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相见争如不见
2012年3月16日,星期四,开学已一月有馀。这两天柳夏的心情还算平静,因为让他几欲撕书的《Financial Reporting And Analysis》部分总算已经熬了过去,在目录中可预见的“未来”里,基本都会是一马平川的快意。
柳夏看了眼手机便收拾起细软,悄声对身旁的大聪说道:“我先走咯!”
“喔!大哥敏天见!”
一钩新月照黄昏,暮色撩人。柳夏步若履风,吹着口哨迈出图书馆的大门。但闻曲调幽然,清澈高远,却是那曲林漪最喜爱的《星之所在》。
到得一品堂二楼雅间,许炎昆、楚岚、沈沛泽、李一啸、琳琳五人早已在座,给吕布喂着瓜子和花生。柳夏将书包随手一丢,见老大老三都对待国宝似地捧女友的玉手,转头对沈二侠笑道:“嘿哟,四爷做庄,小花椒还敢迟到?”
沈沛泽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大口烟,缓缓吐尽……“分手了。”
“这回来真的呀?”
沛泽白了他一眼,“废话。”
柳大影帝的表情顿时好似吞了只臭虫,“我擦多可惜啊!这已经是你史上第二漂亮、第四聪明、第一有钱、第八乖巧的女朋友了!怎么又给甩了啊,你个白痴蠢蛋猪头三,撸一辈子!”
“唉,天意。”李一啸注意到二人的对话,有模有样地端起茶杯撅嘴吹了一阵,“这届二嫂做了九九……一百多天,虽已然破天荒,却到底劫数难逃。犹记那人,昨夜分明,执手话天荒地老。谁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昨晚出恭之时阴风袭背,仰观天象,见紫微犯于北斗,掐指一算,便知136将生大变,料是老二该当祸害下家少女去了。天命如此,我辈凡夫只得受之……唯恨上次打麻将输给小花椒的钱注定有去无回了,可惜,可叹。”
炎昆抚掌一笑,口中却和的也是:“可惜,可惜。”
沛泽又冷冷瞪了三人一眼,不再答话,直接把椅子搬转向窗户自顾抽烟。
楚岚抬手敲了敲一啸白发苍苍的大脑袋,斥道:“你们啊,一个个没正经,就会幸灾乐祸。从来没见你们好好安慰过阿泽。虽然说依照历史经验……在感情问题上阿泽确实是拥有野兽般的恢复力,可你们也不应该这样每次都大把撒盐呐。”
柳夏正色道:“大嫂此言差矣!我们这样其实……全是为了二弟着想!君只见其表,未谙其实。你看我们每回忍着内心巨大的疼惜口是心非地去加剧他分手的苦痛,卿以为何?为的是润物细无声地培养出他潜意识里对失恋的一种条件反射式的恐惧啊!只盼以后他越来越害怕分离,开始懂得去珍惜眼前人,此谓‘伤痕教育’。所以你应当理解,当我们说那些话的时候,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种慈父般的博大情怀!”
听得柳夏说到故意加重语气的“慈父”二字时,许炎昆与李一啸四目相对,会心一笑,连连点头称是。
楚岚亦是噗嗤一笑,复又板起脸嗔道:“哎哎哎!又信口开河,再颠倒黑白打屁股了啊!你们真关心人家的话,这时候就应该好言相劝嘛!还拿人家取乐。”
“哎呀,咱二哥可是曾经沧海、曾经江涛、曾经河浪、曾经溪流、曾经瀑布的人,心头的茧都有城墙厚了,这人世间的离离分分哪还伤得他分毫,是吧?”柳夏蹑步走到沈沛泽面前,恭恭敬敬地替他又点了支烟,接着气沉丹田,也不打声招呼就自顾地把沛泽连人带椅子搬回了桌子旁,随后伸伸筋骨冲炎昆笑道:“刚才你们菜已经点完了吧?”
“嗯!你自己不来,挑得我们好辛苦!放心,为了帮你减肥,点的都是你不爱吃的。”说着,炎昆推开房门,对外头等候的服务员道:“久等,可以上菜啦。”
俄顷,珍馐满台:糖醋鲤鱼、碳烤羊腿、苦瓜鸡蛋羹、老式锅包肉……简直比柳夏自己点得还符合柳夏自己的胃口!他甫闻菜香便已垂涎三尺,迅速叼起一块羊腿,带着咀嚼声含糊不清地问众人:“今儿,可得正经庆祝一下阿泽暂离苦海,想喝点啥酒?茅台?哎,不好,不够风雅……哎,要不五粮液吧!正所谓:千丈冰崖、五叶莲开,一樽梦醴红尘外。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呀?”
柳夏太知道了,蒙古战神沈沛泽的最爱莫过美酒,眼看着沛泽始终闷闷不乐,便想逗他一逗。果然沛泽面色稍晴,忍俊骂道:“屁话忒多,你自己定!”
“好嘞!”柳夏把半个无骨的鸡爪囫囵吞下肚,冲外面大声叫道,“服务员!拿两瓶红星二锅头!”
于是……沈沛泽今天第三次瞪视柳夏,“奥极高!”(按:蒙语,指男性某部位。)
“嘻嘻,吃肉,吃肉!”柳夏一面赔笑,一面为沛泽夹了一大块锅包肉。
寒暄不多时,服务员便端来了酒,排行末尾的柳夏恭恭敬敬地为哥哥嫂嫂们满上,举杯祝酒。
“第一杯!庆祝岚岚研一上学期碾压全院,六科第一女神依旧!岚岚,你就是我们的骄傲!”
“干了!”
酒喝干,再斟满,柳夏第二次举杯。“这第二杯嘛!庆祝岚岚的贤内助第二篇SCI顺利发表,祝黑炭思绪泉涌再续辉煌!”
“再续辉煌!”
“第三杯嘛,祝三弟和琳琳百年相好,谢谢你们,让我明白了一种守候叫恬淡。”
“肉麻!干了!”
三杯下肚,酒暖心扉。众人饕餮而食,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酒至半酣,琳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她神秘一笑,道:“咦,夏仔,很久没听你提过你们家漪漪女神了呀?”
柳夏本来在和沈沛泽猜拳,闻言愣了一愣,不自觉地垂目低眉,脸上的笑容都渐渐僵住。
“提她作甚……”柳夏说着自斟满酒,干了一杯,觉得还是怅然,复又干了一杯,抬眼看见吕布正在笼子里望着自己,对它一指,笑道:“看什么看?你说你,五短之躯,食蚁之命,偏要生一鹰喙,不甘于天,欲为猛禽么?”
众人皆默然。
“啊……你以前一说到她就好开心的样子,最近怎么变成这个节奏了呀?”琳琳愣愣地挠了挠脑袋,见柳夏神色又黯淡下去,见沈沛泽暗暗地在她对面挤眉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想不太通,只好讷讷地问道。“所以……她还是那样么?”
“是啊,一直都没有理我……短信也是,网上留言也好,哈。”柳夏叹了口气,这是他近日不敢触碰的阴霾,人前云淡风流的他,在林漪面前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一种叫作卑微的感觉。“可能……是我自己太鲁莽,找错了节奏罢。”
琳琳看着心疼,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问错了话,又不知道如何能让柳夏开心一些,她双眉紧蹙,急得直跺脚,气道:“哎,这个臭林漪,她为什么这样对你啊!你哪儿不好了,明明有那么多女生喜欢……”
“老四!”李一啸用筷子连敲着汤碗,打断了琳琳的话头。看他眼神缥缈面色通红,至少已有八分醉意。“妈的说实话啊,老子真他妈没见过你这么傻和她这么绝的!我估计这娘儿们要不是瞎子就是脑子有坑。长得漂亮又怎么样!他妈漂亮就目中无人了?光说你去梅河那趟,她的表现都让我们觉得不可理喻知道吗!什么家教啊那是!他妈的懂不懂得一点尊重,搞得好像见一见就多屈尊似的,为这种人肝肠寸断?操,我都替你不值!”
“老三,她其实很善良的……”雅茜说林漪每次见到流浪的猫狗,都会停下脚步分它们吃食,逗它们玩耍,以至于文社和朋远会馆的流浪动物们几乎都把她当作了妈妈,天天幸福无比地望着她来……柳夏正要张口,想起林漪怜爱的表情,那温柔的笑……赫然发现自己在林漪世界里的地位竟连路边的猫猫狗狗都犹有不如,顿感失魂落魄,渐语渐无声。
“操,都能被你丫活活气死!一说到那妞就这幅德行,有点出息行么?天下那么多脑子没坑的女人,凭你对她这心思,换谁都死心塌地了好吗?你他妈非得在这株烂树上吊死?”一啸越骂越生气,最后也连饮三杯,未料喝的太急,酒气倒行,一头扎进洗手间狂吐去了。琳琳对众人尴尬一笑,急忙跟去照看。
许炎昆叹了口气,道:“老四啊,老三虽然说的醉话,道理却在,我跟楚岚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当初看你遇到那么有缘的人,我们都很欣慰,都期待它变成一个美好的故事。谁知道呢,老天偏就这么贱,无比奢侈地给了你所有能够想象到的美好作开头,那红盖头却所盖非人。怨只怨那画面太美,你还没掀起盖头就已经爱上了……这人呐,一旦爱了便有了心魔,你眼里所见的就不再是真实的她,而是一个已被极度美化的虚相,让你以为她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相信我,老四,很久以后,当你走出执念再回头平平静静地看林漪,你会发现她身上也有很多你所不欣赏的地方,你会明白曾经面对你的真心她是多么的过分和无情。至于外貌,或许看起来还算得美,但却远远比不上你此刻心中的那个虚相。那时候你可能会疑惑,这难道就是当年那个能让自己神魂颠倒的女人?自己怎么为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作贱?……反正啊,这情网里的人,都是一叶障目,松开手,退一步,才终于看到真相,你不要太执念了。”一席话竟是字字铿然,一反平日的装呆卖萌,俨然长兄风范。
楚岚也劝道:“老四,有些东西真的是没有办法……或许她的胃口太独特,你不是那一款而已。事到如今,再怎么挣扎也只是让自己白白多添几条伤口,何苦?”
见柳夏不语,楚岚沉吟了片刻,似有所得,喜道:“嘿,不然这样吧!咱用甜蜜疗法,每周二五晚上你和阿泽接送我舞蹈课,有几个单身妹妹其实很漂亮哟!到时候你俩相中谁了,咱就一一设计拿下,保证你们乐不思蜀!”
许炎昆一拍掌,“哇塞,亲爱的你好聪明哝!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石二鸟我看行!”
沈沛泽一翻白眼,“……你忒么才是鸟。”
许炎昆大笑道:“哎哟哟!有种你别跟去呀!有夏仔在,那些妞得多无聊才能看上你这冷石头哦,到时候又要给岚儿出难题,哈哈!”
“你死去!老子偏要去。”
楚岚莞尔,又望向柳夏。“夏仔,怎么样?”
柳夏却呆呆望着天花板。“脑子太乱了,先等我想慢慢清楚罢……”
炎昆慰然一笑,拍拍柳夏的肩。“但凡你存了一丝放下的念想,咱今晚就也不算空费口舌啦,哥哥相信你的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