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观之眼神一厉,他看着许晟,伸手就揪上了他的衣领,低声怒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晟任他揪着自己的衣领,看着杨观之眼睛里的慌乱,平静地说道:“谁都救不了一个真心求死的人,樱儿已经强迫自己忘掉了,她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我甚至不知道,当这个秘密公之于众的时候,她还会不会有生的渴望……”
杨观之脚下一个趔趄,他松开手,低声说道:“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我不会逼她……”
他步履蹒跚地走了,从背影上看,真的像极了迟暮之年的老人,许晟抿着嘴唇,他不知道自己或者是陈樱儿的做法对不对,但是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比着他们不停地朝前走,只要是敢落下一步,变回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也永远不能回头。
不管是杨观之还是陈樱儿,他们都是受害者,许晟此时能做的,就是提前给杨观之打上预防针,到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或许他们还会是很好的朋友,或许他们会像今日这样把酒言欢……
许晟转身,此时的湖中小榭已经空无一人,在清冷的月光下,只剩下凌乱的杯盏,昭示这之前的纷乱浮华。他撇下满地的月光,渐渐消失在远处。
这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他们只不过是太过倒霉,等过了这十之八九,或许一切都会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吧。
次日陈樱儿从房中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站着的杨观之,他似乎站在这里很久了,连头发上都沾着露水。
陈樱儿惊讶地走过去,嫣红的裙摆划过沿路的花枝,带下了一地细碎的落红。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派人通知一声?”
杨观之转头,他掩饰住眼中的慌乱,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事,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昨日酒饮的多了,今日可有不适?”杨观之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饮酒过多造成的。
陈樱儿轻轻地皱着眉头,她看着杨观之不是很好的脸色,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转身想走:“先不说这些,你去房中坐着,我给你去煮一碗姜汤……”
她还想说些什么,杨观之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退后了几步,没有看她:“不用了,本王还有政务,这就回去了,你若是身体不适,今日就先歇着。”
陈樱儿目送着他远去,知道不见了身影,她脸上的笑意和担忧淡去,变成了面无表情衬着满园的落红,看上去竟然有十分的冷厉。
“他走了。”许晟从檐上跳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地,碾碎了脚下的花瓣,嫣红渗进入泥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嗯……”陈樱儿转身,看着许晟,淡淡地说道:“这么一大早,你跑到我院子里干什么,小心我去找玖儿告状,说你偷窥我。”
许晟不理会她看似调侃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心软了?”
陈樱儿看着满地的花瓣,就像是自己一样,深深地落在泥土里,再也不复光鲜亮丽,表面上再华丽,也掩饰不住骨子里的腐朽。
见状,许晟的眼睛闪了闪:“你后悔了?”
“不!”这次陈樱儿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这条路,就算是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当初那些辱我笑我轻看我的,到最后都将是我脚下的枯骨,无所谓心不心软,我只是再次看清了一个事实……”
许晟随她的眼神看去,然后他在那反光的积水中,看到了一双似乎燃烧着火焰的眸子。
“即便我已经深陷泥沼,只要我还在努力地朝上爬,那些黑暗就永远不会淹没我,我所看到的那些光,他们从始至终都在我的前方,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他们,总有一天……我会为了我自己活着!”
许晟怔了怔,他知道陈樱儿一直是个坚强的人,但是,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她似乎燃烧了自己的生命,用以诠释自己的决心。
他突然笑了,似乎……杨观之这个人还不错?
看着满身斗志的陈樱儿,许晟不再担心她,或者说是他们,他知道,陈樱儿会处理好一切,只要她的光还在,只要……杨观之还在。
等他回到了菡萸院,本来是想悄无声息地再钻进被窝里睡一场回笼觉,结果他才刚碰到被角,赵玖儿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你放心了?”
“什么?”许晟不明所以。
赵玖儿叹了一口气,她坐起身,无视许晟伸出来要扶她的手,靠在床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早就知道,樱儿她现在很好,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发现,她看着杨观之的眼睛……怎么说呢……”她偏着头,一缕发丝垂到她的脸上,她伸手撩过耳后,含着笑说道:“像是在发光!”
“发光?”许晟皱起了眉,“你是说,她……喜欢杨观之?”
“不,”赵玖儿摇头,她的声音似乎远了些,又像是在感慨些什么,“只能说,杨观之就是她想活成的样子吧……”
看着许晟似乎有些动容,赵玖儿轻声说道:“陈英这一生,太苦,现在,他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这很好,”赵玖儿眨了眨眼睛,她像是要眨去眼中的水色,然后叹道:“我之前还总是担心,怕他哪天就撑不下去了,现在看来,当初让他来到这西南王府,还真是没错!”
杨观之不知道在自己走后都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心里只是在庆幸,幸好樱儿忘记了昨天的事情,他又想到许晟说的不好的事情,心里顿时就像是被人揪了一把,生生的疼。
他不会去探究陈樱儿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去想,但是每次想到都感觉自己被人生生撕开了一样,让他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想过要去调查当年的事情,但是想到许晟对他几乎算是警告的话语,他心里一蔫,又作罢了。
定下心神,他开始传召手下,之前说的处理政务,并不全部都是托词,现在他的桌子上就摆着厚厚的一摞文书,他头疼地捏着额角,然后摊开了一本,上面无非就是各处的诉苦,什么天灾,什么人祸,什么穷得揭不开锅,顿时让他还算好的心情落入了谷底,脸色都慢慢发黑,看得下面一众人都消了声。
就在气氛越来越险恶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杨观之正烦着,刚要斥责,一抬头就看到一身红衣,端着托盘的陈樱儿,瞬间脸色就跟刷了粉一样变了回来。
他看着托盘上的姜茶,里面卧着一只荷包蛋,顿时就笑开了花,起身就走下来,接过碗,他仰头就灌了一口,一股辛辣直冲脑海,让他瞬间就精神了起来,干涩的眼睛都变得水润,就连之前让他心烦的政务都看着分外顺眼。
将碗和托盘放在一边,杨观之牵着她的手,见她没有一丝异样,于是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直接将人拉到自己桌案前,那里早就有机灵的侍从添上了一把椅子。
拉着人坐下,杨观之将那文书给她看:“樱儿你看看,这一个个像什么话,都吃白饭一样,一有事情就会跟我这哭穷!”
他说的没错,不管天灾还是人祸,这些上书的人,万变不离其宗,就一句话,给钱。
倒不是杨观之小气不给钱,实在是这些人偷奸耍滑,分下去的银子和粮食群斗落入了地方官员手中,能分配到位的真是寥寥无几,至于那些人祸,更是荒唐,大部分都是纠结了官员的悍匪,还有一些事被逼上绝路的百姓,先前西南城还不稳定,现在,他准备先肃清一批了。
果然,陈樱儿只是瞥了一眼就嗤笑道:“派人将那些悍匪都清缴了,直接将脑袋都趁黑扔到他们宅子里去,看看还敢不敢来哭穷了!”
杨观之闻言也是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在他们帐顶上也挂上几个,本王倒要看看这群没**的还敢不敢给本王要钱!”
他一激动,连脏话都冒出来了还不自知,兴冲冲地就开始调兵遣将,最先考虑的就是别赵玖儿要去的那一批暗卫。
那些人也不知道被赵玖儿教了什么,好好的暗卫都快变成人精了,最喜欢的就是以最小的利益换取最大的收益。这么说倒不是他们偷奸耍滑,对于主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只是行事和他原本手下的暗卫现在是天差地别,就连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不像那些一被抓住就自尽的,他们还会说谎话骗人,还骗的人家一愣一愣的,再趁机逃跑。
之前接到消息的杨观之都惊呆了,还专门找赵玖儿谈谈,想要把这群人才要回去,赵玖儿是肯定不会愿意的,于是现在杨观之只能花钱雇他们给自己干活,雇佣金还不少,真是让杨观之每次都恨不得骂赵玖儿周扒皮。
现在调用这几人还需要跟赵玖儿报备,于是杨观之直接派一个侍从去请人,走之前还塞给他一箱银子,那是给赵玖儿的定金。
菡萸院,赵玖儿正坐在小榭中翻阅账本,她打开了那只有两个巴掌大的木盒,看着那一溜的银元宝然后笑了笑。
“阿大!”她淡笑着说道:“生意来了!”
一阵清风略过,那名侍从一抬头,就见到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暗卫站在赵玖儿身后,赵玖儿将那盒银元宝盖上,交到他的手中:“等这次干完,你们就能再打造一批玄金铁的蝴蝶镖了吧?”
“是。”阿大垂着眼睛回答:“属下已经将设计图纸送到了锻造师手中,并且不用担心图纸流出。”
流不流出赵玖儿倒是不在意,她随口说道:“不用跟王爷客气,他有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