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对于关内的人们来说,炎夏已过,金风送爽,正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时节。
有道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然而,在玉门关之外,祁连山北麓却早已经风雪交加,寒风彻骨。
透骨的雪风呼呼地肆虐着关外的戈壁荒漠,漫天的飞絮如被狂暴的魔王撕扯的碎片般在天地之间纷扬。
“嗷呜~嗷呜”
一头体型硕大、毛皮雪白的大狼正自引颈而歌。悲凉的嚎叫声刹时之间刺破苍穹。
这时,从矮矮的土丘后又转出十几头皮毛灰黑的大狼。群狼显然是受到了召唤,默默绕到了白狼身侧,齐齐竖起耳朵,警惕地注视着远方。
这群狼个个块头不小,体格健壮,肌肉紧实,一看便知都是年富力强的成年公狼。
像这样年轻而又有实力的狼群无疑是这片荒原上最凶猛的捕食者和猎手,也是这块土地上当之无愧的王者。
一双双闪着幽光的绿眸此时此刻正默默观察着什么?也不知哪个倒霉鬼即将成为它们的新猎物。
在荒原的那一边,一片白茫茫。天连着地,地接着天。就在天际线上似乎有一个小黑点儿。相隔既远,看不太分明。
狼群后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唿哨声。
群狼似乎得到命令的士兵一般,急速散开,以一种奇特的围猎队形,朝着荒原的西南方的那个黑点儿飞速驰去。
这群狼组织严密,行动敏捷,在积雪上奔跑起来似乎毫不费劲,倒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狼群捕食本不稀奇。可奇就奇在,狼群之后居然还跟着一群人,一群如影随形的白衣人。
这些神秘人身穿雪衣,头戴雪帽,脚上还踩着形似雪橇的奇怪物什,飞快地追踪狼群而去。
一晃眼间,已全然融入了雪景之中,与天地混为一色,再也瞧不见了……
|||||||||||||||||||||||||||||||||||||||||||||||||||||||||||||||||||||||||||||||||||||||||||||||||||||||||||||||||||||||||||||||||||||||||||||||||||||||||||||||||||||||||||||||||||||||||||||||||||||||
边塞小城的城墙上,一个裹着棉布厚袄,头顶旧皮帽,手上戴着一双破手套的兵丁以手中的长枪作杖,从铺着积雪的城门楼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下来。
他行走得极慢,一不小心,脚上踏了冰。“哧溜”一个后仰,屁股墩儿着地,直接从楼梯上噔噔地一路滑了下来。
“咕咚”一声,跌进了城楼下扫雪堆起的雪窝子。
“哎哟,哎哟,艹你奶奶的鬼天气,真他娘的晦气。”那兵丁挣扎着从雪窝子里翻了个身,覆盖在脸上的面巾后只露出一双因疼痛而眨巴眨巴的小眼睛,一阵骂娘声钻了出来。
他扒拉着摔疼的屁股,好半天才骂骂咧咧地从雪窝子里爬了出来。幸好城门楼下的雪积得厚实,他虽然摔得不轻,好歹没有伤了腿脚。
好容易站稳了身形,兵丁扑打着皮袄和腿脚上沾染的雪末,扶了扶摔歪的皮帽,口中犹自不停地嘟嘟囔囔,好一顿指天骂地。
他俯身从雪窝里拾起长枪,一只手扶着腰,缓缓地朝前一瘸一拐地继续走去。
暮色西斜,低矮的城门楼外荒野死寂。白雪皑皑的苍茫天地间几株枯木虬枝孤零零地竖着,泛出一股子死气。
眼看天就快黑了,在这能冻死猪狗的风雪天里,就连关外最穷苦的边民们也只能躲在屋中烤火取暖。
整个边城都沉浸在一种诡异的静寂之中,除了呼啦啦刮过的凌冽北风,就是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狼嚎。
兵丁步履蹒跚地踏过碎雪泥泞的狭长道路,穿过夹巷两旁紧闭着低矮破旧的木门。
漫漫风雪的天地之间唯独留下那兵丁深一脚浅一脚的孤寂背影。
|||||||||||||||||||||||||||||||||||||||||||||||||||||||||||||||||||||||||||||||||||||||||||||||||||||||||||||||||||||||||||||||||||||||||||||||||||||||||||||||||||||||||||||||||||||||||||||||||||||||
“呼~”地一声,城门楼下的一扇薄板木门被人从外面大力地推开。瞬间,狂风卷着飞雪扑了进来。
屋里熊熊燃烧的火堆被雪风一扑,有瞬间的明灭。随之就是屋中戛然止息的人声,围坐在火塘旁的一众军士们纷纷回过头来。
那兵丁顺手闭上门,将肆虐的风雪全都挡在门外。他将手里的长枪倚着门边的土墙上,扯下头上的皮帽和面巾。
火光中,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他拍打着身上的落雪,嘴里还喃喃地咒骂着老天,双脚交替跺着,时不时将冻得发麻的手指凑到唇边呵气。
“二狗子,你小子今儿个又躲懒,这么早就溜回来了?小心被百户大人逮住,拧掉你的耳朵来泡酒。”一个肚子滚圆矮胖子高声笑道,围坐在火堆旁的男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二狗搓着冻得发红的耳朵,朝地上啐了一口,骂娘道:“呸,就许你们在这里灌马尿,小爷就得在那冻得死人的门楼子上挨饿受冻吗?想得倒美!喏,喏……赵鸡仔不也早就躲回来了吗?嗬,这都还喝上了?要拧,那也是先拧掉他的!”
二狗顺手一指猫在角落里,正悄悄打着酒嗝的马脸汉子。
那汉子面皮上全是坑坑洼洼的痘印,身板瘦长,像根竹竿似的,平日里最讨厌谁叫他的外号“赵鸡仔儿”。
此时听见二狗子当着一众兄弟的面儿揭了他的短儿,还口无遮拦地直呼绰号,顿时气得紫胀了一张面皮。
“小兔子崽子,你鬼嚎个什么劲儿?看你小样儿的就是欠收拾。没大没小的……”马脸汉子开口就是一副公鸭嗓,听着甚是刺耳。
二狗拧了一把鼻涕,冷笑道:“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小舅子呢!”
这话骂得恶毒,马脸汉子一听,立马火大,怒道:“我呸,小兔崽子生来一张臭嘴。今儿不替你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真不知道马王爷究竟长着几只眼?”
马脸汉子带着微醺的醉意,将手中的细柴枝狠狠折断,就像是把那柴枝当成了二狗,泄愤似的往火里一掷,满脸怒气地就要站起身来。
或许是在外面受了大半天的冻,二狗此刻也窝着一肚子邪火正没处撒。
虽见了马脸汉子一副凶相,二狗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嘴上丝毫不让,回骂道:“哼,就你那鸡仔儿似的小身板儿也配教训小爷?咋不好好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究竟长了一副啥德行呢?”
马脸汉子这下子被彻底激怒了。此时半斤黄酒下肚,一扫平日里的窝囊模样,立起一对儿三角眼,口中骂道:“小兔崽子,看样子你是存了心找死啊!好,来来来,老爷今日就教你个乖。”
他怒吼着就朝着二狗子的方向扑了过去。旁边人慌忙七手八脚地抱腰,拉手,竟使得他一时之间挣脱不开。
“好了,好了,一句玩笑话,又何必当真?别介,别介!”
“哎呀,行了,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坐下歇口气,喝酒,喝酒。”
在众人的劝慰声中,二狗已十分机灵,身手矫健地跳开几步。
他的人虽闪身躲到一旁,嘴上却依然不饶人:“咋地?你这痨病鬼还真想出手不成?来来来,有本事就放马过来。难不成小爷还怕了你这个病秧子?”
马脸汉子又是一阵奋力挣扎,尖声骂道:“小畜生,老子今天不撕了你那张臭嘴,就不姓他娘的赵。”
旁边人瞧见马脸汉当真被气得不轻,纷纷好言相劝:“算了,算了,老赵,别跟他小孩儿一般见识。他知道个鸟!”
也有人出声喝止二狗道:“狗子,你小子也别放他娘的屁啦!大家伙儿都少吵吵两句啊!各让一步,啊?!”
拉得拉,劝得劝,叫骂得叫骂,一时屋里闹哄哄地嚷成了一锅粥。
||||||||||||||||||||||||||||||||||||||||||||||||||||||||||||||||||||||||||||||||||||||||||||||||||||||||||||||||||||||||||||||||||||||||||||||||||||||||||||||||||||||||||||||||||||||||||||||||
此时,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倏忽响起,只一句话就镇住了这闹哄哄的场面。
“吵吵个啥?吵吵个啥?谁要是再多啰嗦一句,就立马给老子滚出屋,到雪窝子里挨冻去。”
一直端坐在火堆旁边须发花白的老者缓缓放下手上的烟锅袋子,在身前的石头上“啪啪”地磕了几下,一脸不耐烦地呵斥。
跳着脚叫骂的二狗立马闭紧了嘴,马脸汉老赵也梗着青筋凸起的脖子哑了声音。
众人都讪讪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二狗子咕噜噜转着灵活的眼珠,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提溜起一块儿大木头倚着老者身旁坐下,亲热地唤道:“伍爷,你老大人大量,咱们不跟这帮浑小子们一般见识!啊?嘻嘻……”
大伙儿见二狗又在口舌上讨便宜,都不满地嘟囔起来,可是摄于老者的威势却也不敢高声抱怨。
二狗愈发得意起来,落座前还挑衅地向老赵投去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眼神,气得老赵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他们的小动作哪里能逃得出老者的法眼。
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拍在了二狗子头上。
二狗痛呼一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见他疼得呲牙,老者才顺手将一个陈旧的羊皮袋子丢了过去。
“谢伍爷的赏!”
二狗一手接住羊皮袋,一手揉揉头顶,咧开大嘴呵呵一乐,脸上立刻绽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他扒拉开壶嘴的塞子,凑在嘴边,“咕咚”就是一大口。
一股子辛辣的酒气迅速窜入喉间,直呛得从鼻子里冒将出来。
二狗子被辣得咳嗽个不停,一众军士看见他这滑稽模样,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方才说话的那个矮胖子随着众人笑了一会儿,不无讨好地对老者说道:“老伍长,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竟被分到了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镇守。这外面天寒地冻地,啥时候是个头啊?”
“是啊?十月里就飞起大雪来了。在俺们家乡,时下正是收粮的好时候呢!”一个面皮清瘦的年轻人接口道。
老伍长将手中已经熄灭的烟袋往地上磕了磕,咳出了一口浓痰,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嗯!今年这天气的确有些异常。怕是已有好多年没在十月里下这么大的雪啦。不过,你们说得也不全对。别看这地方现在破破烂烂,看起来像是个穷乡僻壤,以前可着实辉煌过一段时日呢。”
“哦?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咋就辉煌啦?伍长,您老见多识广,赶紧给这群臭小子们好好讲讲,让他们也长长眼。”二狗子好容易喘平了气,急吼吼地想听老人说故事,嘴上却一点儿也不肯吃亏。
二狗的话又招来了众人的一阵白眼和抗议。
老者呵呵地轻笑两声,摇着一颗花白的脑袋,手里放下烟袋,从腰间的皮囊里捻出一小撮烟丝,如枯树皮的手掌中细细地搓了几下。
他一刻不停手边的动作,眼角却微扬起瞟了瞟正七嘴八舌的众人。
“好了,好了,安静,安静,大伙儿都闭嘴,听老伍长的。”矮胖子连声喝止众人。
喧阗的人声立即安静下来。
老者见每个人都闭紧嘴巴,目光灼灼望着他,眼神中饱含着期待,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这黄石镇距离玉门关不过百里,却是我中土深入突厥的前哨。”
“前朝鼎盛时,北周皇帝与突厥可汗订立过邦交,在此开设互市。我中原之丝绸布帛,粮食茶叶与突厥的马匹牛羊在此交换。此地可真是繁华一时。”
“后来,有传言说这里暗藏着金矿之类的宝藏。许多琢磨着一夜暴富的淘金者听闻消息,蜂拥而来。商贸也就此繁荣起来。”
“想当年这里也是酒家林立,歌舞升平。街西头魏麻子羊肉馆,做得整羊席那是远近驰名。西四胡同花街上的胡姬们也别有风情。那时候物价飞涨,据说米价都快直逼京城了呢。”
老人目光悠远,似乎当年的繁华盛景依稀就在眼前。突地,声音一哑,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可他的话无疑已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每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屋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倾听。
二狗子心思最为活泛,扒拉起火堆边上一块黑石头就作势要敲敲看。
不料却被咳嗽声渐歇的老者伸手在额头上弹了一个重重的爆栗。二狗冷不防,疼得直拿手去揉额头,口中连声呼痛。
老赵见二狗吃瘪,鼻子里哼出一声讽笑。正待出言讥讽几句却被矮胖子适时地出声打岔道:“闭嘴,闭嘴。听老伍长继续讲下去。”
他这话正中大伙儿的心思,众人都赶紧闭紧了嘴。
老赵被截断了话头,不得不把已经滚到舌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心中不免憋闷,却怕犯了众怒,只得“呵”地一声,重重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大家静静等待,等待着听老伍长的下文。
||||||||||||||||||||||||||||||||||||||||||||||||||||||||||||||||||||||||||||||||||||||||||||||||||||||||||||||||||||||||||||||||||||||||||||||||||||||||||||||||||||||||||||||||||||||||||||||
殊不知城外的雪地上,十几头饿狼和一些急速移动的白影正在悄悄向着城墙迫近。
到了近处,这才看清,那些白影竟是一个个身着白色劲装的蒙面武士。从他们腰间佩戴的月形弯刀可见绝非是中原人士。
奔在最前排的武士们每人手持一条顶端带有尖锐利爪的铁锁链。在靠近城墙时,使力向上疾抛。
这边塞小城的城墙本就是浆土夯实,城小墙矮。利爪随着上抛之势,一下子卡在了城垛子上。
白衣武士们依次拉紧铁链,向上纵跃。他们个个竟俱是身形利落,武功不凡的高手。
一个正躲在城楼墙根处避风的士兵隐约听到了些许异响。他手握长枪慢慢站起身来,狐疑地缓缓往墙垛子走去,正待低头往下查看。
只觉白光一闪,一柄弯刀已当头砍下。血线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了下来。他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身子已软软向下倒去。
白色人影此时已飞身跃入城楼,轻轻扶住了即将栽倒的尸身,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此时,蒙面的白衣武士突然左手一挥,从袖中射出一枚奇形镖。
一个正提溜着裤带,从墙根儿转出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糊里糊涂送掉了性命。
这白衣武士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在确定安全之后,旋即俯身向城楼下方打了个手势,又即刻回身警卫。
一道道白影悄无声息地潜上城楼,动作极熟练,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他们聚齐之后,立即分列为两队。
领头的武士四下侦查稍许,比划着手势,相互交换了信息,接着队伍立刻四散而去。
负责断后的武士做事也极为缜密。他在临走前还不忘从倒毙的尸身上拔下那枚射出去的奇形镖。
一行白衣人偷偷摸下了门楼子,猫在墙根儿的阴暗处。
他们不慌不忙地观察了许久。忽然,几人从不同的方位同时闪电出手,兔起鹘落,迅速解决了门洞底下几个惫懒的守城官兵,手法干净利落。
很显然,这些人都是潜入敌后实施突击战法的高手。短短一注香的时间,就悄无声息,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重要隘口。
两个白衣武士合力卸下了被当作门栓的巨大原木。“呀”地一声轻响,边城老旧的城门被向内拉动了。
门缝中率先挤进来一个巨大的白色毛球,居然就是刚才的那头白狼。紧随其后,一只只大狼也自外鱼贯而入。
城门洞左侧的一道暗门内,一只慌乱的眼珠透过门缝瞧了出来,原来里面还躲着一个兵丁。
他一只手握紧了长枪,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已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叫出声来。
白衣武士们还未发现他,可白狼却已嗅出了陌生的味道。一双碧幽幽的眼睛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白狼的喉管里发出了“呜呜”的嘶吼,突然裂开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那兵丁的目光与白狼一接,立即被吓了个半死。他连忙死死闭住眼睛,一滴豆大的冷汗自眼皮“吧嗒”一声砸在地上。
就在他再次睁眼的一瞬间,只感觉一道白影已冲了过来。
白狼的体型庞大,力气更大,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暗门的门板被它直接撞碎。
一道血箭飞射而出。
众人俱是一惊,却见白狼已叼着兵丁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暗门中拽了出来。
其余的狼见此情状,纷纷扑上去撕咬。伴随着野兽喉管中发出的低低嘶鸣声,可怜的兵丁眨眼间被大卸八块。
狼群很快将那兵丁的残肢断臂吞咽殆尽,又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城门洞壁上到处是喷溅的血迹和久久散不开的浓重血腥气。
||||||||||||||||||||||||||||||||||||||||||||||||||||||||||||||||||||||||||||||||||||||||||||||||||||||||||||||||||||||||||||||||||||||||||||||||||||||||||||||||||||||||||||||||||||||||||||||||
破屋中,老伍长兀自将一小撮烟丝按进铜制的烟杆。二狗子甚是伶俐,眼明手快地从火堆中扒拉出一枝细柴枝,凑近了为他点燃火。
狗子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上全是殷切地讨好,急吼吼地说道:“老伍长,那,那到底有没有人挖到过宝藏,找到了那些个金子呀?”
老伍长昏黄的老眼中难得露出了一丝狡狯的笑意。他吧嗒着嘴,就着火猛吸了两口。
青烟缭绕间,老人缓缓开口道:“一心想着挖金子挣大钱的人大都失望而归,但是也有些心思活泛的留下来,与突厥人做起了买卖。反而是这些人最后大多赚得盆满钵满。哎——”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又扒了两口烟,才略带惋惜地说道:“只可惜,这中原一乱,朝代更迭。互市就此停了。时间一长,人也渐渐走光了,这里慢慢变得荒凉起来。现如今,哎,竟成了这般破落模样。”
他稍停了停,瞪着一双老眼,用烟杆虚指了围坐在身边的一群人,说道:“你们自己说说,这才跟着千户大人来了几天,就成天抱怨个没完没了。我老人家眼看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三十年啦。真是没用,没用。”
他这句没用,也不知道是在埋怨军士们,还是在哀叹自己的人生。
“那,那这里到底还有没有宝藏和金子呀?”二狗子犹不死心地追问。
老者头也不抬,只作未闻。
老赵见老伍长沉默不语,打量他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有了点儿数,遂出口嘲笑道:“就算有,也不是你小子这短命相能享受得起的。”
二狗子原本心里就不舒服,此时一听到他挑衅,立即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骂道:“赵鸡仔儿,就你他娘的那副病秧子模样才真正是一副短命相,好吧。”
眼看两人又要撸起袖子干架,老者又将烟袋磕在石头上敲了敲,沙哑着嗓子骂道:“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的,有劲儿没处使,是不是?狗子,赵大,今儿个是不是轮到你俩当值了呀?这懒也偷够了,赶紧给老子滚回门楼子上守着去。否则,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就这一句,两个刚刚还撸起袖子要动手的恶汉立马变成了两颗泄了气的皮球。
二狗子涎皮赖脸地道:“伍爷,您看这外面大雪天的,别说人,就连野狗也不敢出门去蹦跶啊。外面就算没人值守,想必也不会有啥事儿。呵呵,何况上头的老爷们这会儿早就躲进被窝里寻快活去了,哪会真有人来管我们偷没偷懒啊?”
“呸!”
老者唾了一口,大耳刮子扇了过去:“你个小屁孩儿知道个鸟。今冬,天冷得早,看样子是铁定要发雪灾的了。突厥人没吃没喝,不进来抢东西,难道要眼睁睁等着饿死吗?这时候才是最危险的。赶紧给老子滚回门楼子上去!”
老赵见伍长这回是动了真怒,抓起搁在背后的长枪,拉开门就想往门外趟。
谁知门一开,一柄利刃竟莫名其妙穿胸而入。
他眼珠外凸,惨叫声尚未发出,一只大手已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赵大整个人霎时间脱力,缓缓地软倒下去。
二狗子原本就跟在老赵身后。只是他为人甚是机敏,察觉不对头,立即噔噔地倒退了几步。劈手就去夺倚在土墙上的长枪,谁知手还没有够到,只觉背心一疼。
一道血线已划破了他的皮袄。二狗一声闷哼栽倒在地。
电光石火之间,老伍长和屋中的军士们已从震惊之中回转过神来。
有人操着短刀,有人取过长枪就要赶着与来人拼命。
然而,几条白色的人影来势极快。几次闪动间,就听见屋中闷哼声连连。
老伍长昏黄的老眼中竟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布满恐惧的瞳仁中映出屋内流血成河、断体残肢的惨状。
他缓缓地垂下头,只见一把雪亮的弯刀已刺破了旧皮袄,直插入了自己的小腹中。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次,暗哑的声音从喉间迸出了几个晦暗不明的音节:
“附灵,狼,狼……王……”
手中握了几十年的烟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终于断了气。
这时才有一个身披的白毛裘衣,脚蹬小牛皮靴的年轻人缓步踱进门来。
他仪态雍容,风姿潇洒,一双如狼般碧幽幽的眸子中蕴藏着比风雪更盛的寒意,凌厉的目光在屋中一扫。
他向默然侍立的白衣武士们淡然地挥了挥手。武士们默默拱手领命,如幽灵般消失了。
这年轻人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似噙着一点不屑的嘲讽,声音幽远似在低喃,又似是询问,更像是对人心贪欲的讥诮和嘲弄:
“宝藏?金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