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看啊那花花世界多繁华
“小伙很勤奋嘛!”
听见人语,柳夏抬起头,始终回荡在空气中键盘敲击的声音也同时停止。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正趴在他工位的隔板上,一张憨厚的圆脸笑吟吟地对着他。
“噢,宇哥好!”柳夏很懂事地站起了身。
“万乡银行的报告写完了吗?”
“快了,快了!就剩不良估计那块,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正头大呢……”
“唉呀,都那鸟样,差不多得了!真他妈要拆起来……还是算了吧。”
“好吧。”柳夏苦笑了一声,然后似有所觉,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哥您是不是还有别的指示?”
“悟性很高的嘛!”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柳夏桌子上的魔方玩弄了起来。“做完这个再拉一下今年传媒行业中报吧,电影、电视剧、游戏、营销几个板块横向纵向都做做对比,你先看看能不能怼出点什么结论,也不用太急,争取明天下午吧,跟我讨论下。咱周五给章总做个汇报。”
“好的,没问题!”
“有什么不懂的随时电话,早点回家!章总刚夕会还跟我夸你来着,我估计留用问题不大,下周就安心返校吧。”
“真的啊!哈哈,那是宇哥指导有方。”
“乖……这也忒难了!”男子懊恼地把乱而无章的魔方放回柳夏的桌上,然后对他眨了眨眼。“那我去相亲咯!”
“祝哥旗开得胜,明天等着听喜讯!”
“嘿嘿,明儿见!”
柳夏微笑着目送男子消失在转角,才恍然发现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18:07。
柳夏苦笑着耸了耸肩,抓起桌角的水杯,临去前又从抽屉中抽出一包普洱,还是每次离家前妈妈都会硬塞进他行李箱的那种。
茶水间在办公区的另外一头,柳夏一边舒展着酸楚的筋骨,一边缓缓地穿过一排又一排被三聚氰胺板隔断的工位,又不自觉地回想起这个明年夏天将要成为自己战场的资本游戏里,那权力金字塔若隐若现的样貌。
离他座位最近的是被大家戏称为“网吧区”的行业研究员区,大多是长他一两届的学长,虽然位于金字塔的底部,也只负责提供各种研究支持,而无权进行直接的投资管理,据说个个年薪都已能达到二十万上下……那已经超过了他全家目前一年的所有收入。
再行几步,就到了基金经理的领域,宇哥的工位就在基金经理区的边缘地带,单看那些桌上的摆件,就让柳夏这种土包子生出一种对于神秘奢华事物的敬畏感。据说表现优秀的研究员有幸被提拔为基金经理助理后,就算半只脚迈进了这里,离执掌数十亿资金纵横股市,年薪百万、鼓动风雷亦不再遥远。
再往前,茶水间过道的更深处,有两间独立办公室,门扉紧掩,分别是投资总监赵总和研究总监章总的地盘。听宇哥说那里面的视野极好,在落地窗旁俯瞰,东方明珠和陆家嘴的繁华尽收眼底。可两位总监的具体收入宇哥也说不准,反正是个距离柳夏很遥远的天文数字。
柳夏盘算着花花世界这几年,自己能够爬到哪个阶梯,又得以攒下多少银两,是否天赐美意让他也能在行山走水前稍瞰一眼这个中国金融市场心腹的摩天楼林,指间……突然传来一阵炙痛。
原来滚烫的热水正顺着杯口溢下,茶叶都流掉了不少。那可是临去前母亲硬塞进他箱子角落的福建好茶。柳夏有些心疼地摇头一笑,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回了座位。
强迫症犯,把魔方还原。吹一口热茶,继续加班。
直到往常图书馆闭馆的时间,生物钟准时地唤起了柳夏归去的欲望。他默默地关掉一整层楼的灯,走进三十九楼的电梯。
金碧辉煌的写字楼大堂也已一片漆黑,嘀嗒嘀嗒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无人的大堂。走出大门,入眼则是外滩那头琉璃夜色。
正大广场还满是意犹未尽的游人,他们留影、嬉闹。柳夏默默地走过他们的喧嚣,看着别人脸上的兴奋和疲倦,百般感想化作嘴边一抹浅笑。
这皮鞋虽然穿起来还不是很习惯,庆幸的是陆家嘴地铁站离公司并不远。与早晨压面饼式的拥挤相反的是,临近末班的地铁稀稀寥寥。随便选一排空座,戴上耳机,七站地的距离似乎突然也不那么漫长。
梳洗毕,在空白的一页写下日期,却记无可记,柳夏对着日记本发呆了很久,很久,直至午夜,接母亲一通电话报平安,柳夏蜷上出租屋的小床,在黑暗中想想心事,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那天晚上柳夏做了许多梦。他梦到从前,梦到现在,梦到未来。然而,在所有梦的最后,他竟梦到了许久许久不曾梦见的那个女孩。
那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原,宛如秋月的女孩穿着洁白的婚纱,婚纱上有薰衣草的香气。
她俏皮地拧了拧柳夏的大腿,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握紧了牵着她的手,他们迎着和煦的阳光,在花瓣铺成的道路上继续向前走去。路的尽头有一个面容安详的神父,口中祷念着那许诺终生的誓词。
“我愿意。”女孩说着,回首看他,依旧是那个足以融化天地的笑眸。
柳夏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融化。他张开嘴,却没有声音,无论如何努力。他好慌,他好惶,他哀求地掐住自己的咽喉,请求它说出那句相同的话语。
直到他把自己都掐醒。他的眼睛一动不动,木然望着窗外黎明。
枕边渐冷,柳夏已哭成一个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