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事情之后,白南庭应该是在府里告诫了一番,飞鸢院的月钱也没再少过。只是这入了夏,湿气更重,对母亲的病情有所不利。
白洛烟日日都来飞鸢院照顾母亲,风雨无阻。有了银两,也买的起更好的药了。可即便如此,母亲的身体也不见好转。
这日,白洛烟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还赏了她一盒宫里刚送来的杏仁酥饼,她提着膳盒脚步轻盈地飞奔在绿茵小径上。
刚进飞鸢院,白洛烟就看见端着染了血的布从屋里出来的婢女。
她心下一惊,将膳盒匆匆放在圆木桌上,三步并两步走进卧房。
那个平日里会笑着唤她名字的女子,此刻正虚弱地靠着床沿,两颊已陷了进去,苍白的脸没有一点生气。看见白洛烟来了,她努力扯出一丝笑,被血染的殷红的嘴微微煽动,想要说话,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白洛烟鼻尖一酸,眼睑湿润,缓缓走到张贞淑的床边。
她压住眼泪,有些干涩的声音说道,“娘,您别怕,洛烟会医好您的,没事的。”
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张贞淑还是在安慰自己。
一直伺候张贞淑的婢女荷月在一旁啼哭道,“今日晨起时夫人还好好的,用过早膳后没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开始咳血了。”
白洛烟还想再问什么,见张贞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便噤口不言,握住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理好母亲额前的鬓发,死死咬住嘴唇,舌尖的腥味儿也没有让她松开。
“咳咳——”
又是一声咳嗽,张贞淑的嘴角溢出大片暗红,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她慌乱的拿帕巾擦拭,擦完之后又流了出来,她怎么也擦不干净。
“大夫呢?”白洛烟低吼着,“怎么还不来?他是死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来。”荷月掩面啜泣,跟随多年的大夫人就这样毫无生气的躺着,仿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
眼里的泪水再也忍受不住,决堤而出,白洛烟无声地哭泣着。
一个亲人的生命就这样在她面前逐渐的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
手渐渐垂了下去,她的唇依旧蠕动着,
“南……庭……”
伏在她的耳边,白洛烟终于听清了她要说的话。
这个本该享受夫君疼爱的女子,在这个残酷的夏天,结束了她凄凉痛苦的一生。
……
“夫人您看,小姐的剑舞得真好看!”
“嗯。”
“娘,您放心,以后谁敢欺负你,洛烟就揍他们。”
“那自然是好,可要是舞刀弄枪的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那洛烟就不嫁人,一直陪着母亲。”
“傻姑娘。”
……
曾经一起打趣的画面如河灯一般,顺着记忆越飘越远。
白洛烟面色平静地收拾张贞淑的遗容,轻柔地将她的嘴角擦干净,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一切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睡得更安稳了。
处理好一切,白洛烟站起身来,冷眼扫过屋里的所有人,气压顿时降到极点,即便是夏季也让人浑身颤栗。
猩红了双眼的她,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母亲的早膳今日是谁伺候的?”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低着头在一旁站着的婢女没有一人敢出声。
“你说。”
白洛烟的眼睛看向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小姐,今日是奴婢送的早膳,可夫人……夫人是吃了二小姐送……送来的蛋羹才……才……”
“白洛芷……她一个人,可没这个胆。”白洛烟的双眼一眯,“这会儿,她应该还在给她那个娘请安吧。”
“岚岚,你和荷月去白洛芷的房里搜,多带几个人,把一切有可能的毒物都给我带回来!”
“剩下的人,都跟我走。”
“是!小姐!”
陆梦蓉啊陆梦蓉,这地方本就不属于你,你还要强霸着不放,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娘,你看,这花样可好看。”白洛芷手里从桌上一堆绣帕中拿出一块绣着荷花样式的给陆梦蓉看。
“嗯,不错,挺淡雅的。”
“那……”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白洛芷不悦的皱了皱眉,朝一个丫鬟道,“你,出去看看。谁这么大胆竟敢在舒锦阁吵闹!”
不一会儿,那丫鬟便一脸焦急的跑了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带着人在院子里泼油呢!”
“什么!”
陆梦蓉快速看了一眼白洛芷,二人疾步向外面走去。
“小姐,别泼了!”
“快停下吧!小姐!”
边上的仆人都试着揽住白洛烟,却又不敢上前,这样的喊声,在白洛烟的耳中宛如虫鸣。
二人一出来,便看见一身戾气的白洛烟站在院中,而随她一起来的小厮丫鬟都拿着油桶朝墙上和屋顶泼去。
“白洛烟!你好大的胆子!”白洛芷一手叉腰、嚣张跋扈的模样,让白洛烟想把油泼她身上。
“呵,是么,还有胆子更大的!”她接过岚岚手中的火把,“白洛芷,自己做过什么,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
她将火把朝房顶一扔,火苗顺着油迹迅速吞噬了一切。大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火光映在她的瞳孔中,显得双眼更是通红。
耳边是呼天唤地的哭泣声,小厮们提着水桶向屋顶泼水,试图阻止火势的蔓延。陆梦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她想冲进火海将她的东西救出来,白洛芷和丫鬟拼命抱住她,就这样看着她的一切都随着这场大火付之东流。
很快,陆梦蓉意识到这些已经无法挽回,便扑向这个始作俑者。
“你这个疯子!”她张牙舞爪地冲过来,被白洛烟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她又扬起右手想给白洛烟一巴掌,白洛烟一个反手将她的手腕拧住。
“舒锦阁,你还不配。”白洛烟这句话说的极慢,她要让陆梦蓉听清楚每一个字。
随后,她手猛地一甩,陆梦蓉便摔在地上。
火光通天,白南庭很快闻讯赶来,他看见淹没在烈火中的庭院,铁青着脸大声质问道,“这是谁干的!”
陆梦蓉像是找到了靠山,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斥诉着白洛烟的罪行,白南庭不敢相信一向性格懦弱的白洛烟,竟然敢干出这种事。
“白洛烟,你二姨娘说的是真的吗?”
面对白南庭的质问,白洛烟微眯着双眼,“是我放火烧的这院子不错。”
看着她临危不惧的样子,白南庭更是恨女不成钢,“你做了这种事,还很得意?”
“我不过是替我娘夺回来了属于她的东西。再说,”她睨了一眼陆梦蓉,“她和白洛芷害死我娘的事又该怎么算!”
“什么?贞淑死了?”白南庭震惊地看向白洛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洛烟尖锐的眼神看得他一阵心虚,“就在刚才,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被你眼前这个女人害死了。”
“我没有!我没有!她诬陷我!老爷!你要为我证明清白啊,老爷!”
陆梦蓉不住的摇头,疯了一般跪着挪向白南庭,死死抱着他的手臂。
“呵,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站在一旁的岚岚,适时端上一碗被吃过的蛋羹,旁边还有一包白色的粉末。
“这是?”
“这就是证据。这个女人,让白洛芷将这碗下了竹桃粉的蛋羹送到了飞鸢院。”
“洛芷?”
白洛芷此刻正哆嗦地抱着身子坐在地上,看样子吓得不轻。
“你若是不信,现在便可派人去问,看看陆梦蓉这几日是否买过竹桃粉。”
白南庭知道,白洛烟敢来烧这院子定然是心中有数的。只是他不敢相信,那个与他同床共枕的陆梦蓉,竟是个如此歹毒的女人。
他心里虽然没有张贞淑,但怎么说她也是自己十多年的妻子,现在这样悄然离逝,自己却从未关心过她,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洛烟,你放心,我会以尚书府夫人身份安葬你母亲的。”
“呵,你最好还是好好想想,如何给九泉之下的母亲一个交代。”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跌坐在地上的陆梦蓉和白洛芷。
白洛烟转身便想离开这个令她心烦的地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她回头对白南庭冷笑道,“哦,对了。查查你的账本,你会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大火不久被扑灭了,白南庭把真相给压了下来。知道真实情况的,也都被告诫封了嘴。因此,府里传出了多种不同的失火原因。
“有人说啊,是大夫人显灵了,要把二夫人夺走的舒锦阁带走,这才失了火。”
“是吗,我看着也像。那二夫人……”
“你们在这里闲言碎语些什么?赶紧去干活。”
双喜的大声呵斥让那几个窃窃私语的扫地婢女吓得匆匆离去。
“夫人,不过是些杂碎罢了。”双喜扶着陆梦蓉,“老爷这么疼夫人,定会好好补偿夫人。”
陆梦蓉神情恍惚地走在小道上,张贞淑死了,舒锦阁烧了,就连老爷也把她的账本给收了。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想到这儿,她便想起了那个令她憎恶的白洛烟。一切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自己现在都已经是尚书府的大夫人了!
“白洛烟,你给我等着!”陆梦蓉狭长的眼里怒火中烧,心底冉冉升起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