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莲生坐在马车里,帘子被撩起来一半,气定神闲地看着黑夜雨幕中缠斗的几个人。
突然觉得车顶一震,好像有人!
卫莲生正欲出手,却听见车顶传来一个小孩儿的声音,“长义师兄,这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袖中的匕首。紧接着便看到一个小孩儿钻了进来,看不清打扮长相,但他怀里有一截糖葫芦露了出来。
“呀,还有人呢!借你马车一用,这是报酬!”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扔在卫莲生身上。
卫莲生感觉脖子一凉,有什么滑腻的东西盘上了自己的脖子,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蛇!”
然后,晕了过去,这次是实打实地晕了。
元琅看有人靠近马车,几个纵身便越过黑衣人跳上马车,掀开帘子的瞬间就感觉到手上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同时一声嗤笑从角落里传来。
“别动,你若惊了这群小东西,你家主子就小命不保了。”
角落里亮起烛火,一个小孩儿正坐在软垫上,悠哉悠哉地吃着糖葫芦呢。旁边是脸色苍白已经晕过去的卫莲生,脚下好几条五彩斑斓的蛇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元琅。
他下意识看自己的手,两颗绿豆大小的窟窿眼正往外渗着黑血,咬他的蛇多半有剧毒。
突然马车一晃,黑衣人也跳了上来,一个过肩摔把尸体扔进马车里。
元琅举剑想刺,可拿剑的手好像没了力气,几次都失败了。
“要想你主子活命,马上驾车离开这里。”
小孩儿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元琅没有思考和犹豫的时间,作为影卫,他的任务从来是保护主子,其他与自己无关。所以他只能乖乖地驾车飞奔离开这里,至于身后的齐越,他才不会管呢。
马车很快就甩开了身后追赶的人,元琅转头问车里的孩子,“去哪儿?”
“北漠!”旁边的黑衣人抢先回答。
“吁!”元琅勒马,惊诧问到:“北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管那么多!进去照看你的主子吧,别想着偷袭我们,除非你能快得过它们。”身后的小孩儿探出头来,指了指他手臂上盘绕的小蛇,自顾自地坐在了黑衣人旁边。
眼前的情况让元琅无计可施,只能被一个小孩儿呼来喝去,让他心里十分窝火。
初七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满意地擦了擦嘴才说:“师兄,你说你怎么还把死尸给人家带走了,这样可是有损阴德的。”
“废话,没看见他们要毁尸灭迹吗,我不把尸体抢过来还查什么线索。”
长义十分郁闷,本来只是打算半夜摸进齐府查看一下尸体,在墙头趴了半天却看见他们抬着棺材出府,便一路跟到了城西。
看见齐越下令焚尸,他逼不得已才偷走了尸体。
或许是自己大意了,大雨中他居然没有发现自己也被跟踪了。那个劳什子王爷给自己玩儿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偷完尸体出来便被堵了个正着。
“我说什么来着,你不带上我谁保护你?我可看见了,那个齐越可是招招带着杀机,不然以师兄的身手,又怎会受困?”
说到这个,长义更加郁闷,“你还说!明明就在附近,还偏偏等到你师兄我那么狼狈的时候才出手,到底安得什么心?”
初七瞪着大大的眼睛,“我常听于先生说书,书里说大英雄都是千钧一发的时候才出现的,这样比较威风!”
“威风?我要是死了以后谁带你出来,难不成你指望你那个冷冰冰的师姐带你玩儿?”
长义没好气地说,手下扬鞭打马,踏着一地月光碎影出了三清城,一路往北去。
车外的两个人斗嘴不停,车里的卫莲生被元琅掐完人中掐虎口,掐完虎口掐人中,如此反复折腾了好几次之后,总算是醒了过来。
“王爷,您没事吧?”
看到醒过来的卫莲生,元琅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刚刚睁开眼的卫莲生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尸体,脸色又白了几分,看了看元琅才问:“我们是不是被劫持了?”
“呃…”元琅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准确来说,我们被一个小孩儿劫持了,而且他的同伴还偷了齐大公子的尸体,他们要去北漠。”
说话间,元琅指了指自己手上被蛇咬的地方,“血是黑的,不知道是什么毒蛇。王爷,元琅会找机会让您脱身的,只是这次大意害得您身处险境,回头让老大重新找个机灵的保护王爷吧。”
他这一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先前在雨中搏斗的时候,膝盖和手臂都受了轻伤,但已经开始奇痒无比。更何况蛇毒让他连剑都举不起来了。
一个杀手,拿不起剑就等于死路一条。
卫莲生看着他,那双明月一样透亮的眼眸里闪过难言的情绪,最后他拍了拍元琅的肩膀说:“作为杀手,你的本事我信得过。但…你的脑瓜子是不是不太好使?劫持我们的人就在外面呢,你让我找机会跑?你当他俩是聋子吗!”
“……”
元琅语塞,低下头不再说话,看着卫莲生在自己的手心写了几个字,心里紧绷的弦总算是松了。
马车一路颠簸,不知道走了多远,初七说得累了,靠在长义身上睡了过去。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橘黄色的太阳一点点攀上山峦,映照着三清城崇山峻岭之外的无边荒芜。
多数世人眼里看来,这是魔鬼罗刹出没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在这片荒芜之后是什么样的景象,也极少有人敢涉足。
这里代表着死亡和诡异,厄运和阎王。
这里便是北漠。
而分隔着人间和地狱的,是一家客栈。名为:往生。
往生以南,是名动天下的玄门圣地三清城,往生以北,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鬼城,是魔教养尸之地。
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往生客栈门前,初七最先跳下车,扯着嗓子就喊:“师姐!我回来了!”
说着,便什么也不管地冲了进去,只留下长义在后面,默默地扛起尸体往里走。
“卫王爷,下车吧。你那个随从中了毒,再耽搁有一两个时辰就小命不保了。”
卫莲生也不扭捏,这一路上元琅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如今的情况虽然很糟糕,但这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杀心。
他扶着元琅下车,跟在长义后面进了客栈。
这里和一般的客栈也没什么区别,大堂里零星有三两个客人,看起来都是这条路上的行商。
长义领着他们一路上了二楼,随便推开一间房门,“先把他放这吧,会有人来救他的。”
卫莲生把元琅放下,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墙壁上贴满了符咒,到处挂满了桃木剑等辟邪之物,角落里还有一摊血迹。
“你这一死惹出来这么多事儿,今天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吧。”
长义这话不是对卫莲生他们说的,而且对着尸体说的。
尸体昨晚被火烧过,衣服已经焦黑,头发已经全部卷曲起来,没剩下多少了。露出来的皮肤也有不同程度的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看着这么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长义内心并没有多少动容,只是随意地把他放在地上,就像是对待一个不重要的物件似的。
卫莲生皱眉说道:“死者为大,你这样终究是犯忌讳的。”
“忌讳?”
长义笑出了声,“卫王爷,你觉得我这样的是怕犯忌讳的人吗?”
说着,他脱掉了自己的长衫斗篷,兜帽之下的脸让卫莲生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伤疤从他的右眼眉梢一直划到左腮边,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依然看得出来十分的深,甚至露出了一些骨头。
“你…”卫莲生很想问他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他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话未问出口,听见外面一阵铃铛脆响,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青衣女子走了进来,腰间坠着一黑一白两个铃铛,头发束起以木簪固定,清丽婀娜。身后还跟着那个耍蛇的小孩儿。
卫莲生从小在各种各样的场合见过美女,有妩媚的,有高洁的,有俏皮的…
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明明身处荒漠,黄沙漫天,她走近的时候却仿佛一座移动的冰山,三尺之内滴水成冰。
所以,卫莲生下意识抱紧手臂,还往后退了两步。
女子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目光倒是在元琅身上停住了。
卫莲生暗自腹诽,“这姑娘的眼睛虽生得好看,却是个不识珠玉的愚钝人。”
“初七,解药呢?”
小孩站在原地不动抬头委屈地看着她:“师姐,在他们眼里我们胭脂门是魔教,为什么要救他们?”
女子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伸出的手也并没有收回。
“雀辞,他还小,你好好跟他说嘛。小初七,来师兄这里。”
初七噘着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塞到她手里,然后赌气冲出了房门,长义在后面喊了两声,也跟着追了出去。
“两个时辰一次,三次便性命无虞,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果然是冰山,眼神是能冻死人的,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卫莲生如是想。
“在下宁国异姓王爷,卫莲生。敢问阁下是哪路道友?”
女子抬眸,朱唇轻启,仿佛有风刀霜剑破空而出。
“罗刹城,魔教门主,沈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