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从球场上又见了一次夏玲，小枫的思念与日俱增，不说朝思暮想至少也是有时间就想。这导致他清澈的眼睛渐渐染上了凄楚的梦幻般的温柔，在这样一个风轻云淡的夏天。
虽然夏玲说过让他心情不好就去找她，但小枫阴郁这么久才找过她一次，而且是找她借书。那已是冬天的事的。那时语文上读本上的文章，聂宇的书没有了，让小枫去借。小枫像算术题里蜗牛爬墙般进一步退半步，来到夏玲的教室，在窗边望了望，找到门口一个女生，吞吞吐吐地叫她把夏玲叫出来，并连着说了两遍谢谢。那个女生进去良久，夏玲出来了，冲着他微笑问什么事。小枫虽有无尽的话，却什么也不敢说，简简单单地借书就走了。还书的时候，夏玲邀小枫进教室坐坐，谈了一个中午，让小枫终于明白，飞轮海和海飞丝原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那是小枫几年来最甜蜜的一个中午，其间小枫每被夏玲看一眼就脸红一次，可爱极了。
此后小枫一直没见到过她了。虽然教室就在那儿，但他没有去找过她。于是他深刻体会到了《诗经》里“其室则迩，其人甚远”。尽管他想过夏玲也会在心里想“岂不尔思，子不我即”，或者“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但又想，这只是他一厢幻想，她或许的确有这么想，但想的不是他。他永远是最悲观的乐观者，看到是光明，内心却阴暗。
他觉得这或许与聂宇恰好相反，聂宇是最乐观的悲观者，看到的是阴暗，内心却一片光明，从不迷惘。
这段时间小枫把课余精力全投入在篮球，竭力避免陷入思念的无底深渊。课堂上和吴超会心一笑间，小枫又写下一首宋词：踏莎行寒光孤影，无情秋风，落日园外问孤松。清泪两行柔肠断，繁星映面旧梦还。
今朝凭窗，碧树犹然，不记燕轻莺舞漫。日下挥雨断云远，拍床笑谈簟文乱。
吴超粗人一个，懒得细细研究，问小枫什么东西。小枫告诉他，大意就是曾经的曾经，作者没日没夜思念着一个女生，现在他有众弟兄，一起打球一起拍床骂笑，殷勤理旧狂，忘记了那些伤心。说着自己都知道这是假的，却还是常常端详着杰作，自欺欺人。
吴超为他惋惜，这么个纯情少年怎么能遭如此命运。于是为他出谋划策，比如让他写一封信给她，生日送她想要的礼物之类的最简单切实的手段。在吴超万般怂恿下，小枫终于鼓足勇气给夏玲写了一封信，把信送出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只觉得心里空前害怕，怕夏玲不再理他了，怕他的世界回到一片灰暗。然而夏玲回信的速度惊人，第二天就叫人送来了，小枫惴惴不安地拆开，发现里面并没有提他最担心的。此后他们就以这种方式保持着联系，频率很低，吴超从未在寝室提及此事。
就在小枫每日面带微笑时，吴超的麻烦来了。追溯到放假前，他们去市里打球时，万珊瑶因为穿着与社会主义初期阶段学生精神文明建设不符而被请了家长。这一圣神而崇高的罪名引起了万氏家长的高度警惕，开始怀疑从来不爱学习的女儿每天中午那么早去学校做什么，遂隔三五天就来校窥测一次。终于有一天，两人双双被万氏之母擒拿。吴万二人也东非伯劳西飞燕了，几欲反目成仇。
聂宇走进教室听到这一消息，悲痛欲绝，只觉头岑岑而泪潸潸，不禁两手掩面，仰天而泣，不住地叹世间无比凄凉，人生如此无常，太多的曾经，我们未曾把握；太多的机会，我们一再错过……于是他凄楚哀怨地对同样绝望的宋阳说：“完了，那张照片不再值钱了！”
谢青说：“好啦，别人这么可怜，你们还幸灾乐祸。”
至于万氏如何不畏万母淫威，大胆反抗，冲破封建礼教束缚，从而在短短几天后成功地与吴超重归于好，外人始终不得而知。只能当他们是在做戏，藕断丝连，现在藕也连上了，而且连得更紧了，犹如哪吒重生。聂宇佩服万氏竟对她的第四次模拟考试如此重视。
寝室里一样欢声笑语，疯赶打闹，谈笑喷饭。每天晚上归寝，都抢盆子过泼水节，你敬我一盆，我敬你一桶，喊叫声，大笑声几乎炸掉整栋宿舍楼。高三的走了，宿舍楼空了一半，水龙头不够用就去隔壁寝室。叶小枫看着学长们寝室如今颓败的样子，心想再过一年他们303也将是这样子，空空的寝室摆着几张床板，地下一片狼藉，这么团结的集体也将解散，这么好的一群兄弟也要分开，不由得感伤。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一切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数学上到复数了，老冯说复数是不能比较大小的，然后举例问“100＋i＞i”成不成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顺手把后面的“i”改成了“2i”。这一细微的举动被陈俊看到了，坚持说复数原来是可以比较大小的，因为它满足四则运算。宋阳跟他打赌，赌一瓶红茶。聂宇训斥陈俊白痴，显然复数不能比大小。但听说要打赌时聂宇却暧昧地表示，“复数好像真的可以比较大小耶！复数应该可以比较大小吧！”陈俊更坚定了立场，表示一定要弄清楚这问题。经历了无数次无效的争论后，陈俊决定在课间冒着打扰老冯抽烟的危险去请教。当他拿着草稿纸去问老冯“100＋i”和“i”哪个大时，老冯不屑地用夹着烟头手指着题目说：“废话，显然前面的大，你听讲怎么听的？你把它们同时减去i不就是了？”
陈俊把他拉到宋阳座位，宋阳争辩了几句，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一说法。红茶买来后，聂宇抢先喝了两口，对陈俊说：“幸亏我一直站在你这边，这瓶红茶有我支持你的功劳。”
两天后，老冯突然变卦，道歉个不停，说上次搞错了，复数是不能比较大小的。陈俊焦急地问：“那两边同时减去一个虚数i……”
“那就不是一般的复数，而是实数间比较大小了。”老冯说。
于是陈俊买了两瓶红茶给宋阳。聂宇夺过一瓶对宋阳说：“要不是我一直误导他，他早就迷途知返了，这瓶红茶也有我的功劳。苟富贵，勿相忘，你别把这一点意思搞得不好意思了。”
陈俊因此对聂宇怀恨在心，聂宇说，我这叫“一心只为筹三咕”，跟诸葛亮一样。
这段补课原计划从高考第二天补到八月中旬，也就是从6月8日晚自习补到8月6日左右，结果七月底放假了。因为县里又有学生出事了，其家属在学校闹事，闹得异彩纷呈，如火如荼，教师罢工学生罢课。由于那是四中的事，所以除了四中其他学校都知道实情。班主任在讲课之余，兴致勃勃地讲，四中二年级一名学生失踪，几天后在护城河里找到了尸体。大家在班上展开丰富地联想，激烈的讨论，或曰，翻墙上网不慎失足，或曰，人砍而投诸南河。只有聂宇觉得这肯定是自杀的，这是英雄的举动，这位伟人为了同阶级兄弟姐妹的自由，不惜选择了投水，想以自己的生命换来大家的宝贵的暑假。
当然，这是在踏上回家的车时才悟出的，之前只从班主任口中得知四中放假了，并没料到全县中学都会享此荫蔽。
在这之前的某日上午，暴雨骤至，天色晦暗，早自习成了晚自习。几节课下来，操场上积水飙涨不退，教学楼、宿舍楼、食堂一齐陷入孤立，从教学楼到校门要没膝盖，到宿舍楼要没腰，到食堂要没脖子。大家都很兴奋，以为天下大乱，要放假了。结果学校领导不闻不问，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天下太平，继续补课。
那天聂宇也很兴奋，上午上课前，众人在烟雨楼台看雨，满心想着要放假了。叶小枫邀聂宇作诗，聂宇看过他的《踏莎行》，觉得自己的产量应该跟他相当，于是也信口开河道：“那我作一首，题目以后定。听着——簌簌玉屑风中寒，与君凭栏观流伞。
莫嫌吹衣沾发湿，武穆长啸霜鬓乱。
桃叶渡江轻轻步，烟阻秦楼楼遮山。
陈季落杖犹有思，宁子空对红笺满。
啊对了，题目就叫《仲夏喜雨》或《与叶小枫同看黄梅雨赠之》。
午饭时王众一行发扬志愿军跨鸭绿江的精神，浩浩荡荡去食堂打饭。晚上就不行了，看着雨势渐小，王众宣布，一定要出校。
聂宇把谢青背到校门口，把伞交给她让她先出去，他等会儿就来。然后王众曹斌文子小枫等也相继赶到，走读生刘一鸣也在，数了数人，就差吴超了。聂宇觉得混出去比较简单，王众却觉得跟门卫沟通比较稳妥，如果混出去了等会儿就进不来了。
王众走向门卫室，对前来的一个老门卫说：“大伯，学校食堂被水淹了，我们可不可以出去吃顿饭，马上就进来，很快的。”
“你走读生还是住读生？校牌拿出来我看看。”门卫伯伯眼睛不屑看他，还注视着出校的学生是否都带了校牌。
“我们都是住读生，没校牌。”王众说。
“没校牌你说什么出去！你还不知道学校的规定呐，住读生不能出去。”门卫严肃地说。
“但是学校食堂已经不能进去了，我们出去就吃个饭，吃完就进来。总不能让我们不吃饭吧。”王众说。
“我不管，反正住读生不能出去。这是学校的规定。一切按规定办事。”门卫执法严明，堪称典范。
“但是，我们就吃个饭，马上就进来。”王众说。
“吃什么饭，别人不都在挨饿么，别人怎么没要求出去吃。”门卫化为政委，纠正王众的腐败思想，以挨饿而不吭声的好学生教育他。
“他们直接混出去了，还要求个屁！”王众意识到与这种人不能讲道理，愤懑地说。
“你说什么？你很不满是吧，我告诉你，老子就不让你出去——竟敢说我工作失职，你说说有谁能从我这混过去！”
这时一个推自行车的男生走过，门卫立即上前阻止，严厉道：“你校牌呢，拿来我看看！”
男生和颜悦色地说：“你他妈给我让开一点，老子是汪主任的儿子。”
门卫大惊失色，又露出和蔼的笑容说，哦哦，记得了，去吧去吧。就让开了。
王众火了，骂道：“******，狗奴才！”说着手一挥，示意大家直接走。门卫回来一把抓住他，王众手一甩，没理他。
三五个门卫一齐走过来，大量饥民趁机钻出校门。门卫说：“你你你，你给我站住，你刚才说什么，你想打架是不是？”
王众的想法是，转身就一拳，把老狗打倒在地，再和壮狗纠缠。但又想，这样聂宇势必要帮忙，而谢青正在门外等他，这太不好了。就在他考虑到底需不需要忍住满腔怒火的时候，他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篮球场悠悠向门口走过来。
那是他们班主任。王众跟班主任说了几句，马上放行。班主任对门卫说：“今天特殊情况，食堂不能去了，这几个都是我的学生。要写假条的话我现在就给你们。”
门卫摆手说：“不用不用，他们是您班上的学生啊，有您一句话就够了。”
班主任跟王众说了几句，独自撑伞出去，在校门口看到谢青撑伞站着似在等谁。他早就在教室说过，“你们每个人在干什么，玩网游，谈恋爱还是什么的，我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会儿看到谢青，就露出个很难看的表情，瞪她一眼，走了过去。谢青吓得半死，满脑子是被请家长的画面，以至于聂宇刚出校门就被她紧紧抱住。聂宇听了说：“你不正希望我们被他捉拿嘛，在我跟你不熟的时候就妄图陷我于不义。”
聂宇嘴上说完，心里继续说，“然后你爸爸妈妈舅舅叔叔全部被请来，班主任逼你写检讨。然后你不但不写，还当着全校师生表示，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跟我在一起。然后我顿时被你感动，也宣布无论多么大的风雨也不会放弃。然后你全家倾巢出动群殴我，而你却顶着众叛亲离护着我，然后……”聂宇想，这样“然后”下去，估计最后只剩下私奔了。
他们跟着大伙来到常去的餐馆，餐馆门口站着和往常一样多的学生，两排油烟冒雨升起。里面地板上全是湿的，门旁放着牌子“小心地滑”。曹斌翻译道：“skating carefully！”
王众把他一推，让他差点摔着时又扶住，指着牌子说：“Be careful！”
谢青发现吴超和万珊瑶正在一旁吃得如火如荼，说：“你看，他们也在这里。你们怎么都喜欢来这里啊？”
王众看到303财政部长，叫小枫去协商，又对谢青说：“因为这里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他们都跟我混，当然对这里最熟。要不，到时候你嫁给聂宇就在这里摆一桌，更有意义。喂，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别忘了要请我们呢。”
谢青说：“好烦啊，早知这样就不跟你们来了！”
王众说：“你一个人走吧，聂宇是不会跟你走的。”
王众征集意见，单独行动还是共聚一桌合着点菜。统计显示，除了聂宇，所有人都要集体行动。因为他们考虑到，单独行动的话吴超就不会出钱了，集体行动的话就可以当做是303难得的一次聚会或什么的，实在找不到口号，还可以说是为了庆祝十年不遇的大水灾。而聂宇考虑的是，带着谢青跟这么多男生同一桌，他们肯定会乱开玩笑。
于是吴超被邀请来吃第四顿饭，万珊瑶也就坐在旁边跟谢青讲话。
这场面让小枫很受刺激，仿佛看到了开玩笑时说的十年以后，大家各自有家室了……因为他家里来亲戚了就是这场面：男的在酒桌上聊，女的在下面互相说自己的男人如何不好和孩子如何不听话。现在就差孩子在房间端着碗看动画片了。
叶小枫感到很伤心，想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庸俗或者美好，他也不免这样消磨掉一生，不可能辉煌一次。他几乎有点绝望，追求的东西模糊了，无数的梦想在这苍白瞬间幻灭纷飞。由此可见女人的力量，才两个跟他不相关的女人就让他绝望成这样了。
由于时间紧迫，很多平时爱开玩笑的嘴此刻都在专心致志地吃，局面比较冷清。直到小枫说，坏了，晚自习上了。
王众说：“没关系，物理自习，又他妈做资料，不去也罢，不过要给班主任个面子，我们快点。这次不爽，连酒都没喝，等我生日那天再一起喝酒，不醉不归。好，财政部长结账去！”说着掏出10块钱递给吴超。
吴超接过钱，说：“10块钱怎么结账？”
“这就是你财政部长的本事了，我可管不了。”王众抬下巴抹嘴道。
吴超很委屈，他理想中这个职位是用来贪污的，而现实却是他每次都要掏自己腰包，上次买篮球集资一百二十块，本以为能捞一大把，却有王众监督，最终只收入了两瓶红茶，还被王众分了一瓶去了。万珊瑶要替他打抱不平，王众说，男人的事，你插什么手。
当他们回到教室，教室居然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数。一问，原来走读生可以不用来了，其他寝室的也又没来的，去网吧的，去游戏机室的，不一而足，剩下的都是些住读的女生，还有大嘴之类的男生。
这时操场上水已经退去，王众建议去打球，建议完马上感到不对，大家肯定会骂他猪头，没看见雨还在下啊。结果没人赞同，也没人反对。没办法，只好自觉，安心学习。
叶小枫一个人做物理作业，被大嘴发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搬过去东扯西拉，诱骗他下学期搬出去住，全心全意冲刺高考。叶小枫感到身边不能没有聂宇王众这些兄弟，婉拒了。聂宇看英语的小说，算是搞学习。
不知第几道铃声响起，谢青要回去了，聂宇送她。谢青住在她县城的姨妈家。平日她都是和几个女生一起回去的，今天她们都没来，而且有的路段被水淹了——听万珊瑶讲，中百超市的一层楼的大门都没了，停在门口的公交车也只剩下个顶壳了。
聂宇在王众屡次警告无效后，和谢青撑着一把伞走了。宋阳站在楼上看他们消失在夜雨中，摇头叹息。王众说，当初口口声声说兄弟远大于姑娘，现在就变得这样了。
吴超说：“话不能这么说，这是特殊情况，谢青这样的女生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回家会很危险的。”
王众说：“那么，要聂宇送就不危险吗，聂宇这家伙不是大肆鼓吹什么行色当及时吗？”
宋阳说：“人家愿意。谁叫他是聂宇呢。”
陈俊说：“我下辈子投胎就做谢青，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吧。”
王众质问吴超说：“你该不会也去送万某人吧？你先想清楚。”
吴超说：“不会不会，她长得很安全，一个人回去没问题。”
他的意思是说，万珊瑶长得不仅具有防守性，还具备一定的攻击性，如果参加女篮，绝对一上场就是技术犯规，甚至恶意犯规。
宋阳说：“看来她长确实得比较让你放心啊！不仅你放心，我们旁人也为她放心。”
曹斌说：“哪里呢，要说放心，还是聂宇的球迷长得最叫人放心——居然被她偶像誉为头发像稻草——唉，我若是她，我肯定不活了。天天看聂宇跟谢青这么亲密，真怀疑她怎么受得了。”说着警惕地往教室里面看了看，那女的好像不在。不过就算在也不怕，她肯定听不懂。
吴超说：“哪里，那女的长得已经不错了。在我们寝室制定的榜单上可能还排的上前十。”
王众惋惜地摇头，说：“聂宇该不会真的迷上班花了吧，我怀疑这即将是又一个悲剧。唉，女人啊女人，都他妈凶残狠毒，蛇蝎心肠。没一个例外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从这句话可以判断出，章梦颖最近可能给他寄了一封什么信。
小枫很受不了今天这样的自由，像考试期间一样，仿佛装着130℃的水蒸气的高压锅突然揭开，巨大的压力突然消失，不习惯。放假遥不可及，大家都没有躁动不安的迹象，耐不住也得耐。今天晚上这么长时间白白浪费，他心里有受煎熬之感。停下浮躁，只剩下空虚。在他看来，除了孜孜不倦地学习才是充实，其他一切行为都只能让他觉得虚度光阴。
几天前外面卖补脑药的在每个教室黑板上钉励志的话，他们班前面是“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后面是另一商家的，“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全力以赴”。小枫常常盯着这几句话发呆，想现在一定要奋斗，高考一定要考好。
叶小枫年均至少感伤四次，每换季一次感伤一次。日记本上每写个六月，就条件反射心里一怔，然后反应过来，中考已经过去很久了。就如初中毕业暑假第一天，摊开日记写上6月21日，心里跳，又绝望地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雨继续下。走读生已经不用来了。
第三天低年级的学生还乡，校园又空了一层。然而马上又多了数层，因为二中被划为了灾民的临时居住地。县政府还派人来慰问过，学校领导带着全体教师在操场上捐款，发表讲话，记者纷纷拍摄，闹得一片欢腾。王众站在楼上，骂道：“妈的，捐几千块钱也要作秀！”
聂宇在旁冷冷地说：“别少见多怪了，人家是在庆祝自己有显示慷慨的机会呢。”
其后一节物理课，王众和聂宇眉来眼去，互相表示如果你带头走出教室，我马上抱起篮球跟着走出去。班主任走进来宣布放假。这时他们已经听见别的教室发出万马奔腾怒涛狂涌的欢呼声了。当得知提前放假的原因，全班也很落窠臼地爆发出山崩地裂欢呼，感谢那位溺水身亡的英雄。
据知情人士透露，死者是当年全县中考第一，没去市实验中学而选择了县四中，高一期末还是县里第一。高二以来沉湎于上网和恋爱，老师家长屡次劝诫，他都冥顽不灵。这次考试太差，幡然悔悟，念往昔之辉煌，睹今日之颓丧，恨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自杀的。死前留下了千字遗书，多谢后世人，戒之勿甚忘。
班主任也是这么说的。说完他又借题发挥，讲了一节课，劝学生“两网”莫入，一则网吧，二则情网。不要想你不该想的，做你不该做的。很多人的堕落都是从高中开始的，不信你们看看身边的同学，小学初中是优等生，现在的学习成绩怎么样？高中是人生中最难熬的艰苦时光，一旦过去了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所以你们一定要把握好自己。是不是啊！”
聂宇对这说法持怀疑态度，同时沉溺于上网和恋爱肯定有一定难度。其次聂宇有点不明白有的人怎么那么脆弱，居然能被一次考试弄得去寻死。但当今社会关于自杀的各种别出心裁，独具匠心的原因屡见报端，这个朴实无华的死因也就一点不奇怪了。他怀疑所有自杀的人都有心理问题。王众和宋阳觉得不然，上次考试的科技说明文说过，自杀都是基因决定的，有些人体内有自杀基因，被激活就自杀，就像激活了原癌基因就癌症。这样看来死因无论多荒谬都有可能了。
聂宇说，人生在世最难以忍受的，不是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失业失恋失这失那，更不是什么考试砸了之类的，而是自己身体不适。只要身体还足够坚强的灵魂附着，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晴天的时候，303赛后练兵照样进行。
傍晚通常在校门口的球场上打球，看到“小甜甜”走过，球就交给文子，让文子秀一个，文子故意三不沾，跑去捡球。其他人就大喊：“文子你在投篮还是在抛绣球啊？”
一次叶小枫正在练习投篮，老冯喝多了跑去观赏，叶小枫一投未中，慌忙捡球，又一投，三不沾。老冯已走到中场，边笑边说：“这么笨也在打球啊，连板子都挨不着。考试考不好，球也打不好吗？”叶小枫弯腰抬头看他，撒谎说：“我刚开始学。”
老冯说：“打球是刚开始，读书呢？考试呢？”
叶小枫又拾起球拍了两下，投出去，又未中。老冯说：“打成你这样，我若是你体校武校的老师，我肯定要狠狠地打你。”
叶小枫再投不中，老冯哈哈大笑，说：“干脆叫人家吧框子做这么大。”说着张开两臂比划出比簸箕还大的圈，哈哈大笑着走了。
叶小枫又投，但闻“唰”的一声，中了。老冯于两天后下乡拐骗儿童去了，就如他们当年被骗来一样，不知有多少天真烂漫的儿童又要被骗来，然后剥削压榨。
几个中午打到天昏地暗，去食堂找吃的，被喝完酒正出来的领导骂。
有时不吃饭，要走读女生帮他们从校外带西瓜，打完球直接去教室瓜分之。在瞄准西瓜贩子前，大家公认的人选是万珊瑶。但吴超敝帚自珍，说不可以。众人对吴超进行了经济制裁后又问聂宇的看法，聂宇说，太巧了，我正好跟她赌气，你们自己跟她说去。于是也罢了，最后找到了频繁找叶小枫探讨学习问题并大谈特谈今后如何努力提高学习成绩的一个女生。叶小枫把钱递给她时，她热心百倍地拒绝，说这样不太好吧，干脆算我请客，并不停追问是要有籽的还是无籽的，绿皮的还是黑皮的，圆的还是椭圆的，大的还是小的，切过的还是整的。叶小枫不敢贪污公款，不论如何也要把钱给她，因此发生了诸多让叶小枫脸红的争执，比如被她抓住手。最终叶小枫不辱使命，却被王众骂傻子，能为我们303节约经费竟然不节约。
几天后刘一鸣意外地从家里带来一个西瓜，王众密谋与他独享，剩下的才带回寝室。结果当他们走进寝室时惊奇地看见地上摆着六个大西瓜。原来学校后门开了，门口就有开着拖拉机卖西瓜的，而且那西瓜是农场山里边产的，本地公认最好的，价格低廉，才两毛钱一斤。
中午天空蔚蓝，远处的山很清晰，眼前一排树，蝉声交错。叶小枫还在教室做作业，教室才四五个人，语声寥寥，南风过，临风忽欲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