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聂子画还是未出过院门,自从千佶来过之后,她也比之前的状态好多了,不再整日关在房中,也出来晒晒太阳,无聊时给角落中那七棵君子竹松松土,或是坐在亭子中,看着院中的梅树发发呆,日子过得还算悠闲。
关于聂永唯一事,她闲时也略知一二,就也不趟那浑水,她也清闲。
对于后事如何,她也未知,不过这一事,他们倒是同一线上,事关聂府,聂苏氏瞒的紧,能知道有这么一事便不错了。
跟往常一样,聂子画依旧坐在亭中,手撑着着头,歪着脑袋,盯着梅树发呆,面无表情,随之出了神。
子画轩院门外,阿旺东张西望,他是急出了汗,瞧见了正站在聂子画一旁的朱有玉,他是欣喜万分,朝她招了手。朱有玉也是个眼尖的,见阿旺唤她,便移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还未问阿旺唤她作甚,他便先开了口:“瑜王殿下今日来了府上作客,说是好久未见四姑娘,老爷传姑娘过去说说话。”
朱有玉点了头,说了句稍等,便又回到聂子画旁边,把刚才阿旺对她说的话一一告与聂子画。
聂子画一听瑜王来府上作客,聂川叫她去陪他,她也知道其中内情,瑜王定是闲的,又来找她解闷。可她哪如他的愿,上回素琴道人布置的作业险些丢失,这一半原由也有的他。
且不说作业的重要性,就是两人整日呆在一处,也惹了闲话,建安城中她与瑜王的谣言所谓是满城飞,单指这一方面,她也不会去。
要说那一回丢失作业的原由,可要从素琴道人布置作业说起。
聂家三姐妹那会都明了,这一回作业非同小可,都想一展才华,发挥毕生所学。
而聂子画唯有一门得意才华,便如她的名字所言——画艺。
聂子画所著的作品不可胜数,样样所属精品,不然“才女”这二字不是轻易落于她身。
可素琴道人是何人,在众人眼中是精品,在她眼中便是凡品。
正因如此,聂子画才出府找灵感。
那日聂子画游过茶楼,去过集市,游过北街,却毫无一丝灵感,枯燥乏味。
待穿过北街,忽而瞧见一座石桥,新颖非常,鲜有特色,从远处眺望,可谓是宛如弯腰捣衣的姑娘,处处精巧。立于水中,可谓是水中的美人,美人水中玉,白壁玉无暇。
聂子画正想转身问身后的朱有玉,这是何桥,何时立,又名甚。
而朱有玉便拍了自个的脑袋,叫道:“瞧我这记性,随着姑娘你逛了不少处,怎的没寻思到这断梦桥走一遭。”
聂子画这也才明白,眼前的那座桥便是名扬天下的断梦桥。
不过这一日也是奇巧,聂子画走到桥上时,本来如密雨般的人流渐渐稀少了起来,没一会也没了行人。聂子画第一次来此处,也不明个所以,大概是日头正晒,又正巧碰上了午时,也便没有什么行人,不过这正好合她的意。
待到聂子画将断梦桥描绘过后,盯着画中的断梦桥良久,隐隐觉得缺了什么,却说不上来,问了一旁的朱有玉:“有玉你瞧瞧,是缺了什么,我也说不上一处。”
朱有玉是个画痴,虽跟在聂子画一旁,但哪懂这些,更哪懂缺了什么,只遗憾道:“姑娘也是懂我的,这些我哪懂?”
聂子画心想也是,又盯了良久,才醒悟:“原是字未提。”她又转头望向四周,瞧见了不远处的顾祺亭,灵感涌入心头,拿起笔蘸墨提字,写道:“双露双蝶双宿飞,暗影暗烛暗消魂;忆娇忆春忆江南,断梦断魂断肠人。”
她刚放下笔,还未欣赏个一二,瑜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副儒雅端庄,翩翩公子样,头上的发冠吉墨发精致到极致,俊颜修身,是书生的装扮,全身上下都有一股书生气息。
聂子画心想他又换了另一身模样是要去问柳哪家姑娘,那姑娘可真遭罪。
“早在远处听着缺了什么,当然是缺了本王了。”
聂子画瞥了他一眼,撇嘴道:“贫嘴!”
瑜王也只笑了笑,目中含情,有转头看向画架上的画,不禁感叹:“未见姝怀几日,画技是越发长进——咦!这提字诗不错,可与本王有得一拼。”
聂子画沉默,还没思索他为何出现在此处,瑜王便拉着她离开断梦桥:“本王近日发现了个好地方,咱们去那比对诗词,可好?”
瑜王是真不避嫌,竟敢拉走聂子画独处,朱有玉也是一急,跟了上去,要不然她家姑娘名声是真栽在瑜王手上,那建安城中的谣言也已经够了。
聂子画是一个卒不及防,哪知瑜王竟敢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拉走她,待她反应过来后,忙着甩开他的手,气气道:“你这是作什么?谁要与你比对诗词?”
“姝怀,本王多日未见你,想与你一同分享个地方。”
聂子画剜了他一眼。
真是闲的慌!
她往回走,道:“你若是闲的,我可不奉陪,我作业还未完成,先走一步,殿下。”
瑜王没再追上去,只远远站在一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紧紧抿着唇,双手握成拳,眼中闪过一模哀愁。
他权大势大,奈何却输给了一人。
聂子画在返回断梦桥的途中,碰上了赶来的朱有玉,叫住道:“你怎么在这?”
朱有玉瞧见了聂子画,喜道:“我怕姑娘与瑜王殿下独处会惹人闲话,赶忙跟着过去。”
聂子画边走边道:“你也是有心了,他是闲的慌,不碍事。”
说是不碍事,待到主仆二人一回到断梦桥上,才发现桥上只有一副空画架,那幅才刚刚完成的《断梦双宿图》便在二人眼中消失不见了。
聂子画脸色一变,看了一遍四周,根本无一行人,这画消失的可真蹊跷,才一会的功夫便不翼而飞。
聂子画急了眼,忙着找画。
二人来来回回在四周找了一个遍,桥下,甚至连河面上都不放过,直至顾祺亭中,都未见画的影子,聂子画一下子急了,瘫坐在顾祺亭的石椅上,露出了怒容,“这下好了,他是闲的,闲到我作业都丢了。”
朱有玉自责道:“这事也怪我,若不是我一同跟去,作业也未丢。”
“你也无需自责,我说的都是气话。”
半响,二人都找累了,聂子画也平息了怒气,瞧着这天色渐晚,出来也有了些时日,便叫朱有玉一同回断梦桥上,取回画架,回府再另作打算。
那也真是出奇得很,断梦桥中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二人回到桥上,忽的瞧见那幅《断梦双宿图》安安稳稳立在画架上,过往的行人竟没有瞧见此画,赶着自个的路。
将作业收拾起来过后,便发现一旁有一封书信,聂子画展开一览:
幼孩顽皮,忽而瞧见,为失主讨之,置于原处。
此中双蝶宿飞,又含江南美景,此画可颠于上品,可有玲珑剔透,长虹卧坡之效,颇有“虹桥分水态,镜石引菱光”“春楼不闭葳蕤锁,绿色回通宛转桥”之色。如此,失主既待双宿飞,无为通巧成断肠人,浮生有变,无为感怀,听君一言:身在此中,不得其路,择路选之,再则,塔桥行之。
所留书信之人并未署名,这也成为了聂子画百思不得其解的迷。她感谢此人帮她寻回这画,又有久遇知己之感,还未曾有人将她看得如此通透。
这事后除开一封书信后,聂子画再想寻这人,也无线索,便也慢慢遗忘此事。今日瑜王突然来访,她方才记起。
一旁等聂子画回话的朱有玉见她没了反应,伸出了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唤醒她:“姑娘?”
聂子画的思绪这才慢慢回来,道:“你就说我病了,不宜见客。”
朱有玉皱了眉,有些不明聂子画为何如此,她开口问道:“姑娘,我觉得瑜王挺好的,对你也好,从小你们就一同长大,外边说是一对青梅竹马,我看也是,为什么姑娘你要拒绝呢?”
朱有玉是真话多了,聂子画也不喜欢她同外边说法一样,“呸呸呸!谁同他是青梅竹马,二姐姐,三姐姐也是同着他一同长大的,就偏只有我不成?”
朱有玉终是笑了:“那可不一样,姑娘你是一同瑜王玩着长大的,再说了,瑜王就只认你一人。”
聂子画抬头,白了她一眼:“就你净拿他来取笑我!你还不快去通会门口那个,就说我不去,要不然人等急了,得直冲着来。”
朱有玉有些开心,聂子画这几日恹恹的,不知她又是作何,也不太与人说话,这会几句对话她终是明了聂子画,临走时还不忘侃言道:“是是是!就姑娘你最懂瑜王为人了。”
聂子画无奈,又白了朱有玉一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叫住道:“你也跟着去,你去他也就信了。”
经过那么一小会插曲,聂子画又在思绪这那件事,忽而发觉有些奇巧,但又说不上。她现在也闲得无事,便去书房翻找当日那封信,又认认真真看了一回,忽而觉得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却不懂在哪里见过。
无奈,又就此作罢。
那瘟疫一事是真奇巧,聂永唯半死不活的模样可真吓着了聂子棋,那一回也可算聂川赶了来,扼住了一切不堪设想的后果,罢了聂苏氏的手脚。
但这事也棘手,聂永唯一事竟无人诊断出个原由。
可哪能如此罢休,这事不解决,隔着聂永唯在窕香阁也不是个事,终会闹个鸡犬不宁,就算有聂川顶着,也无力保下聂永唯。
聂子棋正坐于亭中,一人对弈,步法精妙,思路明确,自己与自己对弈,两者不分上下,可谓是心思缜密,棋艺毫不亚于极品棋手,甚至更出神入化。
聂子棋中指与食指间夹了颗黑子,落下了棋盘,截了白子的路,她又盯着棋盘良久,心思已不在棋盘上,毕竟她此生就只有聂永唯这么个亲弟弟。
说来这事也蹊跷,聂子棋自是看出了端倪,可单单看出又有何用,得用证据证实。
聂子棋思索至心烦了,起身吩咐一旁的碧草道:“备车。”
墨森绿林,青竹矗立,秋风略微拂过,竹叶间互相摩擦,发出沙沙之声,旭日射入其间隙,竹林间幽暗又明亮。竹林间围有一竹木小屋,此屋精巧,墨绿色的竹屋在竹林的衬映中更加亮丽鲜明,久经风雨光照如新的绿中,遍地的药草花香给它添了几分颜色。
正是午时,竹屋顶上的烟囱袅袅升起了炊烟,漫天飘着饭香,及浓浓的药草气息。
聂子棋让车夫将马车停在郊外不远处,带着碧草绕过竹林间,来到这竹屋前,凝视着这间竹屋,未再踏上前一步。
碧草看着,疑惑道:“姑娘为何来此处。”
聂子棋面色冰冷,口齿一张一合:“不问,不言,守己。”
碧草明白她是何意思,闭了嘴,低下了头,守在竹屋外的栏栅中。
聂子棋很满意,碧草作为她的心腹,对她的作风、行为一一明了于心。聂子棋又盯着竹屋半晌,才收起了目光,方才起步走进屋中,她毫无客气,未经主人同意,直接坐了下来,眼神傲慢地盯着此屋的主人。
此人一袭青衫,衣衫上有墨竹图案,可想而知,此人喜竹,一股药香由内而发地从他身上散发来,侧颜精致,可正眼看着他的面目,相貌已毁,左边面颊有一处烧伤疤痕,淡红而醒目。
谢羽一早发现聂子棋进了屋,他只一言不语,忙着手中的活,只淡淡一言:“来了。”
他一早料到聂子棋总会出现此处。
聂子棋倒了水,往嘴边送,动作优雅,她依旧的面色高冷,没有回答他的话。
谢羽也不在意,掀开了药炉盖子,他闭上了眼,嗅着炉中飘上来的药香,意觉时候已到,调起了小火,温着。待他再忙活一阵,才坐了下来,也倒了一杯水,直接喝下,潇潇洒洒,他擦了擦嘴角,道:“我们彼此各求所需,岂不好?”
聂子棋盯着他脸上的伤疤,微微有些同情,若不是此疤,他的相貌也是个极品的。
谢羽发觉她的目光落于自己脸上的伤疤,看了她一眼,她方才移开眼,启唇说道:“我弟弟一事若成,我方可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要知道分寸。”
谢羽一笑,“这个自然。”
聂子棋是真不明了这个男人竟然能如此开朗洒脱,容貌已毁,只空有一身医术。她又盯着他脸上的伤疤,想起了他的身世,心中是百般五味陈杂,欲要启唇言语,他却抚摸着脸上的伤疤,喃喃道:“聂二姑娘可知我为何不将这脸上的伤疤除掉?”
“为何?”
他冷笑一声,没了先前那番样子,多了一抹冷漠,“若没有它,哪有我今日?”
聂子棋不语,她转过头来,不看他,闭上了双眼。
今日的抉择,选了便不能再回头,她一生至此,从未有过像今日如此果断,若往后会酿成大祸,她也别无选择啊。世人都晓得建安聂家有四大才女,又如何晓得这头衔又是何容易,容身便如此难。
谁家没个一潭深水,又没个故事,只不过以表面化掩盖过去了。
聂子棋只希望她所珍视的,平平安安便好,她做了个坏人又如何,再说了若不是这水深的容不下她,她也不会如此。
谢羽看着她,终是露出了一丝愁色,开口道:“你放心。”
聂子棋睁开了双眼,转头看着他,沉默着,未言语半分。
二人都突然沉默,漫天都是饭香与药香杂合在一起,草药在炉中咕噜咕噜滚着,谢羽养的鹦鹉在乱叫。
身在竹林中,倒有些清闲雅静,碧草在外等候聂子棋也有了一刻钟,她略微转头,还未见聂子棋出来。她面色碎冷静,心中早已急了,毕竟这是郊外,难不保像前日聂子画一般,她虽不知聂子棋来这作何,但有心思做功夫的定不会就此放过,到时候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碧草正下决定走进屋去换聂子棋,正巧聂子棋便从屋中出来,后年还跟着一个青衫男子。男子束着发,留了些许墨发在左侧,挡住了脸上的伤疤,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此人一副翩翩公子样,未有什么动作,与聂子棋却有些暧昧,碧草看着,却不懂他们是何关系。她略微皱了眉,聂子棋的心思她心中一直明了,可这回她是真不明白聂子棋这是何意思。
待到碧草面前时,聂子棋才停住了脚步,启唇说道:“有时间自会与你言明。”
“是。”碧草又低下了头。
待到他们二人移步走出竹林时,碧草才抬起头,看着他们二人,跟了上去。她多看了那男子几眼,他的背影清爽,一袭青衣更显得此人雅静,但她又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并未像表面如此,如同聂子棋一般。
她是看得入迷了,男子一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笑颜,一薄唇,一皓齿,很是爽朗。
碧草红了脸,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