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光线充足。
除了凡人感受不多,其余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意,虽然一个个满头汗水,眼睛却闪闪发亮。
这一趟有惊无险,因祸得福,成堆的蛊材足以平息因地陷带来的恐慌,更别提还斩获了三头孝鼠兽皇。
满载而归,又岂能不高兴?
“好了,都收敛着点!莫要大意点乱了材料。”
董启作出一脸肃容提醒众人,高兴可以,但不能得意而忘形。
看了一会儿,董启又道:“这些蛊材,不许私藏。一件一件仔细登记造册,回城之后自有战功评定,到时少不了你们的,可不要在这当头上犯错!”
乍一听这是警告责备,背后却是关切之意。
“知道了,统领大人!”
众人连声称是,只要他们头脑稍微清醒一些,就会按照董启的意思。
地上,堆积成山的蛊材无比耀眼。
众蛊师正在做的工作是清点蛊材,将之前收取的蛊材一一整理记录,目前已经接近尾声。
这些蛊材的分量是一笔数目,登记在册的又是一笔。若两笔的数目对不上,无疑就证实有人做了手脚。
从三大城凭空降临到曲渡荒原时起,这片地域自然而然就归属于三大城。更在眠林之约订下以后,边线确立,凡巡义军所巡视的土地即为六道城所有。
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属于六道城的,地下的物产当然也包括在内。
因此,这一批蛊材天然是归属六道城的,董启这一支巡义军充其量只是发现和运送,倘若有人贪心蒙蔽以为这些蛊材可以装入自己的口袋,并且这么做了,后果是很严重的。
想想不放心,董启又暗中对亲卫叮嘱道:“仔细盯着,若真有不听告诫的你们私下提醒一番就是,别伤了颜面。”
“……若有其他什么异动,你们也要及早报知我。”
董启任统领多年,与军中的蛊师大多相熟,除了和有些脾性不合或者新加入的蛊师关系远些,不能说无话不谈,至少是了解甚多。
连三转蛊师战队的人,比起薛义梁,都更加拥戴这位一直相伴的统领大人。
就是因为这位统领向来宽厚,体恤将士,他的不少事迹提起来都让人敬佩仰慕。
比如昔年黑治武的旧事,他因为在营地中饮酒被董启抓住,前任随军家老力保他加入了三转蛊师战队。
当初董启一反常态地不近人情,事情过去很久之后,大家才慢慢品味出来,这分明是董启和前任随军家老配合演了一场戏。
董启看出黑治武乃是可造之材,但其性子桀骜,直接坦言恐怕作用不大,与前任随军家老商议后,想出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的主意,以此来“逼迫”黑治武力求上进。
就这样,黑治武既是为了争一口气证明给董启看,也是为了报答前任随军家老的知遇之恩。刻苦修行,历战磨炼,使他终于有了配得上队领的实力和资格,众人无不心服口服。
黑治武晋升三转巅峰之日,登门向用心良苦的两位大人磕头道谢。董启并未否认,含笑接纳。
董启还会自掏腰包在原有抚恤上再增补一些补偿战死蛊师的家人,拿出三转珍稀蛊虫活孔草治疗伤残蛊师,以及其他种种小事都显露了他对下属的关心。
这当然是为了收买人心,但惠人利己,他也是真正将麾下这些蛊师视作兄弟一般。
既然是一个团体,那就理所应当追求团结。在战场上如果连自己的战友同伴都不能相信那还能相信谁?
你真心待人,别人也会真心待你,如果一支军队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所发挥出的力量必然是十二分的。
所以他很珍惜每一名蛊师。私藏蛊材还罢了,犯错难免,只要分量不多就不算大事。
董启的另一重顾虑在于,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将这批蛊材的消息透露给浮云寨或者干脆携蛊材投入浮云寨。
在曲渡荒原上,浮云寨是臭名昭著的魔道势力,游离于三大城之外,但又和三大城联系紧密,行踪不定,极为飘忽。
浮云寨的魔道蛊师是怎么来的?
不就是从三大城中叛逃出来的蛊师抱团而成的势力吗?前事之鉴后事之师,董启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
此次收益之大堪称空前,难保有人不会铤而走险。
原本他对自己的军队在这方面信心很足,但是出了罗自成这档子事,董启心里也没底,不得不防备着。
须知人心可正可反,变化有时只在一念之间,由不得董启不思考万一的情况。
“小心了!浊流上涨正在加快。”
这时,薛义梁低沉老迈的声音传来。
“啊……”
话音落下不久,众人脚下浊流就以清晰的速度开始抬升,即使承托了近千人的重量看上去也毫无影响。
洛依人在这时似乎又重新体会到了乘电梯的感觉。
幸好薛义梁作了提醒,人群只是微微惊动,很快平复下去。
下来容易上去难,之前众人跳下来的时候能借助重力和惯性,依托其他同伴和蛊虫作为缓冲即可。
但再想要上去,洞壑之下少说几千丈多达数万丈的深度,非得有专门的飞行蛊虫不可。
好在董启唤人的时候就想好了退路,这涨动不止的地气浊流正可以作为依凭,将众人抬升一些高度,也好节省几分力气。
若地气浊流不涨会如何?
假使浊流不会上涨,董启依然会选择采收蛊材,顶多是不会一次聚集这么多人,上下多搬运几次也就是了。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足够巨大,引动人心,为此冒一些险也是应当的。
汩汩汩汩。
脚下传来闷沉的浊流流动声,又似乎是某种地底怪物发出的响动。
随着浊流上涨,众人什么都不需要做,静静等着高度上升就好。
先前地气浊流要注满的区域面积广大,现在只剩洞壑下这一块地方,相比之前速度自然要快得多。
放眼四周,土壁一片漆黑,黏软烂乎,近处升腾着湿漉漉的水汽,不断融入浊流之中。
向上望,洞壑入口只是一个几不可察的白点,可见他们所处有多么深。
董启正在专心查看蛊材报表,薛义梁则是驭动蛊虫密切关注着地气浊流的动向。
蛊师和凡人辛苦了半天终于有了空闲休息,一个个气喘吁吁。
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的确查出了好几个隐瞒蛊材不报的蛊师,甚至还有凡人。亲卫遵照董启的吩咐,仅仅只是让他们重新登记再口头训斥几句就作罢了。
地气浊流的上升持续了很久,支撑着众人头顶的亮光从一个小点变作了鸡蛋大小。
出口已经可见。
到了这时,地气浊流终于后继不力,开始下落回流。
蛊师们一个个收好蛊材准备纵身而起。
凡人则是有些焦急,慌张四望。
董启早有应对。
一名女蛊师来到洛依人身后,单手揽过她的腰际,就把她轻轻提起:“一会儿不要乱动!”
洛依人还没来得及应一声,随着身子一沉,就已经到了空中,顿时闭口不言。
她用余光看见姐姐和二伯身侧也都有蛊师上前,放下心来。
洛依人只听耳旁一阵阵风声,呼啸着掠过,上升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掉落的来时还要快。
洛依人忽然记起,那时在地气浊流之前似乎还有一股力量自下方而来承托着身体,不知是风还是什么。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只是混乱中的感觉,很快被她忽略。
不时洛依人的身体猛地上下一沉,再是一段时间的上升。
循环往复。
因为带她的这位女蛊师没有飞行蛊虫,她所凭借的是可以提高人体弹跳能力的雀跃蛊,需要不停在土壁上借力才行。
原本土壁是湿滑不堪的,脚踏上去只会陷入其中。但蛊虫之力玄奇,一只沉坷蛊就能轻易改换土质,化软为硬。
在另一头,留守在洞壑入口处的蛊师也不仅仅是负责警戒,他们想尽办法给下去的同伴们铺就了归时的路。
或是隔一段距离开凿休息洞口,或是垂下新生碧绿的结实藤蔓,或是催动开垦蛊将近乎光滑的土壁变得坑坑洼洼,使其容易攀爬借力。
单个蛊师往往无法应对复杂的情况,但一支接近千人的蛊师军队想做成一件事简直不要太容易。
就这样,依靠互相帮助,众人陆续到达地面。众蛊师第一次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等到最后一个凡人也被蛊师载了上来,所有人一齐发出欢呼,庆祝胜利。
至于罗自成,则是被众人有意无意地忘在脑后,似乎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短暂庆祝过后,因恐再次地陷,众人又忙不迭地转移了位置。没有蛊材的诱惑,却是没有人想再进入幽深莫测的洞壑。
一行人远离之后,感受到那股凶险的感觉彻底消失,董启面色难看无比。
这时薛义梁看来一眼,正好和董启看过去的目光对上。两人都有城府,不用交流,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和自己一样。
太诡异了!
方才身在其中只以为是那具仙材骨架气势威凛,加之心情激动没有过多注意。
脱离地底并且离开以后才又有一种感觉浮上心头,发自心灵而不是蛊虫感应。
那是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侥幸逃脱了什么凶兽的血口一般。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惊惧令董启背上冷汗密布。
看其他人仍旧沉浸在欢快之中,各自分装着蛊材,很显然,他们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修为低感觉不到还是这种威慑只针对四转以上的蛊师?
总之董启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众人,那样只会引起恐慌,毫无益处。
定住心神,装作无事发生。他对薛义梁看了几眼,对方知道他的意思,也点了点头。
随后董启默默催动赤金瞳,远观地陷之处。
却见那处土地已经开始自行弥合,幽暗洞口越变越小,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此次之后,定然要请一位五转蛊师前来察看!”董启脸色微变,随后打定主意,这是他身为统领的职责。
经此一番波折后,原本兵分两路的行程计划改变。现在巡义军至少要把蛊材护送到大营之中才算圆满。
而对洛依人等凡人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不用再冒险单独上路,因为这次巡义军会和他们一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