,并未因此而有所懈怠。这份气势,认真,不简单。太后喜欢专注做事的人,她一定会看到你们的用心,也一定会喜欢。这才下了决心招你们入宫。结果就连登台献艺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做不到。”
叶凝芝低下头,语声微带惆怅,“可这四句词已经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太后说不定也听说了,几句已经听过的寿词,真的能让太后惊喜吗?”
微风拂拂,吹动叶凝芝乌黑的发丝盈盈起舞,娇瘦的身姿立于风中,面上盘着仓皇的神色,更衬得她楚楚可怜,一看便让人生了怜惜和不舍。
魏广面色动容,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眸光透着几分坚决,“戳中人心的,永远不是几句简单的词句,而你真正要表演出来的,呈现给大家一颗真心。如果你还是无法排演,那你就想想你娘,她还在家里等你,还有这些伙计,他们的家人也在家里等他们回家,凝芝姑娘,这对你来说不是一场表演,而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战役。成败,或者生死,只看你有没有求生的勇气!”
这番话让叶凝芝内心触动,受了极大的鼓舞,惆怅的神情在脸上转瞬消逝,面上半是坚决,半是果敢一双莹润杏眸定定望着魏广,“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下去。魏大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就回了舞台,鼓舞众伙计开始排练。
魏广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表演,尤其是叶凝芝脸上重新扬起的意气风发,露出了笑容走开了。
叶凝芝一行人,一直排练,毫不懈怠,直到晚上皇太后的寿宴开场。
锣鼓定锤,寿宴就拉开了帷幕。
皇宫戏台广场上围坐着满目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
大殿里,梁灏帝和皇后缓缓步出,长公主和广定王扶着老态龙钟的皇太后跟在后面。
文武百官齐声跪礼,梁灏帝等人一一就坐。
管弦丝竹吹响,烛光如海,映得风华如昼。
经过之前的预演,又有了魏广的鼓励,叶凝芝已经没了之前上台的紧张和无措感。
叶凝芝一脸镇定带领百戏团一行人扮成龙女,神仙在舞台上翻着跟头出来,摆好架势,齐声流畅喊道,“堂前祖母不是人!”
坐在台上的皇太后笑容一下子僵住,惊愕万分,“啊?”
叶凝芝等人又齐声喊出,“而是南极寿仙翁。”
皇太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叶凝芝等人齐声接道,“堂前子孙皆是贼!”
皇太后舒展的面容又僵住,大惊道,“啊?”
叶凝芝等人继续翻着跟头,台下坐着的文武百官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而台上坐着的皇太后也紧张得不如自由站起了身,魏广站在台下人群中亦皱着眉头。众人不明所以,但皇太后并无指示,无人敢出言。
叶凝芝等人穿梭翻腾了几个来回,又摆好了一个架势,才齐声道,“偷得仙桃敬祖母。”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向皇太后。
长公主和广定王相互看了一眼,视线里都藏着杀机,随时准备行动。
潋滟的灯光下,皇太后的嘴角慢慢露出了笑意,开心地大笑鼓掌,“说得好!说得好!一偷,一谢!尽显孝心一片!亏你们想得到。”
众大臣见皇太后笑得这么开心,也开始低声议论。
台下有人跟着皇太后鼓掌,一下子,台下掌声雷动,纷纷出言赞许,进而是满堂欢笑,气氛好不热闹。
唯长公主和广定王黑着脸,心有不甘。
满堂掌声笑语之下,叶凝芝和皇后都松了一口气。
叶凝芝摆着动作,视线望向台下,在满目人潮中找到了魏广的身影,见魏广却只是淡然笑着,并未在意她,叶凝芝的心上像是吃了一拳,沉闷,失落。
顿觉周身霓虹般的灯、悦耳的乐声和那满堂掌声赞叹声都黯然失了颜色。
叶凝芝等人给皇太后贺寿的节目取得了满堂彩,哄得皇太后心生欢喜,贺词的事情就无人再追究。
叶凝芝不仅安全逃过了这一劫,寿宴过后还受到了皇太后的嘉赏。
第二日清晨,叶凝芝本要离开皇宫,可仍不死心,在御花园走着,期盼着能再见魏广一面,哪知还真让她见到了,隔着半丈远,清晨的薄雾弥漫,衬得他颀长的身影幽深而远,又让人觉得安心。
叶凝芝满心欣喜迎了上去,唤道,“魏大人!”
魏广回了头,视线微微一动,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皇后娘娘虽然说不追究你们,但她这个人心思多变,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叶凝芝深垂臻首,面色羞赧,咬了咬唇,“我有件事很好奇,想向你问个明白!”
魏广表情突变肃然,声线一沉,“在你开口之前,我倒想先问问,那天晚上,你答应皇后要指认长公主,到了皇上面前你却该了口,你哪来的胆子?”
叶凝芝弯眉娇俏一笑,抬眸,嘴角微扬,隐隐有得意,“就像你说的,无论我选择长公主和皇后,都是难逃一死。既然如此,我只能走我自己的路咯!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所以我走对了。”
熹微的晨光透过薄雾照在她得意洋洋的脸上,比那骄阳还炫目。
魏广被她逗乐,抿唇微微一笑。
叶凝芝见魏广笑了,笑得更开心,“在我来皇宫前,别人都告诉我,皇宫是最黑暗的地方,里面没有一个好人,我却不这么想。人只要做好事,总会有回报。更何况,我还是遇到了魏大人。”
魏广怔了怔,双眉挑起,反问,“你觉得,我是好人?”
叶凝芝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又带了几分试探,“当然是喽!魏大人你是第一次见面,就要与我同生共死的人,还有皇后你是特地为了救我回来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
叶凝芝说完,闷着头,余光瞥向魏广,一颗心因为期待砰砰砰直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魏广看了她一眼,敛了眸若有所思,他想起三日前在涵城的酒楼听回去的百戏团伙计说了长公主对叶凝芝的示好,他一下子慌了神,立马动身回了皇宫。
他是在意她吗?或者只是担心皇后因此收到牵连,坏了他的计谋?
人生中第一次,他对自己做某件事的理由产生了怀疑。
但他只是怔了片刻,又恢复了沉冷的模样,疏淡开口,“能这么想,你也是够聪明。”说完摇摇头,又继续往前走。
叶凝芝追了上去,“我还有问题没问呢!你别走啊!”
魏广停住步子,对她的不依不饶难得很有耐心,回过身,眸光幽深,“你想问,为什么我能赢了这次的赌局?”
叶凝芝惊讶他竟然能猜透她的心思,大呼道,“是啊!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呢?长公主可是太后的亲生女儿,难道她会不如你了解皇太后。”
魏广顿了顿,淡淡一笑,缓缓道,“此事要推到半年前了。半年前,皇太后早已和我谈及,知道了长公主和广定王的野心,但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太后不忍心他们手足相残。当时我给皇太后出了计谋,无论长公主和广定王让皇太后做什么,皇太后反着来即可。长公主势必也会劝皇太后不出席寿宴,那么皇太后定会出席寿宴。再者,皇太后菩萨心肠,一旦她流露出不开心的样子,你们就会受到牵连,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皇太后一定会笑得很开心。一旦,皇太后笑了,上行下效,文武百官自然会笑,贺词这件事,就自然成了一桩乐事。”
叶凝芝听魏广解释了来龙去脉,感慨道,“宫里的事情可真复杂啊!不过没想到你对我说了这么多!”
魏广一怔,语气略有失落道,“或许因为你我不会再见面了,当作是解惑吧!你要早日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你!”
叶凝芝羽睫微垂,心倏地一窒,失落道,“那你呢?这里适合你吗?”
魏广心里有暖意一点点铺散开来,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感觉,被一个人真情实意的关心,有什么因为这丝暖意在破冰而出。
魏广看了她一眼,叹了叹气,声音里染了几分无奈,“于我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凝芝姑娘快些出宫吧!”
话说完,就阔步往前走。
叶凝芝看着魏广的背影,大声道,“魏大人,谢谢你!我一定会再见到你的!因为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你救过我几次,我必须还!”
魏广没有回头,只是对着她挥了挥手,继续大步往前走。
叶凝芝看着魏广渐渐远去的背影,眸光里带了些困惑。
这个男人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这个问题回荡在叶凝芝的心里,经久不息。
但容不得她多想,这皇宫本就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没多久,叶凝芝就带着百戏团的一行人离开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