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古琴已旧,人已嫁,风华之事皆成了过往。
聂子琴闭上了眼,欲想再感受一回当年抚琴的心情,可无论如何她再也感受不到当年那激昂,快乐的心情。
她倦了,她被生活拖累了,她多年未抚琴,早倦了。
琴若有情,人已无情。
“琴声悠扬悦耳,歌声婉转动听,妙极了。”
聂子琴猛地挣开了眼,蓦地起身,转过身来,微微福身,道:“世子。”
男子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眼盯着她,眼波未动半分,前额的一缕发丝随风飘扬着,飘到他手上拿的一卷轴。
封呤璞一手负背,一手拿着卷轴,修身而立,谦谦君子,他许是在这站得有些久,面色有些苍白。
封吟璞早习惯她的拘谨,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道:“几日前你家四妹及笄,你未得前去,应是有些怨气的吧。”
她双手搭放在腹前,低着头,不去看他,只道:“未曾。”
封呤璞眼角一弯,嗤笑一声,方才道:“很好。”
半响,他朝她走近。
余光中瞧见他要走上前来,她不明他要作何,一如既往地往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是桌子,脚一抬,便碰上了桌子,脚吃了痛,梨琴也从桌上翻落到地上,她也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忍着痛楚,抬头看着他。
封呤璞面无表情,只是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停住了,道了一句:“你就那么怕我?”
“不敢。”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反倒是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她,晃忽间,她似看到了他的手微抖,可一顺间她便扼杀了。
她伸手接过,疑惑道:“这是?”
他盯着她手中的卷轴,眼波未动半分,紧抿着唇,并未回答她。
见他不答,她没再追问下去,解开了卷轴,上面重墨的三个黑色字体惊得她张大了双眼,鼻头一酸,眼眶涩然,脸色忽地苍白。她只觉得心跳似停了一瞬,外边的婆娑作响和外界的一切声音都与她隔绝了,她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微顿的手毫无力气般慢慢展开来,忍着心中的痛楚看下去:
三生有幸,得一良缘,携卿之手,举案齐眉,天长日久,性情不合,不敢相缚,遂一纸和离,放卿归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来日方长,望卿重拾衣妆,觅得良缘。
她的双手在颤抖着,看了一遍又一遍,久久未作何言语。
她本该想到的。
两人都在沉默着,秋风在院中游荡,院中的落叶随风在院中翻滚,院中的秋草悠扬地迎着风,屋顶上本来还有几只雀儿,忽而风吹来,它们也便飞走了。
好半响,聂子琴才麻木地清醒过来,理了情绪,脸上又是温和的模样,轻轻一道:“世子放心,子琴今后定能守好本分……只是子琴现今还不可离开侯府。”
封呤璞眼波一动,看向她,薄唇轻启:“为何?”
聂子琴把卷轴抵在胸口,低头不敢看他,咬紧了牙关,道:“为了聂府,子琴现今不可离开侯府。”
封呤璞一听这话,连笑了几声,后停了下来,眼中很是犀利,眼尾晕染着几分薄凉,嘴角有一分,扬起了笑颜,挑着眉,一道:“聂子琴,为了聂府,你可真是会委屈求全,我都不要你了,你还赖在侯府不走。”
聂子琴到最后还想留一点尊严,温润地反驳道:“世子,是和离,与要或不要不沾边,再者,子琴只是再待在候府一段时日,并非赖。”
他冷笑一声,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怕多看一眼便会脏了他的眼一般。
“聂子琴,你真不要脸!真恶心!”说完他甩袖而走,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聂子琴站在原地,一愣一愣的,手中攥紧了卷轴,修长的手指上泛了白,脸上毫无一丝血色,唇上泛上了青紫色,眸中尽是绝望。
聂子琴,你真不要脸!真恶心!
聂子琴,你真不要脸!真……
他临走前留下的这一句话,刺痛着她的心,一阵一阵的,不尽地徘徊在她耳边,比吞金还难受。
她已然没了力气,脚一软,倒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手肘碰上了桌子,她吃了一痛,却远远不及她心中的痛。
手中的卷轴从她的手上脱落下来,滚到地上,展开了一半,又刺痛了她的眼。
她把目光瞥过一旁,不愿再多看它一眼,目光看移到了桌子上,然后移到已经掉到地上的梨琴,梨琴的弦已断了几根,她的心跳漏掉了半拍,呼吸也慢了几分。
旧事已成故梦,瑶琴弦已断,过往的不可追,未来的成了困惑。
她到最后没有明哲保身,毅然坚守着聂府,很可笑的是,她不懂她到底图的什么。
地上一股凉意蔓延到她的身上来,坐在地上久了,她也感觉到了冷,只是懒得起身。
晓晨初起,卷云整齐排列在淡蓝的天幕上,自云悠悠去将至,晨曦已至还复去。
院墙通幽处一片寂静,初露晶莹剔透伏在幽草上,旭日的光射入,泛起了一道彩色的光,一袭青衣飘拂而过,那颗露珠从叶尖划落,掉了下来,不知掉到了何处。
衣着墨竹青衣的谢羽走到小灶前,用蒲扇扇灶中的火,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一块布,盖在炉盖上,揭开了炉盖。炉中的药汁沸腾滚滚,药香化成白气,从炉中腾飞而起,满院都是它浓浓的气味。
谢羽闻着这气味,面色沉沉,眸子盯着炉中的药汁,似在沉思着什么,忽而他轻笑一声,似在自嘲。
而后他放下了盖子,拿起了一旁的簸箕,把屋中受了潮的一药草,拿到簸箕上来洒,他正在理簸箕上的药草。
“谢大夫!”
谢羽手一顿,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温润的地说道:“二少爷。”
聂永评毫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一进院来瞧见了小灶上的药炉,闻着味道还挺香的,便要伸手揭开盖来,不料炉盖大烫了,他一拿起来,烫到了手,手条件反射地扔掉了炉盖。
“斯~”他是烫疼了,炉盖也从他手中脱落摔碎了。
谢羽紧抿着唇,看着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炉盖,满脸的无奈。
片刻之后,聂永评才发觉自己给谢羽添了麻烦,忙抱歉道:“不好意思,谢大夫,给你添麻烦了。”
谢羽拿备用的炉盖,盖上了药炉。“无事”
“话说,谢大夫你煎的什么药,怪好闻的。”
谢羽又理了理簸箕上的药草,说道:“这药能有何好闻的,前几日聂老爷头疼的紧,叫了让我去看诊,这药就是为聂老爷煎的。”
聂永评上前来,坐在一旁,打开过折扇扇着风,说道:“话说,谢大夫,你整日打理药草,煎药,就不无聊?”
聂永评挑起了眉,又说道:“若换我,是真无趣,谢大夫,今晚可否有空同我一起去朝歌,聊些趣事。”
“在这聊不就成了?”
“那可不同,朝歌那氛围才好,更可贺的是,今晚颜姑娘可能会起舞。”
谢羽皱了眉,在思索着什么,才说道:“恐怕今晚不便,三少爷那,我还要去督促功课。”
聂永评很是遗憾,在一旁小声嘀咕:“这二妹妹也真是,三弟还小的很呢。”
谢羽只笑而不语。
聂永评心中很是不爽,劝说了谢羽几次,也都无果,后方可放弃,转移了话题:“谢大夫这可有美容养颜的药膏?有香气的那种。”
谢羽心想,这才是来找他的目的所在。
“自然是有。”
“可否向谢大夫讨要一盒?”
谢羽一笑道:“自然。”
他说完甩袖转身,缓步走进屋中,片刻之后才走了出来,把一盒药育拿了出来,放到聂永评面前,说道:“这一盒刚巧是我新研制的,桂花香的。”
聂永评打开了盒子,那香气就弥漫出来,确实是桂花香的,清新淡雅,时而浓郁,在鼻间久久未散去。
“确实是桂花香,可多谢谢大夫。”
谢羽眸中带笑,似在蕴藏着什么,问道:“二少爷何时是喜欢用上了药膏?”
聂永评也不瞒他,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这药膏是要送给颜姑娘的。”
“哦?”
“少年郎有思慕的姑娘是常事,谢大夫可有?”
谢羽不答,只是微微一笑,面色无波澜。
他虽不答,聂永评也知晓,只说道:“那日金屋藏娇,我可瞧见了。”
谢羽忽而不笑了,沉下了脸来,那日聂永评走了之右,他才后知后觉聂永评所说的话。
聂永评瞧着他这样子,才说道:“你可放心,这事我绝不声张。”
从前于谢羽而言,思慕之人简直是无稽之谈,不可能的事,而后的情感却由不得他。
未过多久,碧雨赶了来。
她在路上便见封呤璞从晴苑出来,向他行礼,他也不理,带着怒色离开了,当时碧雨便觉得不对劲,一直以来她只记得封呤璞都是因为聂子琴才变得喜怒无常。
她忙跑来,入眼的便是面色狼狈的聂子琴,她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似失了魂,她移眼看到落在地上的已断弦的梨琴,她有些痛心。
这可是名扬天下的琴啊,也是伴着聂子琴一同成长的物什,聂子琴把它视为已出,把它当成挚友般,可当今说断便断了弦。
碧雨走上前唤了一句:“世子妃……”
聂子琴未有回应她,眼中已然失了色。
碧雨欲要再上前一步,绣花鞋似碰上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猛的一惊,她不知所措,颤颤地弯下腰来,将和离书的卷轴收好,看了一眼失魂的聂子琴,弱弱地一道:“世子妃……”
她的眼中已红了,泪水漫上眼眶,鼻头一酸。
她自小跟在聂子琴身旁,聂子琴人品如何,她清楚,为人老实懂事,涵养是极好的,人人都欢喜,但如今出阁后,吃的苦不少,都一个人承受着。
碧雨替聂子琴流了几颗眼泪,思前想后,哪哪都是聂子琴委屈,她替聂子琴有些不甘,用手背擦干了泪水,站起了身,欲要离去,狠道:“这世子太过分了!我要去替世子妃讨回公道!”
她正要转身,聂子琴回了魂,快速站了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去路,有气无力道了一句:“别去……”
因起得急了,便踉跄了一下,险些要摔倒,幸亏碧雨忙着扶住她。
碧雨见她这般好生狼狈的样子,生出了一抹心疼,她蹙紧了眉头,但心中还是不甘,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世子妃,你何苦如此呢……”
聂子琴一张苦脸中,扯开了一抹笑颜,眼中失了色,只道:“这便是我的命,这结局我本该想到的。”
碧雨并不赞同她这话,摇了摇头,道:“何为命?世子妃,生于聂家便是命?嫁给世子便是命?世子妃,我懂你的苦楚,但那都不是命,命!是由你自己闯出来的,何为信它那天命?”
聂子琴抬眸看着她,天真的少女眸子中都很清澈,仿若不染尘世的乐天派。
纯真可真好。
聂子琴不禁在心中感叹着。
方才坐得久了,脚下已然有了一股麻意,相对聂子琴来说,她早已麻木,没了力气,撒开了碧雨扶住的手,走到梨琴旁蹲了下来,她用手指勾了琴弦,“铮”的一声传来,琴音变得有些粗重。
聂子琴开口说道:“碧雨,弦断了,音变了,是它所为亦是天命。”
碧雨不明她话中意,抱着怀中的和离书有些紧,她低头看了一眼,咬着嘴唇:“可世子妃,先前世子并非是这般,与你举案齐眉,怎么说变就变了,这世子……”
“男人变心也是有的。”聂子琴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碧雨顺间明白了什么,脱口而道:“定是九娘那小蹄子!勾了世子!现今怀了孩子,教唆世子与你和离的!”
聂子琴勾琴的手停在半空,顿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看到聂子琴发愣的模样,碧雨才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话,满脸都是悔恨。
半响,聂子琴才转过头来,问道:“是何时?为何我不知?”
“世子纳进门才知道的......现,现今算时日应有....有两月有余了,奴婢……怕世子妃如道了会伤心,所,所以……”
两月有余,是她捉奸在床之前的,聂子琴用右手挽起左袖,左手上戴有一只翡翠玉镯,她将它拿出来,左手间有一颗红朱砂,那醒目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
她笑了一声,眸中总算有液体流出,流至下腭,滴落在她手中的玉镯上。
她莫约被上天捉弄了一回,被封呤璞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话说这聂永评从雍乡小院中回了自个的院中,而后不久,便从屋中出来,身后未带小厮,走至院门时,聂苏氏的侍女推门而入。
而后聂苏氏走了进来,见聂永评整装衣着,欲要出门的样子,说道:“你这是要作哪里去?”
聂永评瞧见来义是聂苏氏,听了她的问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李侍郎的儿子,李公子叫我同他一起去温书。”
“温书?”聂苏氏皱了眉,这可不是聂永评平日的作风。
“确实是,方才他还叫了他家小厮来唤我,这会可等急了”
“那为向不带个小厮了”
“带小厮多无趣啊。”
聂苏氏半信半疑,而才说道:“也好,你去吧,别叫人等急了。”
聂永评点了点头,辞了聂苏氏,才转身离去,他离去之际,风把他怀中的药膏香气飘开了来。
聂苏氏一闻到,定了片刻,忽而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说道:“这是何香气?”
许晴也闻到了,答道:“是桂花香……”她正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夫人,要不要派个人,跟着二少爷?”
聂苏氏摆手,说道:“不必,想他不会如此大胆骗我。”
满口说要去温书的聂永评,正坐在朝歌中,喝着酒,眼睛盯着舞台上的舞姬们。
这已是换了一支又一支的舞蹈,久久未见戈颜半个影子,聂永评心中不住焦急,是谁人说今晚戈颜定会起舞,可他也忘了这消息从何而来。
“这颜姑娘几日未起舞了,不知何缘由,也未见千乐师。”
“我听闻颜姑娘似是病了,起不来床。”
“何时的事?”
“这我可不知晓了。”
聂永评坐在一旁听着临桌的对话。
生病了。
他的心情又不住焦虑,又紧了几分,他饮着酒,想要平复这心情。
怀中那桂花药膏的香气漫了出来,伴随着酒香一起冲进地鼻中,他只发觉那香气愈来愈浓郁,没了清香,反而是一股暗香,幽幽的很是微妙。
他的面颊泛起了红,额上沁出了些汗珠,焦虑的心情让他身体难受得很,似有什么要从体内爆体而出。
聂永评觉得口中干涸,所以不住在倒酒饮酒,他喝得分不清台上跳舞的有几个舞姬,收回了目光,闭着眼,揉了大阳穴,欲要缓缓。
忽而他发觉有些头晕,身体浮起热来,他知晓不能再如此待下去,便起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