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队伍要分了，有的去网吧，有的回去睡。由于学校宿舍生活实在艰苦，女生们多是合伙在外面租房子，散宴后都回去了，剩下十几个男生，宋阳主张统统去网吧通宵，王众看有些人实在喝的神志不清了，一定要去休息。于是说叫几个去段杰那儿睡。问了半天那些喝得猛的此刻正精神亢奋，都表示假如现在姚明来了也能在他头上扣一个——他们可能还记得现在姚明伤病还不能复出。
王众也被宋阳拉住，非要他去通宵，聂宇看他喝成这样，把他拉回来。最后聂宇、王众、陈俊和叶小枫四人回去睡。还有一部分玩一会儿再回来。段杰住的地方在学校旁边，四个人互相搀扶着，其中王众是酒性开始发了，嘴里不停胡说八道，一会儿说考试又砸了，一会儿骂章梦颖对不起他。陈俊也酒性大发，开始谩骂，左天下，非群雄，自以为世间无双。叶小枫只是晕了，步子还稳，也不说什么，神似梦游。聂宇是最清醒的，一瓶白酒顺着袖子倒了一半，还有一瓶基本没喝，甚至之前喝得少量啤酒也是他用百事可乐和雪碧按比例配制而成的假冒伪劣产品。此刻他甚至有点想念喝酒的感觉了，听着两边的醉汉言语，瞎掺和着。王众说章梦颖生日的时候他还打电话过去问候过，现在他生日她却不闻不问，真******绝情，那几个在他心中远不及她的妹子都来吃饭了。陈俊则仰天大骂物理老师那个混蛋真他妈不是东西，还有奥赛班的那个年级第一，居然和他的杨小芹那么亲密，实在越想越气愤。聂宇两边安慰，左右开弓，对小枫说自己是午夜知心大姐。小枫满脸傻笑，属于酒后失态的较温和的一种。
走到校门口，王众酒疯发了，忽然甩开聂宇和陈俊，说听到寝室电话响了，是章梦颖打来的，要翻校门翻楼道门翻寝室门去接电话。聂宇抓住他说别冲动，章梦颖在下一个路口等着你呢，看，还拿着生日礼物，还不快走她就跟别的男的跑了。王众悲苦地说，兄弟，你不用骗我了，我听到了，寝室电话在响，是她，绝对是她！说着甩开聂宇，抓住校门的铁柱往上爬。聂宇觉得有必要将他拖去医院了，不料王众手一滑摔下来跪在地上，回光返照，说，我们走吧，她已经忘记我了。然后又倒下，聂宇及时扶住，四个人并排而行。聂宇平时最讨厌别人并排而行，尤其是在楼道上，几乎每次前面都是一排女生胳膊相挽并肩而行。现在路面宽阔行人稀少，也就没有惭愧。
陈俊骂完物理老师开始骂班主任，这和寝室里的顺序是一致的，寝室里总是先骂物理再骂英语。在骂班主任的时候，聂宇满心盼望着迎面走来一个老头子，并且仔细辨认发现大事不好这老头子居然是班主任，真是骂曹操曹操到。可惜迎面一个鬼影都没有。就在陈俊骂了几十米路，问聂宇可乐还有没有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不知是人影还是鬼影，白衣飘飘，长发飘飘。聂宇看那个身影觉得好熟，计算了各自速度，得出双方会在前面路灯前相遇，而这样灯光就照着他们的脸而照不到她的脸。于是他带着两个醉汉一个梦游者加快脚步，争取在相遇的时候灯光最强烈并且照在对面这个女生的脸上。
终于在理想的的坐标点他们相遇了，聂宇暗叹物理学了还真他妈有用。在相遇的时候，聂宇看清了那个女生原来是夏玲，他从搂着王众和陈俊的两臂中随便伸出一只得意洋洋地挥了挥，夏玲也笑了笑，过去了。闭着眼睛的叶小枫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气息，突然睁开眼睛抬头张望，聂宇说，后面。
叶小枫转过头，看见离自己夏玲五米不到的夏玲的背影，忽然站住。夏玲回头看到他，微微一笑，见小枫没有表情，又挥挥手，看着他。小枫在这一刹那感受到时空静止了——时空静止的结果就是人变成白痴。小枫回过神来，也咧嘴一笑，开口欲言，又没有话涌上嘴边，就如欲哭却无泪，一时不知所措。然后紧接着看到了夏玲转身离去的背影。
走到下一个路口，叶小枫眼里还是夏玲刚才的微笑，她还是那样，那样美丽，笑得那么温暖那么迷人。晚风凄迷，他在晚风中想念她，脑海飘忽着秋日河畔在夕阳下随风飘荡的芦苇花。画面纵横交错，情节扑朔迷离。
聂宇看他那呆样子就知道他又会诗意地幻想，半夜睡不着。不料小枫倒在床上鞋子衣服都没脱就睡去了。王众也倒在床上，把鞋子脱了，一阵恶臭扑面而来，聂宇在另一张床边坐了一会儿，用自来水洗了脚，继续坐着风干。洗脚不用毛巾，聂宇想到了曹斌，这家伙睡在聂宇上铺，每晚洗了脚也不用毛巾，就在聂宇床上踩几脚，蹂躏一番床单就上去，聂宇屡次对他威逼利诱，他就是不为所动。
在聂宇的脚晾干这段时间，陈俊上下楼去厕所共计六次。
聂宇和陈俊各执一词，争谁喝更能喝，陈俊的词是“量小非君子”，聂宇只喝了几杯，不行。聂宇的词是“无度不丈夫”，啤酒度数可以忽略，他喝的是白酒。
王众忽然操着清醒的语气说话了，聂宇一听没听清楚，说：“众哥，你醒了？”王众不理他，说：“唉，说好了这次考试不作弊的，考综合理科的时候还是抄了几题。这样下去自己的真实水平又不知道，以后怎么办，高考又不可能抄谁的。”
聂宇想王众确系比刚才清醒了，于是正经说起来：“这有什么好自责的，下次不抄就行了呗！”
王众说：“你小子怎么就不作弊呢，也好有个做伴的。”
聂宇说：“我无所谓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做都觉无聊，抄别人的我会闷死的。你没看到你们在复习的时候我通常在看小说。”
王众长叹：“妈的真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语文，简直废物，老子自己看书都比上课学得多，******狗屁作文，简直……无语了。数学也废物，什么圆锥曲线立体几何，锻炼******逻辑思维能力，天生蠢就蠢，锻炼顶个屁用。我就不明白凭什么勤能补拙，你以为天赋是自行车内胎，还能补，补个鸟。数学学了……学了又用不上，语文学好了还能勾引一下姑娘，数学唉！理化生还有点用，又太难，妈的我脑子不适合搞这行。”
聂宇反驳说：“谁说没用，都有用，没用干吗要学？”
王众说：“哟，你还变得真快，跟女生在一起果然受感染，善变啊你！”
聂宇说：“随着时光推移，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了我们学的东西的重要性了。语文肯定要学，尤其是作文，那更重要。作文是我们说假话的启蒙，试问，不说假话在这世上怎么混？无数事实证明，这年头说真话的人统统没有好下场。所以，语文是教会我们基本生存技能的重要学科，要把我们谎话练习得滴水不漏。尽管像我们天生就会说谎，从小就表现出超高的天赋，但有的人还不行，需要开语文课学习。”聂宇一向对这种三流的反讽手法不屑一顾，这回在王众面前却难以置信地用了一回，因为他觉得王众可能对这种低级手法还很推崇。
不料王众嗤鼻一笑，没在乎这个，说：“对了你小子怎么——你准备考哪所学校的，香港中文大学还是北京大学还是……”
聂宇说：“天下熙熙，皆为白痴；天下攘攘，皆为智障。我不上大学了。我去过很多大学，没有找到一个瞧得上的学者，都是些垃圾。我们的上一代简直——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从未有过哪一代出了如此多的败类。你是不是以为我准备当一个文人、艺术家？这种骗财诱色的称号，我不如直接回到镇上提着砍刀收保护费得了。”
王众说：“不上大学你靠什么养活自己？”
聂宇得意说：“谋生不一道，赚钱不法古。我走我的阳光道，你挤你的独木桥。不要问我怎么搞，我自会比你混的好。”说罢惊叹道：“这几天跟文子写歌词写多了，说话都能说得唱起来了！”
王众激动地坐起来，又被冻的缩回去，问：“不上大学那你现在上高中干什么？”
“玩啊，很快就会走的。你觉得我们，你18岁了，我也要满17岁了，我们现在除了长相，还有哪里像上一代眼中标准的高中生吗？像未成年人吗？不是我们早熟，是我们上一代实在太晚熟了。”
王众说：“你别拉我，我还是高中生呢。而且我们的小枫不是标准的正常发育的同龄人吗？”
突然叶小枫发出声音了，问是不是有人在叫他。聂宇说没有，王众说夏玲。
叶小枫怅然，问刚才在路上是不是遇见过什么人。聂宇说，没有啊，你在做梦吧。王众说，有啊，夏玲。
叶小枫说，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王众骂道，那种女的，男朋友足足一打，你惦记她干什么。
月考成绩出来，聂宇班上第一，年级第十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王众考得亘古未有之差，自成绩下来后就变得颓废消沉了，沉默寡言情绪低落。他们连拿他开玩笑都不敢。叶小枫一直觉得王众应该是最最坚强的，见此状不禁骇然，想原来众哥也有崩溃的时候。聂宇只摇了摇头觉得没必要这样，他也没必要劝慰，因为王众一定会拿他考了第一说事。
而叶小枫忽然以诗意地眼光看破了高考，觉得大家都是山寨里的一窝土匪，酒肉间混日子，忽而朝廷要剿灭他们，寨主也自身难保，而他们都惊恐万分想找个什么依靠，却找不到。
王众恢复正常是在一天早上，他破天荒地去食堂吃早餐了。他买了一杯酸奶，两个豆沙包，吃掉一个，把另一个递给聂宇说：“帮我拿一下，两个吃不饱，我再去买一个。”聂宇接过包子正要动，却看见上面已经有个缺。王众回来后大笑，说：“专门防着你。”
王众清醒后，觉得颓废太对不起自己身体了，于是三天把一个月的生活费花光了，并为自己这一丧心病狂的举动沾沾自喜。此后王众过着每餐借饭卡的日子。
叶小枫依旧每天忙着学习，为高考刻苦努力，埋头做题。两边同桌都是女生，形成巨大反差，叶小枫怎么也想不通，女生为什么总是乐观开朗无忧无虑健康活泼，永远给人一种幸福快乐的印象，甚而至于能感染周围的人。而他们男生却总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在生活，不是颓废就是悲壮。
在寝室听聂宇讲，有一回聂宇跟他舅舅去走亲戚，他舅舅在席间跟另一个客人谈话。那人有三个女儿，两个小的嫁了，和聂宇舅舅谈起这个，说，女孩子现在只有两个出路，一就是读书，读书没指望就只求能嫁个条件好的。然后说看中他女儿的一定要很有钱不然两个人再相爱他也不允许。聂宇讲这事的时候说了句每个姑娘背后都有个这样现实而严酷的爹。而叶小枫始终觉得，男女是平等的。聂宇讲的这事只在电视上有，课本上没有，所以绝对是假的。
叶小枫和韩江雪的亲密与日俱增以后，一个装成熟，一个装幼稚，一个不说话，一个乱说话。中午在教室两人坐在一起写作业，一人一只耳机挂着，叶小枫既甜蜜又不安，总担心高考将至学习成绩还不理想之类的东西。而韩江雪总是一刻不停地请教他题目，待叶小枫弄懂跟她讲解时她又天南地北扯话题，一点没变。叶小枫在寝室犯困，咨询吴超聂宇等权威人士，吴超说，什么都可以迁就，就是感情不能迁就。
时值寒冬，外面世界都凋敝的不像样子了，晴天时候阳光温暖，暖风微醺，叫人直把杭州作汴州。这是在二中的最后一个冬天了。叶小枫走在寝室和教室的路上想，若干年后会不会想起宿舍楼慵懒的模样，楼前的树林掉下黄叶，泼下洗头发的水冒着热气，阳光穿不透云层，仿佛太阳长了霉……
叶小枫的精神支柱完全来自考试成绩和每天学习的充实程度。每天比别人早起床那么多，晚睡那么多，中午投入的时间也那么多，现在却浪费了，学习效率没了。于是他希望那个韩江雪最好不要来找他，然而她真的不来，他又莫名地不是滋味，她的笑脸和埋怨都让他心动。叶小枫却转身为自己的成绩深深忧患去了。
就在叶小枫焦灼不堪的时候，一张字条改变了状况。于是这张字条就如沙漠里的清泉，冬日里的阳光，所以来历自然不凡，是夏玲写的。
这次是我进高中以来，考得最糟的一次。现在连教室门都不敢出，觉得自己无颜见昔日同学。我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怎么办啊。
这样的成绩让我好尴尬，前两天想到了自杀……是啊，死了多好啊！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就没有烦恼了。多好啊！趁我还没有长大，就这样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只是让父母流下几行热泪。而我的凋零也不过让认识我的人多了一个笑柄，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
刚意识到成绩下滑时，我妈说：“你从小到大都是那么的优秀……”是，我相信我并不笨！我也承认，现代社会各种激烈的竞争已渗透到各行各业，包括学习。弱肉强食，如果我真的选择自杀的话，那我不就属于弱者了吗？不！这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愿见到的。所以，我要选择坚强起来！
就像你说过的，除了物理其他的都是最简单的。我就不信别人都能通过高考这最后一道门而我不能！
其实有时会变得很脆弱，莫名就希望有人可以疼我一下，很想有个人就那么抱着我，提醒我，这个世界的温暖还在，我的温暖也还在……
叶小枫看着看着，泪腺将要活跃了。聂宇从窗口拿过信，叶小枫好像愿意让他看，放心地顾着自己的伤心。聂宇读罢，发现女生就是女生，连标点符号都用得这么幼稚，而信里面内容明显前后矛盾，又说坚强又说脆弱，心想夏玲真有政治家的天赋。至于什么自杀不自杀的，他见多了，不足为怪。于是他很放心地对叶小枫说：“没事没事，她就希望你去……”说着指了指最后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