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低眸看看将他华美的衣襟抓成一团皱的白皙小手,道:“这算是求我,还是逼我?”
“求又如何,逼又如何?”熙儿紧盯着他的眸子。
燕九笑着仰头,似有些无奈,随即又低眸看向她,一字一字道:“求尚可,逼么……燕九自认为,此时此刻,普天之下,还没有人可以逼得我燕九。”
熙儿看着一脸轻松随意的他,渐渐松了手,侧过身,不吭声。
燕九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襟,语气微带酸意道:“你既如此在乎他,当时又何必假情假意拒绝他?”
熙儿背过身子,道:“出去。”
“看看,对我多狠心,眼看利用不着,便一时也不愿与我多呆。”他浅笑着转至她的身前,又道:“其实,你只要对我好一点点,别说不去告他,即使让我派人八抬大轿将他抬出来,我也愿意。”
熙儿抬眸,问:“何为‘好一点点’?”
燕九笑了起来,低眸看看她腕上的琉璃手链,道:“将你心爱之物,借我赏玩一月如何?”
熙儿中午刚刚将手链给了燕九,黄昏便在街道上听街头巷尾在议论,说是龙栖园跌死了一名侍从竟也惊动官府。
既然说是跌死,那辰奂定然是无事了。
次日上午,洪鹰城内又起传言,说是昨夜有股贼人潜入艾营宫行刺平楚丞相田明晟,田明晟无虞,但手下侍卫却死伤十几个。
此事传入宫中,国君听后龙颜大怒,认为在天子脚下发生此等案件大大地折损了皇家的威严与颜面,当即就将负责警卫艾营宫的虎翼军中尉夜灵投入了大牢,只等查明案情再做论处。
八月的中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酷热难耐。
延璃宫蘸花厅背靠清池,巨树环绕,清凉安静。但站在窗边的辰莹凝脂般的鼻尖却还是沁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少时,一身月白忍冬暗纹缎衫的明堂风度翩翩地进来,抬眸看到辰莹站在窗前,唇边泛起一丝微笑,问:“缘何站着?”
辰莹回过清湛的眸子,眸中略略闪过一线责怨,不悦道:“你为何那样做?”
明堂收回目光,在一旁的案边坐下,伸手取过案上茶盏,不语。
“我问你为何那样做?”辰莹不依不饶。
明堂放下茶盏,抬眸迎上她的视线,静静道:“不是你说,要想逼那人现身,非夜灵不可么?”
“除了刺杀田明晟,你没有更好的办法?”辰莹侧过清绝的面颊。
“他没有死,连一丝伤都不曾受。”明堂看着她道。
“这怕不是你的本意吧,否则,他的贴身侍卫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辰莹冷冷道。
“他若伤了死了,效果会更好。”明堂面无表情道。
“他若伤了死了,我绝不会放过你!”辰莹眸光如雪。
明堂盯她半晌,突然笑着转过头去,手在桌边轻轻抓握几下,叹息一般道:“为你,我失去了韩影……”
霍的站起身来,面向辰莹道:“既然一切都是白费,自今日起,便各顾各吧。韩影的仇,我姑且不报,你这一段恩怨,我也不再插手,且看看,有她在,田明晟会不会爱上你。”言讫,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辰莹看着他在艳阳下渐行渐远的身影,直气得握紧双拳,面色发白。
衶炔宫竹园凉亭,辰奂手拈一片竹叶倚着亭柱看着刚刚从国君那里回来的姬傲,问:“受训了?”
姬傲喝了杯凉茶,摇头道:“没有,父皇只令我督查此案。”言讫眉峰微蹙。
“令你督查此案?莫非有线索与黑风王朝有关?”辰奂执起栏杆上的茶杯,缓步走近。
姬傲点头,道:“有人看见其中一个黑衣人颈部有焰形刺青,你知道,那是黑军的标志。”
辰奂淡淡一笑,道:“哦,刺在颈部,生怕别人看不见么。”
姬傲闻言微愣,抬头看向辰奂,道:“依你之见?”
“即便真是黑风王朝的人,也绝对是被旁人借用。此案与往日黑风王朝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辰奂道。
姬傲细想一下,道:“对,黑风王朝每每作案,必定将现场付之一炬,但昨夜艾营宫却是星火未起。”
“不仅如此,黑风王朝如要对艾营宫动手,其目的必在田明晟,不杀田明晟,一切都是白费。你细想历年来黑风王朝在三国中做下的大案,哪一件没有达成目的?又有哪一件留下过证据或是证人?所以我说,此案,不是黑风王朝所为。”辰奂自斟了一盏茶,若有所思。
姬傲道:“真是扑朔迷离,整件事情,唯一确定且难脱干系却又一无所知的,只有虎翼军中尉夜灵。我甚至想,是否是这夜灵得罪了什么人,所以遭人这般算计陷害。可又一想,若真要陷害夜灵,将田明晟杀了岂不更好?”
辰奂抬眸道:“你说错两点,第一,田明晟不是待宰的鸡鸭,岂是旁人想杀就能杀得了的?第二,此事若真是为了陷害夜灵,那么,会费尽心思不顾一切去救夜灵的,又有哪些人呢?这些人,会不会才是此事策划者的最终目标呢?”
姬傲眨了眨眼,击掌道:“茅塞顿开,来,辰奂,我们再仔细研究研究。”
辰奂却站起身,迎着沁凉的风丝舒展了一下四肢,道:“你自己慢慢研究吧,我要走了。”
姬傲愕然,道:“烈日当空,你去哪啊?”
“龙栖园。”辰奂浅浅一笑,抬步便走。
熙儿心怀忧虑在房中徘徊不定,田明晟遇刺而夜灵被关押,不论此事是何人所为,夜灵终逃不掉一个疏忽职守之罪,需设法保他才行。
若胁迫田明晟令他上疏朝廷,说是他的旧敌来寻仇,与百州卫军无关,不知可行否?
想想不妥,平楚与百州素来交恶,田明晟又曾在流翠平原大败百州大军,若是由田明晟出面为夜灵开脱,说不定会让朝廷疑心夜灵与田明晟暗中私通,反毁了夜灵的前程。
可若是坐视不理,一旦平楚那边闹将起来,非要百州给个说法,而百州这边又抓不到真正的行凶之人,只怕夜灵会成为替罪羊而大劫难逃,该怎么办?
熙儿越想越焦躁,忍不住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头皮上一阵细痛传来时,她有了主意。
来到独一楼一层大厅时,厅中人不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议着什么。
熙儿眸光略略一扫,看到了正与詹洛同坐调笑的燕九,她缓步走过去,在两人面前站定。
燕九的手还未从詹洛的肩上收回来,微笑着神情不变地抬起头来,而在他怀中的詹洛却面露不悦。
“喂,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熙儿瞥了詹洛一眼,对燕九道。
燕九扬眸笑道:“没看见我现在正忙么?”
“爱来不来。”熙儿转身便走。
身后不闻他的脚步声,却只听见詹洛咯咯娇笑着道:“九少,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熙儿独自来到园中浓荫密闭的一架茑萝下,娥眉微皱,此事若是少了燕九的帮助,实施起来会困难许多。
气恼燕九之余,她又稍有警觉,曾几何时,她遇到困难,第一个想起的人竟会是燕九了?
或许,他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他毕竟不是她什么人,他有何义务要帮她呢?
如此一想,心里倒平静了许多。
除了燕九,她还有办法!当下撷着一片绿叶仔细地思索起来。
“清歌。”耳畔突然响起的一声娇唤将她惊了一跳,抬眸,却见眉儿撑着一把碧色的遮阳伞,小脸被四周蒸腾的暑气熏得粉粉的,站在阳光下微笑看她。
而她身旁,眸黑如墨,修身长立的俊美男子,赫然是田明晟。
“清歌,即墨公子屡次拜访都未能见到你,今日我擅自引他来见,你不会怪我吧。”眉儿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熙儿心知眉儿是为了报他接玉之恩故而如此,遂道:“当然。”
眉儿松了口气,道:“那你们先聊着,我去叫侍儿送些瓜果凉茶来。”言讫撑着伞缓缓而去。
熙儿扫了田明晟一眼,一指对面檀木长椅,道:“请坐。”
田明晟道谢之后,走到藤架下方,身姿端正地在熙儿对面坐下。
熙儿轻捻着指尖绿叶那细嫩的茎,眉眼不抬地问:“不知即墨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在下冒昧,此行,实为请姑娘赐还手链。”他的声音醇厚中透着清亮,十分悦耳,也十分,熟悉。
熙儿微微怔了怔,弹开指尖的那片叶子,笑着抬眸,道:“即墨公子忘了么?那夜,小女子已经给过公子机会了,公子自己不要,不知此时,又想小女子如何赐还?”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黯淡了他身后一架的花叶,他眉睫漆黑,肤质如玉,唇红齿白,看一眼,便可撼人心神。同时,他棱角刚毅,长眉似剑,高鼻如山,只一眼,便也可压人气势。
他就像圣女山,秀丽之极,却无人可用柔美二字来形容它,因为它也无与伦比的巍峨与挺拔。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却收敛了一切可能无形展现的威慑气势,眼神诚挚而微带柔和地向她拱手,道:“清歌姑娘,那夜在下说过,凡在道义之内,在下无有不从。在下认为那夜姑娘不过是戏言罢了,真正嫉妒某个人,又岂会当众说出?在下真心诚意想要回那条手链,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熙儿笑了起来,道:“不过是一串琉璃罢了……”转眸看了看一旁细嫩的红色茑萝花朵,忽而转过脸来问:“即墨公子,你可知这茑萝还有一个别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