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是在几分钟前摆上来的,翁二爷怒撂摊子,死活不肯再出力,央白稻替他这回,脚底抹油溜得贼快。此时也不知在哪里鬼混。
说起来,翁二也十分不易。翁桐未来到时,翁老一顿撒气批斗,给翁二强硬地扣了没有兄友弟恭、行为不端、有辱家风的帽子,把翁二骂得大气不敢喘。翁二婶来过一次,瞧着儿子委屈的小模样,心底不大好受,便指挥座下夫君去解救深入虎穴的羊羔子。
翁二叔去了。结果不过是由羊羔子委屈变成了羊羔父子一起委屈罢了。
最后翁二婶出马,总算把两个窝囊废给解脱出来。这事儿后来在各家里也算是你我皆知的笑话,平常家里来人,总要提一句的。
翁二婶在厨房里一细想,不对啊。她儿子在爷爷那处不讨好,也不能让桐姐儿又得爷爷宠、又得院内老人赞的。所以便让翁二问老人想喝的茶,翁二打十二分注意,泡茶的工序自己操刀上,比对待小女友还要尽心。这翁二也算是个妙人。家里有电梯,偏不坐,自己哼哧哼哧地端盘子上二楼。边小心楼梯别一摔花了脸边小心茶盏一摔小命不保,盘上的茶盏因惯力歪一下,小公子的眉毛都能飞到天边,到了二楼,气还没喘一口,口焦舌燥,一探头,就想暴躁地问候在楼下的老妈。天,带这么玩的?
翁二爷脾气上来了,把茶托盘放在一旁就开始咕咚咕咚牛嚼牡丹似的把一杯杯茶倒进肚,扶了扶鼓起的肚子,就是翁二这般有事没事陪着翁老品茶,还小有造诣的,喝了那么多茶水,愣是没喝出个一二三来,卷卷舌,咂摸咂摸,直觉寡淡,有点好奇自己怎么忍着那股子气撑到现在的。
毕竟品茶时喝着淡疯的水还要装作很高深莫测地去夸“哎呦喂这茶怎样怎样,一看就不是凡品”,也是非常累的。
翁二婶曾见过这混账儿子言不由衷的一面,但那时也没看出儿子的不情愿,只道是儿子变好了,再过个几年一定能狂甩翁桐那小妮子十几条街。一日和翁槿说体己话,也曾夸过的。可想而知,翁二那张脸扭曲得有多厉害。
我把茶水看作酒水,我待酒水如初恋,可是茶水就是家族联姻,让我无比烦闷还要与它相敬如宾,最终辜负的不知是假装冷落的酒水还是假装亲热的茶水,我无比痛心的是,我对酒水的真挚感情,连老母也不明白。
所以,在翁二被放不存在的鸽子后,翁二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的酒水初恋,说他以后再也不抛弃她而去。
总之是被白四少赏了好几个诡异的眼神。那是对无知的怜悯。
这时,众老人都坐在一块,所谈话题离不开白稻,话里话外都是对白稻的滥美。
不过白稻也当得起那些词句就是了。
现在大厅内像是分了三四个阵营,割据着这里。年轻男生都围在沙发处侃天侃地。男生凑堆抱团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个话题,美女长短的,不时蹦出些不可描述的描述,嘻嘻哈哈的,在长辈面前一点也不拘礼。
小孩子们也围在一起,玩着游戏,攀比着成绩,有些忒无聊的,还会聊些时装秀和达人秀,再不济些的,谈些误国戏子,年代不限,小孩子嘛,一言不合游戏父子局是常况。
年轻姑娘们势力最大,占地面积和排场都非同一般。在地上铺个十分大的毯子,把翁桐的钢琴搬来让慕二先熟悉熟悉,再把以前说好的演奏者都拉了来。这一看,吉他、鼓、钢琴、提琴……俨然是搞乐队的模样。
院内孩子受家里人自小提点,处处攀比,倒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孩子们的发展,家里爷爷奶奶喜欢的,固然要学;旁家爷爷奶奶喜欢的,更要习学;家里姊妹兄弟会的,自己要会;旁家姊妹兄弟会的,自己也不能甘当人后。
自然,课业成绩也不能太过不上台面。
这些老人中,有的喜静,有的喜闹。本让翁桐来奏古筝的,但翁老不同意,此意见一出就被人爷爷给驳了回来。
古筝音响效果没有钢琴的好。确切来说,拿古筝来奏根本不能出挑地展现古筝的特色与翁桐的琴艺。这些个热闹乐器一上场,还有古筝什么份儿啊,使声音更敞亮,还凸显不出功劳?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没有收获的事又为什么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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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助兴曲目也给选好了,择了个听着舒心的。
既是传花令和自我创作,自然是要有点规矩的,至少明里看来十分正规。
于是,喜好捣腾的夜三小姑娘就开始满场扫荡。
传果没意境,想想到底是传个花好看些。翁家种松种杨种梧桐,养瓜养葵养茄子,可偏那些梅兰竹菊全没有,折中求个其他的花儿也是不存在。
这些姑娘们又不好因此专去家里拿的,不禁有些不满。龙头蛇尾,乖乖,就这么完了?
白三想诗会想了挺久,这次满打满算好的事儿又要泡汤,不觉有些烦躁,嗑瓜子转移注意力,一个没留神咬到了手,这么又一刺激,白三姐险些要落下红泪来。眼里蓄了两大泡眼泪,想抬头憋回去,可这万众瞩目的,未免太刻意,故就作罢。
巧来眼泪将落未落之时,翁桐起身给奶奶拿些果干,身影一遮,白三便飞快抽了张纸巾擦了眼泪。
白三姐可以发誓,她抬头时真的只是想要看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施恩的小妹妹,可这更巧的,她眼一瞥,青丝上的一朵娇嫩绒花夺去白三的注意力。这便是,连低声谢也没有了。
白三待翁桐伺候了奶奶,走回原处拿起提琴后,方递给诸位同她一起焦灼的姐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走向翁桐,指托起翁桐鬓上绒花把玩。绒花的触感,十分真实,倒像是永生到现在的小花,娇俏可爱,温顺在翁桐耳边,更觉小妹妹肤白貌美,是个十足的难见美人。
夜三瞧见,笑闹着走来,握着翁桐的提琴,有些痴地看着她耳边的绒花。
“不如桐姐把这花赏给我们,留下一朵虽不对称,但在姐姐身上,那便是比对称还对称的美呢。”
这茶杯都是重新拿的。翁二爷素来被嫌弃。茶色如珀,茶香浓郁。众位老人虽是看似在专心一意地聊天唠嗑,实际却是在三心二意地观察每一处。他们不允许自己对所在地发生的事件一无所知。
夜寒天本是被小孩子们拉去打游戏,书鲸在一旁看着,可手上一紧,手机立时暗屏,小家伙们有些不满夜二哥的意外失误,有些小脾气地拖沓着脚步离开了。书鲸却出言提醒夜寒天:“你妹妹可又要忽悠人了。”那张小嘴瞧着没有攻击性,实则颠倒黑白,一念之间。
夜寒天看了眼在老人堆里出类拔萃的齐肩郎君,拍了拍妻有些紧绷的小臂:“不必忧心。白四看着。”
书鲸自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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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倒似真正闹开了。夜三缠翁桐缠得紧,白三话不多说只抚摸着小绒花。瞧着都是计谋。
白四接收信号系统全功率运作,收到不少老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他不大在意,系统自动过滤。
只那头像是被几匹狼盯上的小姑娘,笑得像头熊。身材也像。
他现在出面制止,便是在扫兴了。红衣姑娘腿边竖着提琴,在灯光的抚慰下,闪烁出光线的纹路。早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这头熊的人生宗旨就是“你笑我也笑,你不笑我笑,你笑我笑大家笑”,颇有以不变应万变的势头。可这些狼都是野心勃勃,妄想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她这些年误打误撞出的风头,可不算少。白稻自问在这些狼子野心底人中,也是个颇温柔善良的公子哥。反问自己是否对其有些好感时,却也是支支吾吾,答案不明,暂且是个“略”。
翁老都不意管,其他老人也没有惹群怒的意思。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就是个小问题,可是缩小和扩大的空间都很大。
白老看了眼孙子。好家伙,还沉得住气呢。他觉得这老四是个能扶持的,就是这些年也没看清楚他的心,也不愿先出手,唯恐养出个白眼狼,吃里扒外就坏了。
翁桐这时却是任夜三抽了她鬓边的绒花,这一减装饰,更显她出水芙蓉般的气质。白三抱了抱小姑娘,正要说些话圆过去,小姑娘的清脆嗓音已经入了耳:“白三姐还是同以前一样,我刚回来时,白三姐总是隐忍,有喜欢得不得了的,也是习惯让弟弟妹妹们先去挑,我在白三姐这处讨了不少便宜,能还自是要还的。白三姐伤了心,这底下受其隐蔽的弟弟妹妹,可要连着伤心了。”
此话说得实诚。也是十分属实的。当年翁桐去过白家补习,受了白家不少恩惠。
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可经人精这么一解剖,到听出些不卑不亢、不过度攀附但又表达善意的意思来,暗笑自己白操了一份心的是为不少。
若论这院子里的,带刺的榴莲,平淡的火龙果时常被人所称道,稻谷与苹果倒是初初不显,可来日方长,这大鱼大肉吃得高频率了,难免念那土味风俗,苹果稻谷吃起来到觉得自然而然,也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了。那些貌状招摇的水果,吃多伤胃,吃法繁乱,倒不如苹果来得舒心,稻谷来得容易了。
早前白家老四取单字“稻”,惹人发笑。如今名随人长,越发高贵,再细细回味,倒觉“稻”字实为返璞归真,不温不热了。
谁人不知,不温不热的26℃是任何关系的最宜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