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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傻子的傻福

夏末的瓦儿沟,沉浸在火闷火闷中。

钢管林立的大楼框架下,斜搭在二楼楼沿的竹板架子,吱呀吱呀地叫着。木儿和有钱,背着木板和绳子捆紧的几十块砖,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地登着摇晃的架子,轮流着往二楼送砖。

有钱一会儿抽口烟,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擦擦汗,一会儿和老罗聊几句听不太懂的废话,又时不时地递过去一根烟。

木儿一摞一摞地背砖,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走马灯似的,不停不歇。衣服湿了个精透,又不能脱下来。

“你这个楞怂,也不知道叼空歇歇。”有钱贴近木儿的耳边小声说。

“人家没,没说干活时歇,只说要好好干。”木儿喘着粗气,闷声说。他的脸晒得又黑又红,象要出油了。

“瓜怂货!疥疤肚挨砖头——硬撑,小心挣(累)死你。”有钱没好气地说。

老罗蹲在墙根,敞着流汗的胸口,嘴里叼着烟卷,眯眼看着两个陕西楞娃,低个子心急气燥,高个子古板老实。

这种煎熬的日子,日复一日地,竟也不知不觉去了两三月。

一天,刚刚下工,工棚前突然大喊大叫,十几个人扭做一堆。踢脚抡拳,木棍飞舞。

“恩——恩——让你躲,让你躲!”

“打你个龟儿子!”

“欠老子的工钱还不给,跟我藏猫猫。揍死你,揍死你!”一个高个子、大肚子、短胳膊的汉子声嘶力竭地、边喊便用他的短腿猛踢一个在地上打滚的人。

“哎吆不好了,娄工长被人打了!”从此经过的老罗喊着跑了过去。一起下班的有钱和木儿也随后奔了过去。

“打不得打不得,有话好说嘛。”老罗跑到跟前停下了,那几个小伙儿的干劲简直象粉碎机。

“不敢打坏了,我还没领工资呢。”

“哥们手下留情撒,我可要靠他养家糊口的!”几个工人围了上去。踢打暂停了。

娄工长从指头缝里往外瞅,他看见了说最后一句话的人样儿。

短胳膊汉子走了出来,摩拳擦掌地说:“欠了半年的工钱,今个给,明个给,就是不给。我现在是在替你们这些软面头教训他,你们吃草了吧!”后面的话音刺耳地扬了上去。

娄工长一节一节地坐了起来,衣服一缕缕地,在地上摸来破裂的眼镜,手指头抹了抹要戴上。一个飞脚从旁边划出,眼镜又飞了出去。

“我他妈的容易吗?”娄工长拉出了哭腔,“东奔西跑揽下活儿,到我这是第八层了!鸡皮骨头啃啃也好,上面又不会利索地给钱。垫资、请客、送礼,哈巴狗儿摇尾巴,望人家下巴子。你们那活儿干得糟,返工一次早亏了。领导抓住把柄不放款,我也亏得一塌糊涂。”他摸着青肿的土脸说。

“不管你亏死亏活,你只说几号给钱?我要一个确切的时间!”短胳膊厉声高喝。

“年底吧。”

“啪啪啪!”几个耳光。“再让你吧吧,继续!”,拳打脚踢又连上了。

没人敢阻拦。

“嗷——”一声怪叫,一个人影从工友群中窜出来,扑向短胳膊,一个猛牛撞墙,短胳膊被頂了个仰面朝天。

“你疯了?”有钱被飞出的木儿吓呆了,他喊出这句话时,木儿已被几个打手围住猛揍着。

娄工长利箭似地跑了。听工友说,他上学时曾经是个短跑高手。

老罗、有钱和几个工人奋力好言劝解,几个打手这才揉着酸痛的手腕,昂首挺胸地横着走了。

宿舍里,有钱用沾湿的毛巾,擦拭木儿红肿的方脸。“真看不出来,你还有二楞子的冲劲!”有钱笑嘻嘻地看着木儿说。木儿转过头来:“饿,从他那,领了几百元哩。”说完竟笑了。有钱惊讶地发现,木儿已经象换了一个人似地,不但敢直视别人,常年僵死的笑脸也自然了许多。

对木儿鲁莽的勇敢,在有钱的心底,竟也升腾起一丝敬意。

一天,一阵冷不丁的大点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打得室外的工人纷纷躲避。木儿被雨击得一阵阵打激灵,他没停下来,小跑着往上送料。

“冷怂,快下来。”有钱躲在檐下大喊。

“不下去了,上面的师傅会停下的。”说着又上去了。那竹架板的侧棱已开始打滑了。

“大瓜怂,一点儿也不知道变通。师傅们巴望着你停下,他们也好歇歇。”有钱嘟囔着。

大雨持续了两根烟的功夫,天开云散,太阳又挂在了洗净的西天上。

木儿脱下上衣拧水。“喂,你个过来。”娄工长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坐在砖垛子上,口里喷着浓烟,就像一个小烟囱,他望着浑身湿透的木儿喊。木儿迟疑着,说“饿,还要干活儿”。“没事,你过来,休息一哈,我有个事问你。”娄工长挥着手喊。“快去,工长让你去你就去。”有钱在后面推了一把木儿。

“你今年多大喽?娶闹(了)媳妇没有?”脸色黑里透红的娄工长问木儿。

木儿的脸突地红了,老红老红地,象熟了的红高粱,朴实而单纯。

“什么楼多大?”木儿挠着头问。他转过身去,回头望着有钱。

“问你多大了。”有钱喊道。

“嗷,三十。”

有钱停下手中的活儿走了过来:“怎么,你要给介绍媳妇吗?”他一边说,一边古怪地笑着。

木儿的手抚摸着颈部,害羞地低头笑着。娄工长用感恩的眼神看着窘迫的他,和那天神勇无比的木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娄工长觉得,在这个木讷封闭的外壳下,一定藏着一颗诚实火热的心。

“是的,我有个外甥女,年龄和你相仿,长得漂亮,命却糟透了。第一个丈夫是个酒鬼,除过整天酗酒,家里的活儿一把都不干,是个白面锅盔套在脖子上也会饿死的主儿。第二个丈夫更厉害了,一表人才,却是个毒贩,屡教不改,被公安抓住,判了五年刑。表妹没法,又离了婚。婚史短,没小孩,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下。”

木儿涨红了脸,惊慌失措地点头,又不安地在那儿打转转。

“介意是肯定不会的,人家有啥要求嘛?”有钱凑到跟前,好奇地笑着问,更像要观看一个笑话,“比如门当户对啊,年龄相貌啊,家产人员啊?”

“穷富不说,只要年轻、实在、勤劳就行,这傻大个看着不错。”娄工长用信任的目光看着木儿。

“不错?哈哈,那也得合合八字,捏捏属相,算算五行撒。如白马怕青牛,十个九个愁;猪猴不到头,一个泪花流啥滴。”有钱一连串土得掉渣的陕西话,像是说给木儿,听得娄工长一头雾水,只当那是搞笑的话儿,也跟着一个劲地颤笑。

木儿蹲在地上,大手一个劲儿地抹脸。

娄工长的话,好像很严重地影响了木儿,接下来的几天,他干活的速度突然慢了很多。

“拨(别)胡妄想了,老娄那句话是戏台上娶亲——欢乐一时说一时,你还当真了?这几天恍恍惚惚地,那不是咱这怂情况能接的事,看着真象傻了。”有钱的这句话一说出来,木儿一激灵,不发楞了,只闷头干活儿。

转眼一月过去了,天气慢慢转凉了。

一天下午,戴着金丝眼镜,口叼雪茄,头頂一女式的礼帽?耳朵芯插着两根细电线,穿一件大花衬衫,腰间挂着bp机的娄工长,从一辆还没散架的绿色皮卡车上,象抽筋似的下来了。那老罗穿戴整齐,简直不会走路了,跟在飘荡的娄工长身后来到工地。

“下来下来木儿,”娄工长用食指指着木儿,一边摇摆着空荡荡的花衬衫,“去换身扎势点的衣服,洗洗茅草头,和你那牛猴子兄弟去吃个饭。”一根指头在空中点戳。

“吃饭?没下工啦。”木儿转身,疑惑地问。有钱在水泥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地。

“让你去你就去嘛,换好了在汽车旁等我们。”老罗替工长喊道。

“那我回来再干。”木儿从架上下来。有钱屁颠屁颠地也下来了。两人去工棚旁的临时洗澡房洗了澡,木儿换了一件红色短袖,有钱换上了一件黑色上衣。

迪斯科的舞曲在工地激荡,娄工长手里捧着一个小播放机,耳朵里的电线不见了,口里上翘着粗黑烟卷,两手摆动着,火箭红皮鞋轻佻地在沙石地上点踏翻飞,象在玩小孩的跳皮筋。“咚,咚,咚,”四个人的头有三个撞了车頂,龇牙咧嘴上了车,娄工长开车上了街道大路。

“今天请你俩吃饭,一是我所有的工程款都结了;二是感谢木儿舍身救我;三是给木儿介绍个媳妇;四是感谢你俩辛苦的劳动,怎么样猴子,我够意思吧?”工长抑扬顿挫地说,他等着赞美声。

“那太感谢娄工长了!我俩辛苦是份内的事,你就不用谢了。那个介绍媳妇的事,是不是就算了,对吧木儿?”有钱看看涨红脸的木儿说。

“人家的事你说了不算,是吧木儿?”老罗插嘴说。

“就是嘛,木儿也算个俊男人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姑娘坐花轿,迟早的事。”娄工长快人快语。

“木儿你说,你心里肯定已乐开了花。”老罗哈哈笑着。

木儿咔咔地笑着不说话。他咬咬下唇,直了直腰。

“我替木儿说吧。一句话,家境不好、孤儿一个、房子漏水、烂门漏气、碗有豁豁,一穷二白。”有钱象作诗似的。

“不去了,回”木儿突然说,皱着眉,身子骤然变短了。

“听着确实够穷了,和我原来可以PK。但事情都是变化的,人勤春早嘛。看你这干劲,再好好谋划一下,凡是来钱的事都可以干,慢慢会改变的。我外甥女的家境也很苦的。今天先随便见个面,对上眼了就说,对不上了就当没说。要有自信,你一吓自己,一有压力,自己会挡住自己的脚。是不是,大个子?”娄工长一阵竹筒倒豆子。

繁华的吃食一条街,四个人走进了“诚信川菜馆”。偌大的餐厅,桌椅密布,装修讲究,凉爽舒心,服务员笑容可鞠。轻快的音乐在祥和的空气中飘荡,“……穿过了青石巷,点起了红灯笼,你十八年的等待,是纯真的笑容,斟满了女儿红,情总是那样浓……”娄工长的手和胳膊又开始抽风似的手舞足蹈,瘦屁股的衣服褶皱一扭一扭的。红衣服的服务员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一个雅座间——隶书体“仁义阁”。

一个白色的大圆桌边,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年轻内敛,眼神犀利。一个年长成熟,大度自然。“这是我的外甥女石美美,这是美美的表姐罗美花,都是大美女。”娄工长眉飞色舞地扬着胳膊介绍。那中年女子打了工长一拳头。年轻的女子捂着嘴笑,那眼里放着针一样的光。老罗和有钱坐在了角落,木儿最后一个进来了。他那高大的个子引人注目。“这是木儿。”娄工长一边介绍,一边暗示他的外甥女: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四目相对,木儿和美美瞬间呆住了!

美美还半弯着腰儿要站起来,木儿的一只准备去扯耳朵的手,都突然间僵住了。

那悠长的凝望,足足有三四秒!

惊鸿一瞥?电闪雷鸣?

美美把目光拔了回去,脸儿通红得像个红苹果。

木儿突然转身跑了,有钱起身去外面把他拽了进来,一个劲地问怎么了,那木儿只把头拧到一边去,盯着墙角,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一样通红发胀的脸。

他们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什么?

宿世的冤孽?前生的情侣?

老罗几个人莫名其妙了。

“喂!你们不会认识吧?”老罗喊了一腔。娄工长叼着烟卷,眯眼观察着。有钱惊异地目光审视了几圈。

“坐坐坐,木儿倒茶。”工长靠在椅背上。

轮到给美美倒水,杯子的水溢出来了,木儿手里的茶壶还在倒。

“喂喂喂,什么情况呀?”老罗又喊。

美美又是捂嘴笑。木儿尴尬地往后退。

“好家伙!你心不在焉啊!”工长拍拍木儿。几个人哄堂大笑。

“我看有好戏。”老罗扒在老娄耳边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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