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滑厚实的冰面布满了裂纹，之前悄然无声的密境里，现也涌出纷杂的声响。
青烟把剑挂回腰间，看着湖面的黑气完全被压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师父，那些黑气是什么？”江辰拉住青烟的袖子问。
方才他闻到的腐尸味，北风一吹就散了，让人难确定。但是这么多的黑色烟气从湖底冒出来，对江辰来说颇有些玄幻的感觉。
“尸气。”青烟低头解释。
“湖底的鬼刀杀人上千万，埋在湖底后刀刃残留的尸气和杀气绞缠一起，如今冰面一破便冲出来了。”
杀意有形，阴鬼可辨。
青烟没有想到燕鬼刀里的尸气会这么重，居然弥漫了整个湖底。若不是有她一掌寒冰的余力封住了湖面，恐怕六峰山不再是雪山，而是变成一座鬼山头了。
封锁好湖底的阴鬼尸气后，青烟就带着江辰在密境中好似漫无目的地游逛。
江辰紧跟着青烟，身体对四周环境的变化也逐渐敏感，不知道是四周太过寂静还是他的耳力突然提升，自打方才声音破冰而出后，江辰就发觉自己的耳朵变得特别灵敏，一些细微的声响也变得清晰可闻。整个人精力充沛的，神采焕发。
青烟走到一处芽草短生的绿地，让江辰坐下休息。
“师父，方才的那些尸气不需要处理吗？要是有人进来了，不小心打破冰面……”江辰回想起那铺天满地的尸气心里不禁打哆嗦。
青烟取下腰间的银剑，随意地就地盘腿坐下，一路上过分安静地小麻雀蔫蔫地蹲在她的肩头了无生气，看样子是在刚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她伸手轻轻地抓住乖巧呆滞的小鸟，大拇指却不留情地搓着它脑袋上的小羽毛，倒是不在意江辰的担忧，解释道，“密境入口隐蔽，能进来的不一定能见到冰湖，况且那层冰面也不是谁都能打开的。至于底下的那些东西……就让他们待在……吧。”
冰雪吹过，沙沙的声响遮盖住了青烟的低喃。
江辰有些意外地看见青烟眼中闪过的冷酷，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放在胸前，感觉到衣下的暖意后，江辰才鼓起勇气问起别的事情，“师父，你找的那把刀是什么样的？已经拿到了吗？”
江辰好奇地仰脸笑问道，他以为青烟找的是件什么宝贝，便想扯开话题。
但青烟的脸色还是冷淡极了，似乎不想多说，只是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就让他继续打坐修炼了。
慵懒无神的小青蹲坐在青烟的肩头突然窜起，飞悬在空中鸣叫。
四周浮动的冷气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停滞，青烟颇为意外地看向刚闭目定神的江辰。
原以为他并没有什么修炼天赋，但镜湖的灵水似乎一直在作用，难道她当初祈福的符法竟然贯穿了两世？可是那道符……师父用过，也未见奇效。
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遗漏的？亦或是未知的。
青烟心有疑虑，但当初给江辰许下的祈福令是很常见的祝福语，她也不曾有所深思，如今看来存在一些疑点，也许只是她的灵力变强才导致行令的效果凸显？
总归没有坏处就好。
虽是如此，青烟却不得不感叹一句，江辰身上的气运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强。
仅仅是静心入定修炼，便能聚起这样的灵炁旋涡，即使是在灵炁充沛的密境里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意做到的，更何况，他这是他修行第二日！
在此之前，他并未有过修炼的经验。
正当青烟愈发惊叹时，四周聚起的灵炁一瞬间又恢复流动，极快散去。
江辰悄悄睁大眼睛，想要不经意地抬头看一眼青烟在做什么，却不料四目相对，一时假意环顾四周，佯做修行。
青烟无奈地舒了一口气，她道是这般气运为何结不了霸业奇图，居然是……昙花一现，如流光之势，虽灿烂却短暂。
“在想什么？”青烟问起正在修炼却心猿意马的小少年。
江辰低头本不想耍性子，但是还是直接问了，“师父是生我气了吗？刚刚我太没用了，还惹师父你生气。”
“你不过修行了两日，为师是这般苛刻的人？”青烟到没料到江辰会这样想，她解释说，“你……很好。方才是为师不对，有些许烦忧……让你难受了？”
江辰立即摇头，乖巧地询问青烟，“师父在烦恼什么？说不定辰辰可以帮你的！”
年少无忧的撒娇劲儿一不留神就使出来了。江辰还没有察觉自己的逾矩，青烟也不在乎繁文缛节，便随他了。
除了爱撒娇，他也没什么不好。
青烟这般想着，倒是说起了一番往事。
“很久以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人，文武双全。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也遇到一个不错的男人。后来他们成亲了。她娶了他。”
江辰靠近青烟默默地听着，这样温馨的故事在茶馆说书人的口中倒也听过几次，感觉挺美好的。他阿娘是很喜欢的，不时路过就会拉着他坐下来喝盏茶听完再回家吃饭。
“有一天，她的爱人不见了。不久，很多人也跟着消失了。此后，江湖上多了一把刀，一把杀人饮血的刀。有人说，得到这把刀的就可以号令百鬼，因此，人们称它为‘燕鬼刀’。”
青烟说完了。
很简短的故事。
江辰听了之后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过，这并不是他以往所听到的美满的结局。没有对话、没有告白，三言两语就结束了一个“故事”。他还没听太明白。
“师父……”
青烟眉眼温和地看着依旧懵懂的江辰，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接着说：“如今见过那把鬼刀的人几乎都不在世上了。”
“那故事里的两个人呢？他找到她了吗？”江辰关心另一个问题。
“唔？也许吧。”青烟笑了，眼底却是一片淡淡的哀伤。
她没有戳破江辰的期待，但……人生幸而有相逢，可叹匆匆。一人一心，异人异心。但凡人心向善，这把鬼刀就不会现世。但凡一人怀慈，燕将军也不会血洗都城。
只不过逝去的生命终将无法挽回。
冰雪无声的密境，只有刺骨寒冷的湖水，不正好洗涤他们生前的罪恶么？那片湖很适合他们，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之人。
往生的路没有了。向死之门他们也不必去了。孟婆前的来生桥若未经过那一人，他们也没有资格踏上转世的路。
毕竟，这是他的请求啊。
想到那个温婉亲和的男子，青烟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格外怅惘地望向天空。
江辰看出青烟情绪低落，出声安慰说，“他们一定会再见的！娘亲说过‘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互相喜欢，那两个人就一定会在一起的。他们会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是么？”青烟心情一转，弯起嘴角，低头看向一脸认真的江辰。
小少年特别认真地点头。
看到青烟笑了，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你之前问我，为何而修炼，我回答后你似乎不大明白。那我现在再回答一次：我想要保护，保护身边的人。我也曾失去朋友、亲人，因为无能，弱小，所以我选择了修炼，成仙也好，得道也罢。只有强者才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人和物。
如果你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就不要软弱。这个世上，太弱了是会被欺负的。”
“不过，我会保护你。”青烟轻声承诺。
“我也会保护师父的！”少年目光灼灼地也许了下诺言。
青烟笑而不语，给江辰讲起灵炁运转吐纳的方法。
近两个时辰过去了，江辰忽觉腹中饥饿，但头上天色亮堂堂的，似乎时间并未过去多久。
他决定再坚持一下，坐在身旁的青烟正在闭目养神。
方才还觉得时间漫漫长久，不见日落。这一会儿，江辰却觉得腹中空空，度日如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许久。
“咕噜——”
一声轻响打破了这方天地的静谧。
青烟闻声睁眼，低头看向江辰。
原本就紧张不已的少年，脸刷一下就红透了。羞意逐渐蔓延至脖颈处，无处可藏。
“是我忘了时辰，这密境朝暮不分，下次饿了直接告诉为师就是，不必拘束。”青烟站起，带着江辰出了密境。
五峰山下有间草房子，简易搭起的芦草棚下摆了两张桌凳。立起的桅杆上挂着的帷巾破破旧旧的，被霜雪冰冻成锥子，看不清上面的字。
一位年轻的姑娘穿着单薄的夏衣从草房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抱着一个大酒坛。迎面瞧见了青烟后一脸欣喜地“飘”上前，途中“矜持”地放慢了脚步。
“尊者！需要点什么？我这边很久没有人来了，方才还送走了一位客人呢。”说完，这位姑娘低头注意到站在青烟旁边的江辰，有些意外地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这是尊者收的小徒弟么？好可人的小家伙儿啊！难怪尊者喜欢呢！”
她说着还想伸手摸摸江辰的脸，但抬起手后又突然收回去了。
江辰松了一口气，这个人……似乎有点奇怪啊。江辰有些害怕，悄悄挪步靠近青烟的身后。
青烟带江辰进屋，坐下后吩咐道，“做些凡间的膳食，清淡点，然后再温一壶酒吧。”
“凡间的？”姑娘意外地反问，瞬即瞧了一眼江辰，便点头。轻笑一声后离开了。出门时小声笑道，“真难得……”
饭菜很快就上桌了。
青烟自斟酒水，江辰一人用膳。
桌上有些安静，江辰看了眼门外，正想说话时，那位姑娘就进门了。
青烟抬头瞥了一眼，没有在意对方自顾自地做下，还兴致勃勃左右打量。
“尊者不是向来不在意鬼刀的么？怎么突然取了出来？方才四周的朋友们可吓了一大跳，都跑过来瞧呢。”
不等青烟回答，那姑娘就自问自答了，“哦，对了！几日后便是武林小辈的试炼，就在六峰山脚，有点危险呢，我们打算离开避避风头。”这姑娘说话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辰，渐渐地目光失了清明，脸色恍惚地想要朝江辰伸手。
“咚。”
青烟呷一口酒，轻轻地放下杯子。
江辰闻声抬头看了青烟一眼，见无事后又低头吃饭了。
“小女子先行退下了。”
叨叨不休地店家突然离开了，声音里带着点瑟缩畏惧。江辰有些意外地看着青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合胃口？”
江辰摇摇头，飞快咀嚼。
酒足饭饱后青烟便带江辰回山。
离开前，江辰回头看了一眼。凉夜下，店主姑娘微微一笑，转眼间人和整个铺子都看不见了。山脚下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见人烟。江辰瑟缩地靠向青烟的臂弯处，不敢往后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