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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儿女情长

在超市自动电梯的入口,丁琳又发火了。她想让我陪她逛下去,一直逛下去,而我却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我说,等你选好了东西,就给我打电话,我去帮你拎包。她说,我还等你付账呢。钱包不是在你手上吗?我话音没落,她的脸就涨红了。看得出来,她想压住那团火,但终归还是没有压住。结婚前你可不是这样,我走到哪里,你都屁颠颠地跟着,一会儿买个冰淇淋,一会儿买个泡泡糖。说着说着,她的嗓门就提高了。电梯上有人扭回头看我,我只好躲避那些目光。离电梯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个麦当劳快餐店。有两个女孩坐在玻璃门旁边,嘴里各叼着一根吸管。其中一个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看上去就像一只火鸡;另外一个头发乌黑,朝一边梳着,怎么看都像乌鸦的一只翅膀。乌鸦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圆圆的膝盖有些发青。外面正在下雨,隔着玻璃门,你可以看见人们踮着脚在水洼中行走。一张铝合金制成的广告牌上,用隶书写着“郑州的明天,东方芝加哥”,一个骑摩托的男人此时正栽倒在广告牌的水洼中,头盔在泥浆中翻滚。我想,这个女孩或许也刚刚摔过一跤。够了,丁琳说,真他妈没劲。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等我回过神来,丁琳已经快要升到电梯的顶端了。

你不上来,那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丁琳说。她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只网球,朝自己的肚子拍了拍。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两周前,她带着旅游团在桂林游览时,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我正在赶写一篇小说,脑子转不过来弯,她连说了两遍,我才明白她的意思:早上起来,她打开电视,看到播放的美国尿片广告,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好像是怀孕了。电话是在走廊里打的,我能听到从某个门缝里传来电视的声音,不过,这会儿已经不是尿片广告了,而是港台的警匪片,唿哨一般的枪声伴着音乐在旅馆的走廊里轰响,在那声音的末梢,一阵爆炸声震耳欲聋。短暂的空寂过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不清是叫床还是哭泣。就在那混乱的声音中,丁琳问我,你说,你说,我是不是怀孕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说得清呢?我知道她不愿生孩子,就在电话中安慰她,说不定过两天那玩意就来了。但愿如此,她说。两天以后,她去了西双版纳。从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回到昆明,她去云南人民医院做了个B超,怀上了,还真是怀上了,而且已经三个月了。那天晚上,我正陪一个朋友在外面吃饭,她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她问,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和女人讨论这种问题,一定得多个心眼。当她说不想要的时候,你千万不能轻易附和,免得她骂你没把爱情的结晶放在心上。而当她说想要的时候,你应该告诉她,虽然你很想要这个孩子,但问题出在她身上,你必须尊重她的想法。那天晚上,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一节电池快要用完的时候,我对她说,我们或许应该征求一下老人的意见。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虽然我对婚姻有些厌倦,但我还是想要这个孩子的。我对她说,你可以问问你母亲,你知道,她老人家对此很关心。

丁琳是一星期前回到郑州的。那天晚上,当我们盘腿坐在床上,欣赏她拍摄的山水风光和原始森林的时候,我关切地问到她的身体是否有些不适。她说,这两天她一直想呕吐。这么说着,她就跳下了床,光脚朝洗手间跑去。我也跟了过去,发现她把刚吃的几个元宵吐了出来。原来乳白色的元宵,因为黑芝麻馅的缘故,已经变成了一团河泥状的东西。我伸手去拧水龙头,突然挨了一拳。都是你使的坏,她说。除了赔上一个笑脸,我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再次回到卧室,她微笑着翻出来另外几张照片。上面是两只孔雀。我并没有看到孔雀开屏,我看到的是一只绿色的小孔雀紧紧依偎着母孔雀的胸脯,母孔雀的脑袋勾了下来,用自己的喙梳理着孩子的羽毛。母孔雀的眼睛被照相机的灯光映得有点虚幻,有如玻璃的闪光,而我却从那虚幻之中,看出了它的幸福。我想,我明白了丁琳的意思。动心了,她已经动心了,和我一样,她其实也想要这个孩子。我想起了她前几次在西双版纳的照片:上面若是孔雀,那么不是孔雀开屏,就是两只孔雀在互相追逐,翅膀支棱着,像滑翔机似的;如果是猴子,那么猴子通常被人们辛辣的食品哄骗得龇牙咧嘴;当然,更多的时候,她这个导游正和旅游团里的男男女女,坐在林间的空地上抽烟喝酒,而在那些东倒西歪的啤酒瓶的瓶口,还常常有着泡沫涌出。

还是在那天晚上,丁琳将照片收起来的时候,说,她在路上已经跟她母亲打过电话了,老人家第二天就会赶到郑州。后来,我们小心翼翼地做爱,甚至有点过于小心了,仿佛她肚子里的孩子像个易碎的器皿,稍有不慎就会碎成粉末。过了一会儿,我们到卫生间冲澡,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肚子微微凸起,像个鹅蛋。当我抚摸那肚子的时候,虽然谈不上幸福,但我还是有点激动,有点惊奇,同时又有点重负之感。丁琳说,她相信母亲第二天早晨就到了,我们明天也得早起。我的岳母喜欢喝武陟油茶,所以丁琳要我明天一早赶到政五街,那里有武陟人开的小吃铺。第二天,我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呢。当我拎着保温盒骑着车子赶往政五街的时候,我意识到,以往那种闲散的带有某种浪荡性质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时刻等待着我的呵护;在我的各种角色中,平添了父亲的身份;我期盼社会从此稳定,兵荒马乱的生活永远不要降临;孩子将在我的目光中长大,渐渐比我高出半头,当我死去的时候,他将为我合上眼帘……但是那一天,岳母却没有来。正在梳洗的丁琳告诉我,她刚刚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说,要我们自己做主。还说,她有点感冒,怕传染给怀孕的女儿。她让我们别为她担心,感冒已经快好了,再过几天,她就来郑州看望我们。丁琳用手点了点我的前额,撒着娇,说,妈妈还说了,要忌床,什么叫忌床你知道吗?就是说,你这个大坏蛋,以后别缠着我。

几天时间过去了,岳母这次真的要来了。我们来超市购物,就是为了迎接岳母的到来。那天在超市里,我们给母亲买了牙具、睡衣、澡巾以及袋装的武陟油茶。后来,我们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婴儿柜台。在货架的最上面一层,我发现了一只拨浪鼓。跟我小时候玩的相比,它要精致得多,外面镶着一圈黄铜,有如藏人手中转动的经筒。丁琳瞄上了一套婴儿牛仔服,布料很软和,但那是几岁孩子穿的,我们都搞不清楚。服务员反复向我们推荐另外一套童装,附带尿片,法国牌子的,价格贵得令人咋舌。童装旁边,就是夫妻用品柜台。我们用的避孕套就是在这里买的,上面还有质优免检的文字说明,可现在我们竟要做父母了。这或许是天意,上天非要让我做父亲不可,那层薄如蝉翼的塑料纸,又如何抵挡得了。

岳母下午三点钟到了郑州。她拒绝我们去车站接她。她说,她长有腿,自己会走。和别的老太太比,她算是见过世面的。年轻时她学的是京剧,后来又转唱豫剧,在河南有自己稳定的戏迷。我曾看过她的舞台录像。她最拿手的戏是花木兰和秦香莲。演花木兰的岳母,真是英姿飒爽,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带着男儿气概。我个人认为,她比常香玉唱得还要好。她扮演的秦香莲,跪在包龙图面前的那一大段哭诉,可谓声情并茂,使我这个做女婿的,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舞台下的岳母,看上去比自己的真实年龄要年轻很多。十年前,就在她退休前夕,她所在的剧团解体了。丁琳的哥哥,那一年刚好有了儿子。岳母是个热闹惯了的人,她常说,如果没有那个孙子,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些年的光阴。两年前,哥哥将儿子送进了贵族学校,学校实行全封闭管理,岳母一个星期才能见到孙子一面。从那个时期起,岳母就盼着我们赶快给她生个小外孙。她和岳父每次见到我们,都要提到此事。有一次,当我的面,岳母问丁琳,你们到底是不想要,还是不能要?丁琳说,现在我们都忙,您和爸爸以前不是教育我们,要先立业再成家吗?岳母说,可你们已经结婚七八年了,再不要就晚了。就在今年的春节,岳父还拐弯抹角地跟我提过此事。他把我拉到阳台上,先递给我一支烟,然后给我看了一份当地的电视报。以前,他就经常给我看这种报纸,上面关于文学界的一些报道,他常常用红笔画了出来,以期对我的写作有所裨益。这次,上面竟然有关于我的一部小说的消息。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篇文章也用红笔画了出来。那是一篇治疗男女不孕症的短文,并附有一篇广告。我甚至注意到,岳父还往我的下身瞥了一眼。那目光虽然是不经意的,但我还是感到了某种压力,小腿都抖了起来。我和丁琳走的时候,岳母送给我们一床被子,说是用新棉花做的,很暖和。回到家里,我们铺开被子的时候,隐隐感到被子里有个硬物,拆开被角一看,原来是一只系着红头绳的长生果。丁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在她的家乡,长生果系上红头绳,是祈子的意思。我又想起岳母在候车室里悄悄说的一句话:就算是为我生的,行了吧?只要孩子一断奶,你们就送回来,我保证给你们养得白白胖胖,像个小瓷人似的。

从火车站到我们居住的小区,坐出租车也就二十分钟。可一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到。我和丁琳下了几次楼,都没见她的人影。因为下着雨,我担心丁琳受凉,想让她回去,可她执意留下。她举着一把伞站在门洞前面,她的那种姿态,平添了我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想象。我想,多年以后,我自己的孩子或许也会站在某个门洞前面,等待着我们的相逢。可是眼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丁琳,这个未来的孩子的母亲,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这期间,我的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是岳父打来的,问我是否接到了。为了不让他老人家担心,我说接到了。他又问,你妈身体怎么样,有什么变化。我说很好呀,没什么变化呀。当时我还感到奇怪,她又不是纸糊的,到郑州只需几个小时,身体能有什么变化呢?另外一次是丁琳的嫂子打来的。咱妈是否到了,她问。她一口一个“咱妈”,使我感到有些别扭。她还说了一些别的,诸如给你们添麻烦了之类,我也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嫂子,结婚以前曾跟着我的岳母在剧团里学戏。剧团解体前夕,她调到了市文化局。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这从她手上经常更换的戒指就看得出来。她有一枚钻戒,上面的钻石大如蝌蚪。去年春天,她曾让丁琳看了看她的肚脐。据丁琳说,嫂子的肚脐做过美容手术,四周削得很圆,足足可以放进一个玻璃弹珠。大哥对自己的老婆也非常自豪。他说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事有两件,一是娶了个好老婆,二是生了个大胖儿子。大哥原来在棉纺厂上班,厂子倒闭以后,是他老婆利用自己的关系将他调进电影院的。他在那里干领座员,就是拿着手电筒为迟到的观众寻找座位。他说,自己这辈子就算了,只要儿子有出息就行。我曾问他,怎样才算有出息。大哥说,至少得考上大学吧。嫂子骂他老土,是个大土鳖。她说,以后谁都可以上大学,所以它不能成为标准。嫂子的标准是,孩子以后一定得成为一个贵族。我当时跟她开了句玩笑,说书上说了,暴发户随时可以产生,但贵族却需要经过三代人的努力。嫂子说,这不是有了贵族学校吗,干吗要等三代呢?大哥也说,那是老皇历了。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岳母过来了。她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包裹,为保持必要的平衡,她的身体朝另外的方向倾斜着,很吃力的样子。不过,她满脸是笑。和春节时见到的岳母相比还要年轻。当我快步走上前的时候,我找出了她年轻的理由:她的头发染了,原来的一头白发现在乌黑发亮。一个男孩往她的身后躲着,可她执意要把他拽到身前。他就是那个小贵族。小贵族又胖了,圆滚滚的,腮帮上的肉都往下耷拉。丁琳走过来,拧着小侄子的耳朵,叫他小肥猪。岳母先问我是不是耽误写作了,然后才悄声问丁琳身体怎么样。丁琳说还行,然后就问她怎么全身都淋透了。岳母说在车站没有拦上出租车,只好坐公交车,路上倒车费了时间。然后岳母又把话题扯到了丁琳身上。她对女儿说,你怎么能淋雨呢,要预防感冒。这么说着,她站到了雨伞的外面。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女儿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本来应该到街上吃饭的,可岳母说她有点累了,就在家里随便吃一点吧。我和丁琳在厨房里洗菜做饭,岳母在外面看电视。小侄子以前到家里来,一刻也不安静,要么像个皮球似的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要么像个猴子似的爬上爬下。但这一次,他却出奇的听话,静静地偎在我的岳母身边,若有所思。我和丁琳议论,小家伙一定是考试考砸了,刚挨过揍,所以才这么老实。丁琳到客厅去,把小家伙叫了过来,问他的考试成绩。他咬着嘴唇,翻着白眼,一声不吭。这更坚定我们的推测。丁琳用手指头戳着他的太阳穴,问他考了倒数第几名。他突然往下面一蹲,闪过丁琳的手指,然后连滚带爬跑掉了。我和丁琳都被他逗笑了,但随即,我们就听到了他的哭声。我就对丁琳说,看来他真成了小贵族,自尊心很强,死要面子,我们应该注意说话的方式了。丁琳夸张地挺着肚子,对我说,这孩子长大了,怎么教育也是个问题。你决定生了吗?我问她。你没看,妈妈就正在外面等着吗?她说。她问我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又问我小时候是否捣蛋,因为她听说男孩捣蛋都是遗传的。过了一会儿,我们听见电视里正在放卡通片。岳母这时走了过来,问能帮上什么忙。我担心老太太寂寞,连忙把丁琳推了出去。母女俩在外面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见,我只听见卡通片里有个地球人在向外星人讲述怎么吃西餐,怎么用刀叉。外星人问,这牛排有没有感染上疯牛病。地球上的一个女孩嗲声嗲气地说,瞧你说的,外星人伯伯,这可是美国加利福尼亚的牛肉。

吃饭的时候,小侄子的胃口好极了。岳母和丁琳既担心他吃得太多,又想让他多吃。丁琳再次问起侄子的考试情况。小家伙先抹了抹油嘴,然后堵住了耳孔,似乎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平民。岳母这才告诉我们,他最近正在办理转学手续,没有上课,也没有参加学校的考试。好好的,为什么要转学呢?丁琳说,是不是你的主意?岳母没有吭声,似乎有些走神了。我趁机问道,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孩子在身边闹着,闲得发慌?岳母这才说,这是你哥哥的意思。这时,小侄子突然站到了座位上,似乎想说点什么,为此他都有点结巴了。可岳母朝着他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然后没收了他的筷子,让他到一边玩去。孩子的眼泪立即流了出来。我摸着孩子的后脑勺,开了一句玩笑,说,给姑父说说,你的多愁善感也是老师考的吗?孩子一扬胳膊,把我的手掀到了一边。岳母骂他没有礼貌,让他向我道歉,他却径直走到了电视机跟前。他随后的举动,让我有点吃惊。他主动关掉了电视,然后走到了洗脸池旁边,非常自觉地洗起脸来。他洗得很认真,洗上一会儿,朝着墙上的镜子望了几眼,然后再洗。我连忙夸他,真成了贵族了。他对我的表扬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踮着脚拉着墙上用来挂毛巾的不锈钢横杆,一使劲,爬上了洗脸池。原来他是要洗脚。岳母这时候连忙打开包裹,取出自己带来的毛巾。她晚了一步,因为小家伙已经用我们的洗脸毛巾把脚擦干了。这还不算,他还拉开运动裤的松紧带,把屁股也擦了擦。贵族做到这种地步,也确实够麻烦的。丁琳差点把他揪下来。我给丁琳使了个眼色,接着我们就异口同声地表扬他爱干净、讲卫生,别的什么也不敢多说。岳母也夸他听话,是个好孩子。我把他从洗脸池上抱下来的时候,为了逗他发笑,故意胳肢了他一下。他最怕胳肢了。以前,你刚做出要胳肢他的样子,他就会笑得满地打滚。可这一次,这一招失灵了。他样子凶狠,双臂紧夹,两脚乱蹬,还恨不得咬我一口。这么大的孩子最难养了,岳母说,谁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有时候能把人活活气死。

说实话,如果至此我还没有发觉情况有些反常,那我就趁早别吃作家这碗饭了。小侄子的反常暂时可以放到一边,孩子嘛,都是狗脸,总是说变就变。关键是我的岳母。她时常走神,并且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我们的目光。我以为她是有些紧张。紧张什么呢?自然是女儿的生产过程。在老一辈人看来,生产是女人的一大关。我甚至想到,岳母当初或许有过难产的经历。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视为掌上明珠,自然会为女儿担忧。果然,岳母很快就提到了此事,说生大哥的时候,她产后出血,若非医生抢救及时,现在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不过,生你的时候就顺利多了。岳母对女儿说,那时在乡村巡演,宣传毛泽东文艺思想,白天还在台上唱戏,到了晚上,觉得要生了,赶紧叫人找架子车,往车上铺稻草,往医院送,可刚爬上车,你就落到稻草上了。我对岳母说,现在医院的条件好了,想生就生,不想生拉上一刀,取出来就行了。岳母说,那是那是,都赶上好时候了,要珍惜啊,一定珍惜啊。我听着想笑:这跟珍惜不珍惜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因为赶上了她所说的“好时候”,生孩子不受罪了,就叉开大腿多生几个?但岳母的感叹似乎还仅仅刚开了个头。她说,要是不知道珍惜,谁也帮不了你,天王老子也不行,你们信不信?我说信,这是真理,不信不行。丁琳在一边撇着嘴偷偷发笑,但她没能躲过老太太的眼睛。你别不信,岳母说,轮到你吃亏的时候,你哭都来不及。我想,老太太真的累了,都累糊涂了,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

丁琳伺候岳母洗脚睡觉,水端到岳母面前,岳母却说,她想和我们再说说话。要是往常,这时候她就该说不想耽误我的时间,要我去书房工作,她和女儿再拉拉家常。可这一次,她不催我,我自然不便离开。她问女儿是否到医院做过检查了。丁琳说,不是给你说了吗,检查过了,医生说都已经三个月了。胎儿发育还好吗?岳母问。我说好啊,没听说有什么不好。岳母又问,做检查的那个医生是否负责。我说,医生嘛,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怎么敢不负责呢?岳母笑了,说自己问的是女儿,而不是我。还说,我又没去昆明,怎么知道昆明的医生很负责任。这句话倒把我给问住了。我一边傻笑,一边给岳母递了一杯茶。岳母说,你们最好还是到郑州的医院再检查一次,现在只准生一个,你们千万不要大意。我当时撒了个谎,说已经检查过了,妈妈你放心,这次保证能让您老抱上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外孙。到底是外孙还是外孙女?岳母问,这一下连丁琳都被问住了。所以,你们还得再去检查一次,既然查了,就查得细一点,免得日后后悔,岳母说。岳母的话,怎么听都有点不舒服。岳母平时是个比较迷信的人,要是往常,谁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跟人家急。可这一次,这些不吉利的话却都是从她的嘴里蹦出来的,而且一说一大串,让人都无法招架。真是见鬼了。我发现丁琳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了。根据我的经验,她肯定是要发火了。果然,让我猜准了。她们母女原来是拉着手的,这会儿,丁琳把妈妈的手丢到了一边,说,妈,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这孩子可是给你生的,要依我们,我们压根就不打算要。岳母赶紧抓住丁琳的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一辈子的事情嘛,我只是想给你们年轻人提个醒。我和丁琳使了眼色,然后一起向老人表示感谢。亲人之间,那感谢显得如此生分,倒让我们都有些不自在了。就在此时,我们又听见了卧室中的哭叫。是丁琳的小侄子在哭。我们走过去,打开床头灯。孩子仍在熟睡,但脸上肌肉抽搐不已,好像正忍受着蚊虫的叮咬,鼻凹中还有一串泪珠。不知道梦见什么鬼东西了,岳母说。岳母蹲下来,用拇指擦了擦孩子的脸,然后把灯拉灭了。

刚才的洗脚水已经凉了,丁琳又给岳母换了一盆热水。岳母脱袜子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动作很滑稽。她不是坐在沙发上脱,而是蹲下来,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悬空,然后猛地一拽,将悬空的那只袜子扯了下来。为此,她差点把自己拽倒在地。这老太太玩的是什么把戏?丁琳正在房间里铺被子,没有发现这一幕。她要是看到,保准笑个半死。当岳母如法炮制地去脱另一只袜子的时候,我上前扶住了她。她略加推辞,但还是在我的搀扶下,坐到了沙发上。你忙去吧,她赔着笑脸说,不要管我,我自己能洗。我把洗脚盆挪到沙发跟前的时候,她已经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跷着脚,艰难地去脱袜子。至此,我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的腰是不能打弯的。我去扶她的时候,有意地按了按她的腰部。我摸到了一圈硬板状的东西。她打着护腰呢。我正想着问个究竟,我的手被她拽住了。她拿着袜子的那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用下巴点了点丁琳所在的那个房间,说,别给她说。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她。她没说时间,只是说已经好了。就在这时候,丁琳出来了。岳母抬高声音对我们说,明天她得出去一趟,到郊外去一趟。她说,早年在剧团里唱包公的那个人病了,活不了几天了,她和当年的一帮同事约好了,明天去看一次。她说的那个老头儿我也认识。我和丁琳结婚的时候,那个老头儿还曾送来一份贺礼。在婚宴上,我还给他敬了三杯酒。他和岳母差不多大,也只是六十岁刚出头的样子,挺结实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我表示要和她一起去。丁琳也说,她也可以陪着去。岳母挥着袜子,说,谁都别去,你们忙你们的事,别管我。我说,我们没事可忙啊。她说,怎么没事,刚才不是说了,你们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吗?我说,过两天也可以检查啊。岳母板起了脸,口气生硬,说,早检查早放心,别拖着。我多了一句嘴,问,你到底让我们检查什么呀?岳母说,都查一下,越细越好。看我嘴里叼着烟,岳母就说,像你这样,一天两包烟抽着,胎儿会受影响的。我心想,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你一个做岳母的,说的都是什么话呀,说你是个老乌鸦嘴,真是不亏你。丁琳这时候也生气了,不过,她不是生她母亲的气,而是生我的气。她对我怒目而视,然后把我拉到了我们的卧房。我还没有来得及关门,她当胸就是一拳,说,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姑奶奶可不愿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连忙说,咱们身体都很好,胎儿怎么可能会有……会有毛病呢?别听你妈那乌鸦嘴。

岳母睡下以后,我又想起了岳母身上绑的那个护腰。老人生病,若非大病,一般不愿让在外面工作的儿女们知道,免得影响他们的“事业”,这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女儿有孕在身,他们更不愿意让女儿为他们担忧。不过,既然病已好了,那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讲呢?这不能不让人感到蹊跷。联系到她刚才说的那些让人丧气的话,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老太太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卧室的床头灯闪掉了,我下楼去买灯泡。雨已经停了,楼与楼之间,天空被灯光照成暗红色。我掏出手机,给岳父挂了个电话。他先问,你妈的身体怎么样。我说很好,然后我就问起她的护腰是怎么回事。他先是迟疑,接着突然问道,你妈都说了些什么?我说没说什么呀,是我自己看到的。他这才告诉我,岳母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腰椎出了点问题,不过,总算没落下大毛病,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是昨天出的医院。我说,咱家不是住在一楼吗,怎么会摔倒在楼梯上呢。岳父支吾了一阵,说是在法院的楼梯上摔的。法院?她去法院干什么?我问。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替她操心了。感谢了一番我的关心以后,他突然发起了牢骚:你妈这个人,越老越不听话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让出院,可她非出院不可,这不,刚出院就往郑州跑,九匹马都拉不住她,气得我胸口疼。老两口之间的事,我不便插嘴,只能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岳父突然打听起来岳母下一步的打算。我说,她明天要到郊区去,看望过去的一个朋友。哪个朋友?岳父问。我说,就是唱包公的那个老头儿,听说他快不行了。岳父在电话那头吼了起来,说,疯了,你妈疯了,别听她胡言乱语,那个老头儿早就死了。岳父喘着粗气,喊道,让你妈接电话。我只好告诉,老人家已经睡了,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我讲。还说,我是在楼下打的电话,周围没有别人。他说,你等一会儿,让我点上烟。那天的电话打了很久,满满的一节手机电池都用完了。听了岳父的话,我才知道,岳母明天要去的地方,其实是郑州郊县的一个监狱。她的儿子,丁琳的哥哥,因为用刀捅了贵族学校的校长,被丢进了监狱。到底捅死没有啊,我问岳父。岳父急了,说,他娘的,你管他死没死。回到楼上,我看见丁琳斜躺着,手里拿着一本书。我问她什么,她让我看了看书皮,翻了个身,又接着看了下去。那是一本育儿方面的书,书皮上是一个怀抱婴儿的金发丽人,我认出她是中央电视台儿童节目的主持人。丁琳说,我给你念一段听听?她低声念着,我虽然不时地附和两句,但脑子却想着囚室中的大哥,他为什么要捅那个校长呢?那人到底死了还是没死?我明白岳母为什么要带上孩子了,她是要让孩子见他父亲一面。后来,丁琳睡着了,我还是无法入睡。我有点自私地想,我要是不知道这些事该有多好啊。已经是深夜了,马路上的刹车声都清晰可闻,其中有一次,声音非常刺耳,显然是高速行驶中的突然刹车,我忍不住想,或许有一个人已经葬身轮下。接着,我听见了岳母的叹息,还有喉咙的响动,似乎是在无声哭泣。过了许久,我终于睡着了。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听见岳母在和丁琳说话。岳母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知识,认为检查之前一定要憋尿,她对丁琳说,你可不能尿,要憋尿!否则什么也检查不出来。丁琳跺着脚,说,妈,你怎么不早说,我进了厕所你才说,你这不是存心要憋死我吗?岳母又追问丁琳,在昆明的那次检查,是否憋尿了。丁琳有点不耐烦,说忘了,忘了,早就忘了。岳母却如获至宝,说,看,让你去检查,你还不乐意,连尿都没有憋,能检查好吗?听声音,丁琳已经坐到马桶上去了。岳母很生气,说,好吧,你就等着受罪吧,我真是前世欠你们的,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丁琳还算是孝顺女儿,她说,妈,明天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一定憋住,一定去医院检查。岳母不吭声了。我走出来的时候,岳母正在刷牙。她刷得满嘴流血,白沫都被血染红了。随后,她的牙刷在杯子里很响地涮动着。岳母早饭都不愿吃了,想马上就走。我说,天还没有亮透呢,你这样出门,我们可不放心。我赶紧下楼去买早点。卖早点的老人和我较熟,他就边炸油饼边和我聊天。见我多买了两份,他便神色诡秘地说,你老婆不是出差了吗,家里是不是藏了个姑娘?上次穿背带裤的那个姑娘可真漂亮。我不愿意让他抓住什么把柄,就说他一定是看错了。那老东西用手背揉着眼,说,放心吧,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他朝隔壁的摊位点了点下巴,说,只要你每次都买我的油饼,我不会给你老婆讲的。想到自己将为人父,我不能不为以前的浪荡羞愧。我心里暗暗发誓,从此要做一个好丈夫。等我回到楼上,岳母已经和孩子整装待发了。吃早点的时候,岳母非常奇怪地不允许孙子喝粥。我以为她担心孩子发胖,可谁能料到她又命令孩子多吃了一份油饼。我想,这老太太确实神经不正常了。孩子嘴里的油饼还没有咽下,她就要拉着孩子下楼。后来,当我把他们送到了汽车站的时候,我才知道了其中的奥秘。原来,她担心孩子路上撒尿耽误时间。在前往汽车站的出租车上,我拐弯抹角地问起了大哥的事。岳母看到瞒不过我了,才约略地给我讲了讲。原来,嫂子和文化局长已经好(通奸)很多年了。家人也都是知道的,但大哥不说什么,岳父和岳母虽然心里有气,也只能装聋作哑。去年秋天,局长退休了,到贵族学校当了校长。大哥想从电影院转到贵族学校看大门,但校长不同意,大哥就威胁着要把这事捅出来。为此,嫂子和大哥还打了一架。按说吃亏的应该是嫂子,可嫂子的娘家人当时也在场,所以吃亏的就成了大哥。再后来,大哥就把那个校长给捅了。因为担心孩子听到,岳母遮遮掩掩的,我只能听个大概。讲的时候,岳母不时发出几声感慨。丑死了,丑死了,丢人丢到家了,祖宗八辈的脸面都被他们丢尽了。出租车司机正摇头晃脑,收听英国后街男孩的演唱,岳母这么一说,吓得他赶紧关掉了。他扭头看她的时候,她说,小师傅,你能不能好好开车,再快一点。我记得,长途汽车发动的时候,我的岳母突然站在售票员旁边,用手搭起喇叭的形状,对乘客们喊道,谁要解手赶快去,汽车路上不停留。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普通话,带有戏剧中道白的味道。我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从长途汽车站回来,我看到丁琳又躺到床上,早餐用过的碗筷还放在原地。她背对着门,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我关门的时候,她却突然喊了一声,站住!吓了我一跳。我站住了,可她却不说话了。我说,你等一会儿,我先去洗碗。我还开了句玩笑,懒是丫头,你现在变懒了,说明你怀的是个姑娘。她还是不吭声。我就又说,我喜欢丫头,做父亲的都喜欢丫头。可不管我怎么说,丁琳都不吭声。莫非她也看出了她母亲的反常,起了疑心?我叮嘱自己,她问到此事,我就说她妈可能是为老朋友伤心。我还不妨再开句玩笑,说她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可能跟那个唱包龙图的有过那么一段戏,现在老情人要死了,她当然会心慌意乱。可丁琳什么也没问,这倒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正要偷偷溜走,丁琳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她的双手插在散开的头发里,声音很低,说,这孩子不会有什么毛病吧?我怎么心里直发毛?嗬,原来她关心的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我说,都是你妈闹的,会有什么毛病呢?别胡思乱想。她仰起脸,早就让你戒烟,可你就是不听。唉,怎么转了一圈,又绕到抽烟上去了。我想,这事也不能怨我。两个人本来说好的,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我就提前把烟戒了,可这不是计划撵不上变化吗?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但妻子随后的一段话,使我顿时傻了眼。她提到了怀孕的日期。她说,刚才她推算了一下,三个月前,我们两个正在上海旅游,因为上海的朋友很多,所以天天喝酒。她话音没落,我的脑子就乱了。是啊,当时确实天天喝酒,白酒,黄酒,啤酒,白兰地。随后,我又想起来了,那天后半夜,回到浦东的旅馆以后,我们因为兴奋而无法入睡,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什么避孕不避孕的,早他娘的忘到脑后了。事后回想起来,那简直不能说是做爱,只能说是交配,而且对方只是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肉团。世纪大道上的灯光从窗缝照了进来,在惨淡的暗影中,我们就像处于墓穴的深处。我依稀记得,直到第二天的午后,我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眼前一片灰暗。站在窗前望着世纪大道,我就像望着一个无底的深渊。大道两旁的那些移自异国他乡的奇花异木,全是黑影婆娑。

丁琳说,就在我进门以前,她给中学时的一位同学打了电话,那人是个医生。我问医生都说了些什么,她说,人家说得模棱两可,说可能有影响,也可能没影响,当然还是慎重一点好,因为这关系到未来。我有点走神了。我想到,就在我们旅游期间,丁琳的大哥把刀子捅进了贵族学校的校长。想起来了,岳父曾说过,大哥一共捅了七刀。是捅了没死,还是死了又捅,以致捅了那么多刀,我就不清楚了。

当天我们就去了医院。我没想到堕胎生意会那么好,走廊里散发着特殊的腥味,队伍排得很长,其中不乏中学生模样的姑娘。我们托了朋友关系,但还是等了许久。孕妇的号叫和咒骂,从紧闭的门窗里传来,吓得丁琳膝盖发抖。我想缓和丁琳的紧张,就说,进去以后,你也可以骂我。我还对丁琳说,看见了吧,没有几个男的陪同前来,包括我在内,只有三个男的在场,这说明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是幸福的,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的。丁琳鼻孔里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是啊,连我都感觉自己的话是那么做作,丁琳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候我看见一个女孩,很像我在超市的麦当劳快餐店见到的那个,头发还是朝一边梳着,把乌鸦的翅膀像完了。没错,就是她,她的膝盖上的那个青紫色的痕迹还没有消退呢。就是这个女孩,她在问旁边的人,是不是要挨刀。旁边的人笑了,说不是用刀,而是用手,你还以为是剖腹产啊?就在这时候,护士喊丁琳进去。我在外面等了许久,其间因抽烟被管理人员罚款两次。我一直没有听到丁琳骂我,耳朵贴门倾听也听不到。我只听到一些器械的撞击声,一些若有若无的浅笑和低声议论。半个小时以后,我听见一个医生说,好了,扔了吧。我就听见有人好像把垃圾罐的盖子揭开了,接着,我就听见了扑通一声。毫无疑问,是那个维系着我和丁琳的东西,被丢了下去。几分钟以后,丁琳被推了出来。她很正常,只是脸色苍白。她低声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呀。叫什么叫,我想,事情走到这一步,还不全都是因为你妈妈吗?我突然有一个念头,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就是问问医生,打掉的那个胎儿到底有没有毛病?后来,我虽然迫使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我还是耿耿于怀。我又忍不住地想,岳母为什么执意要丁琳做检查呢?眼前的这一幕,或许正是她的心愿。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呢?莫非她担心我们会和她一样,有一个悲惨的未来?丁琳身上注射的麻药开始失效了,疼痛使她一阵阵发抖,连呻吟都在发抖。我也有点发抖。我蹲下来,给她倒水的时候,热水瓶突然掉到了地上,轰的一声巨响。妈妈啊,我的腿、膝盖和脚都被烫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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