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轰然而落,势大力沉。
避尘清风杀招在瞬间告破,形成一股狂风,这时外间风沙也涌入进来,两股风力相撞,致使场中一片喧嚣混乱。
所幸释放攻击的人似乎有所顾忌,威力没有外泄,仅仅是指向性地破开了巡义军的防御杀招。
饶是如此,也弄得里里外外所有人都灰头土脸。
光柱之后,又是一道迅猛的流光紧随其后,隐约能够看到其中的人影,看着落处正是巡义军所处的位置。
墨矢见势,连忙率着魔道蛊师们退后。
“老大,现在咱们怎么办?”一名魔道蛊师问道。
“哼,我哪里知道,这位约束我们不可挑起争端,见到蛊材自己却按耐不住了!”
墨矢一语道破关要,在他看到流光中的人影时就想通了事机的变化:
那是在赶超巡义军之前,他们正在追逐,忽有一股含而不露的强大蛊师气息与魔道一行碰触。
当时就令墨矢震骇不已,口称前辈,根本不敢与之相抗。
来人也不现身,只是冷笑一声,自报姓名,原来他是五转魔道蛊师库烁,此行是为侦察巡义军西北大营的动向而来。
魔道重新出山,四转之间互相角逐,而五转蛊师也有自己的对手。
三十几年过去,浮云寨的魔道蛊师自然是要好好看看老对手们的发展变化。
原本库烁来到之后,正在远远窥探西北大营,却见自家魔道后辈追逐一路巡义军而至此间,顿时念头一转,计上心来。
于是他潜行绕过巡义军前来相见,与墨矢暗中沟通,欲要引蛇出洞。所谓的蛇,指的便是坐镇西北大营的正道五转蛊师。
不过董启他们身上蛊材众多,令这位五转蛊师也起了贪念,于是在离去之前留下这样的嘱咐:
“小墨是吧?此行你就放心安稳地去,有我为你们遮掩,不用担心西北大营会发现。这支巡义军我看着财货不少,你就先去言语逼诱其一番,若是能先骗取到财货就最好不过。去吧,不过切记,不可暴露了我的存在,否则后果你晓得!”
墨矢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库烁走后,墨矢面色阴沉如水,谋算正道五转是什么概念?钱财宝物就不用想了,能全身而退就要谢天谢地。
但他知道,库烁的计策拒绝不得。
五转之强,在整个曲渡荒原上都是屈指可数的存在,若惹得其人不高兴,他一只手就可以碾死在场所有人,毫不费力。
所以墨矢先前在巡义军面前的作为颇多掣肘,皆是因为库烁要求之故。
墨矢现在满腹怨念,是你说不要暴露你的存在,也是你说暂时不要与巡义军起了争斗,等距离再近一些才好吸引正道五转的注意。
结果呢?
你自己跑出来了!
但是望着那道光影,墨矢脸色变幻不定,如今库烁主动现身,与原先商议的计划不符,是否他们也就不用作为诱饵了?
若真是这样,倒是一件好事。
这边墨矢患得患失,那边的巡义军却是面对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风罩破开,沙尘灌进。有人直接被沙尘掩埋,有的人被狂风吹上了半空,惨呼嚎叫不止,而催动避尘清风杀招的蛊师无疑是最惨的。
不同于元寒一舟盾,避尘清风杀招需要八位蛊师不断运转维护,如果他们撤手,杀招也会随之瓦解。现在被五转蛊师一击暴力破开,这八人顿时遭遇杀招反噬,吐血倒地不起。
另一头,薛义梁老迈身子突然如遭重击,先是颤抖不已而后又跌倒在地,同时他心中又痛又惜,他那只四转的止戈之心蛊因为杀招被破的缘故,却是运气不好已经死亡了。
五转之威,可见一斑!仅仅一个照面,巡义军便损兵折将。
不过董启却顾不上这些,因为对方的下一个目标,赫然就是他!
光影逼近!
生死存亡之刻,董启突然福至心灵,将手中的五转蛊材用尽全力丢向一边。
果然,那冲向他的光影见此稍稍一顿,便果断转而去接空中的暗绢花。
董启顾不上喘息,趁此机会立刻催动空窍中的蛊虫,一层碧绿墨染松烟迅速覆上他的盔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厚加深。
“哈哈哈!暗绢花!我终于得到你了!”
魔道蛊师将暗绢花接到手中,就停顿下来,大笑不止,也因此露出真容。
他是个光头,一对眉眼凶恶无比,此时露出无与伦比的喜悦与激动。
他身穿亮银色衣袍,裸露出古铜色的半个肩膀和左臂,雄壮的男子气息满溢而出。下身黑色长裤,脚踩一双荆板鞋,小腿处还有着绑脚。
衣袍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狰狞大虎,虎爪踏岩抓石,虎头气势摄人,虎目凶光毕露!
“是库烁!”
库烁,凶名赫赫的魔道五转蛊师,亦是浮云寨的九寨主,有个外号叫“破囚虎”!
此等魔头,董启自然认得。
若论危险程度,之前遇到的孝鼠兽皇和眼前的这位魔道蛊师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随后,他就作出决定,转身并催动蛊虫,以决绝的姿态化作一道迅捷的流光冲向东南方向。
原地,库烁仍无比贪恋地欣赏着手中的蛊材。
“有了此物,材料就此齐全,我便可请人将暗道的小觑蛊升炼成光道的大观蛊!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竟然让我在这里碰见,哈哈哈哈哈哈!当真是苦心人天不负!”
库烁激动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颤抖,似乎不敢置信,在他眼角甚至淌出一滴泪水,这是喜极而泣!
等库烁回过神时,仔细一察,发现董启已经出了沙尘暴,到了数十里之外。
“哼,跑得掉么?”
他小心收好暗绢花,不理会在场众人,就化身流光,朝着董启离去的方向径直追了上去。
二人这一走,剩下战场上的人四目相对。
“老大,这位走了,咱们怎么办?”还是那位魔道蛊师。
墨矢看着离去二人的方向,接着又望向已经溃不成军的巡义军,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不过……”
“家老大人,您小心!”
薛义梁在丁玉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其他蛊师也纷纷聚集到他旁边,虽然被杀招反噬,可薛义梁终究是四转蛊师,董启走了,眼下便只有他能够挽狂澜于既倒。
五转魔道蛊师走了,可避尘清风也破了,剩下的魔道蛊师岂会怀有好意?
战斗终究不可避免。
镇痛、愈合、清神,接连几道治疗力量注入薛义梁体内,令薛义梁舒了口气,恢复几分精神。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重任,思索了一会儿便道:“如今统领不在,大家且先听老夫指挥,不可自乱阵脚!”
周围的蛊师均是一脸肃容。
“凡是有水道、土道、炎道蛊虫的蛊师都先到老夫这里来,随老夫一同建立防线。”
“其他有能力的蛊师优先保护好治疗、辅助、后勤蛊师,然后尽可能救援陷入沙土和卷入空中的人。”
“各位,别忘了,魔道蛊师已经被我们换走部分蛊虫,实力降低!只要我们能坚持住这段时间,就有获救的希望!”
话音一落,没有回答,蛊师们都默默遵照薛义梁的话行动起来,每个人都清楚这事关他们今日的生死!
半晌过去,等到魔道蛊师收集完散落的蛊材后,巡义军这边已经初步垒起了一座看去粗陋不堪的土堡。
“这是……”魔道蛊师们惊疑。
听到对方的惊声,薛义梁微微一笑,他脑海中的防御构想此刻已经变成了现实。
稍稍思考就知道,土克水。
在沙尘暴的环境中战斗,对薛义梁这样修行水道的蛊师来说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而在风沙中与鬼魅般的魔道蛊师正面抗衡则更加不明智,唯有催动大型的防御杀招或者搭建庇护所才能暂避一时。
建造这座堡垒抵挡魔道的灵感其实还是来自薛义梁自己,之前他在地底洞穴中操控堆积地气浊流时,对于水土交融深有体会。
大自然和生活早就预示了一些事物变化的道理,水土相遇,水分多则土壤湿润软烂,水分少则土壤密实坚硬。
在荒原上石木稀少,人们就地取材,以土石为基础,结草为屋棚,很多小村寨都是如此。
但在一些大型聚集地,人员密集,草屋木棚既不安全,也不耐久,于是砖石结构的房屋成为了主要建筑物。通过水土混合,再加入其他一些材料,就能制出结实厚重的砖块,用这些砖块建起来的屋子才会稳固牢实,不惧风雨虫蚁侵蚀。
以土为基,加适量的水混合搅拌,压制形成墙坯,再通过炎道蛊虫烘干烤制,层层累叠,建立防御。
虽然巡义军蛊师们从没有做过这等活计,但好在制砖的步骤实在是简洁明了,很容易上手,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众人就完成了一座小型堡垒的雏形。
先民们发明屋子,是为了抵御外间的恶劣气象、虫兽侵袭,以此来获得安全和温暖,如今的巡义军蛊师也是一样。
“哼,以为这样就能躲起来了,给我上!”
墨矢一声令下,魔道蛊师纷纷催动猛烈攻势,血刀、骨枪、乃至无形的魂啸音攻。
堡垒的一面,一处厚重的土墙被直接击破,墙面坍塌,鼓起的烟尘瞬间融入四周的风沙中。
但巡义军的准备也不止于此。
倒塌的墙后露出一簇簇碧绿盘结的藤蔓,还有五颜六色的种种奇花异藤,迎风招展。
这时魔道的第二波攻势到来,藤蔓也遭摧毁,花藤更是不堪,凋零一地,但随即从散乱的花枝中飘出一股股迷幻毒烟,混入周围的风沙中,而碧绿藤蔓在蛊师的催动下也很快再次生长。
“放弃吧,若我是你们,就会马上离开这里,你们的五转蛊师已经追我们统领而去,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方援军到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到那时你们想走也走不掉了!”土墙后传来薛义梁苍老的声音,一针见血,直指魔道要害。
“哼,说不定是我们的五转蛊师杀了董启在先呢,到时回来反手就能收拾了你们!而且现在……呵呵,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防御能不能面面俱到!”风沙中传来墨矢的冷笑。
这时,魔道蛊师在他的号令下由猛攻一处改为分头袭击,或明或暗,忽左忽右,令土墙内的巡义军蛊师们各个手忙脚乱,一时间四面告急。
“小心,尽力抵挡!”
“不好,魔道蛊师又开始攻打北面!”
“啊,我受伤了,来人替一下我,治疗蛊师!治疗蛊师快来!”
薛义梁无法,只能连连出手解除险情,即使如此,也是独力难支,难以兼顾。
墨矢将巡义军的窘迫看在眼里,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反而皱着眉头。
薛义梁所说的确也正是他担心的。
魔道自私冷酷,若是待会惹得正道五转追杀过来,那位九寨主可不见得会庇佑他们。
同样他也不敢擅自离开,以免库烁秋后算账,所以方才他是命人先收取了散落各处的蛊材,然后再来对付巡义军。
这样一来就有了推脱的理由。
另一头。
两道流光前后追逐,距离渐渐拉近,后一道流光中传出狞恶的笑声。
“运送这一路辛苦了,不过还是将蛊材都给我交出来吧!嘿嘿,那样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的!”
董启充耳不闻,遁光又快几分。
见状,库烁冷哼一声,暂停身形凌空出手,这次是三道和之前相同的白色光柱,直冲董启而去!
赤金瞳!
遁光蛊!
结果是董启与三道光柱险险擦肩而过,第一道完美避过,第二道稍近,最后一道光柱则是削去了董启身上小半的松烟厚度。
他连忙催动松烟蛊将缺漏的防御补全,达到既有防护同时又不影响身体周转的程度。
至于反击,董启想都没有想过。
他有四转的火浪蛊、化蛇蛊可以进行远程攻伐,其中火浪蛊与他的松烟蛊搭配使用,更是可以产生巨大的爆炸气浪。
但在眼下却不适用,不说是否能击中对方,就是击中又能如何?
很多谋算招式都要建立在修为等同的基础上才能去运用与实现,而现在董启身后的可是一位五转蛊师!
因此他只能闷头跑路。
董启的遁光如一颗火焰流星,冲掠急势,极为显眼,而库烁的遁光外观就像一颗八角含煞凶星,棱角分明,更加巨大。
眼下的情况是,董启并不以移动见长,面对五转蛊师的追击就显得十分窘迫。
眼看两者距离拉近,董启不顾一切疯狂催动遁光蛊,这只四转的飞行移动蛊虫,眼下就是他的全部希望。
咔嚓一声。
董启心头一紧,空窍中遁光蛊看似毫无异状,但他知道,在他狂催之下,这只蛊虫已经到达极限,内里开始缓缓崩解。
库烁在后面时而嘲讽,时而喝骂,见董启始终不为所动,渐渐闭上嘴巴,与之相反的是他手上的攻势越发犀利!
转眼,二人就越过西北大营的镇守边线,一杆破旧的营旗在地上迎风猎猎作响,好似终点线一般提醒着两人。
先前墨矢说的盏茶功夫,倒也没有夸张。在凡人眼里要走上几天的路程,对四转蛊师,尤其是全力奔行的四转蛊师,也仅是沏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不过越过了镇守边线其实也不如何,真正的西北大营远在中心之地,一时半会儿还察觉不到此处的动静。
接连四次出手之后,库烁就不再动用其他蛊虫,转而全力追赶。
库烁选择出手攻击自己也要停顿不少时间,毕竟对方是一位四转蛊师,不是泛泛之辈。
尤其董启开始还会选择躲闪,后面却是宁愿承受更加猛烈的攻势也不愿意稍缓脚步。
不能拖沓!必须赶紧解决!
库烁心中清醒,现在可以说已经深入巡义军的腹地,若是一个弄不好,自身也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他对董启更加恼恨。
“哼,等我将你抓到手,定要你好好体验一番浮云寨八大酷刑的厉害,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而董启身受重伤,不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洒落空中,脏腑也隐隐生涩作痛,他却一点也不敢放松,强提着一口气继续向前。
……
地面上,数百里之外,一支巡义军正在慢慢悠悠地前行。
队伍前头,一位略显臃肿富态的美妇人倚坐在一团软绵绵的雪白云朵上,右手轻摇文扇,左手托着一小壶凉茶,时不时小啜一口,好不自在。
云朵如床,离地三尺,凭空漂浮,一路上丘土起伏,坐在上面却是毫无颠簸之感。上面还斜插着一道巨大的盖伞,用以遮挡日光。
“娘子,要不咱们还是下来吧?这样总归不太好看。”云朵旁边一个壮年汉子嗫嚅半天,终于劝说出口。
“哼,你自己不坐也就罢了,我懒得管,我坐你也要拦?”妇人眉毛顿时竖起,火气上涌。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咱们好不容易轮到一回巡视西北大营,干嘛还要辛苦步行?这里又不像四边地带,安全得很。”
“那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你笨啊,不会不让人看见?用你的侦察蛊虫给我把方圆四面都仔细盯好,要是被发现了我回去就让你跪搓衣板!”美妇人气呼呼地直起上半身拿着扇子拍了壮汉脑袋几下。
“哎哎,知道了,娘子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