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方小七……!!”那个让方小七微笑的人连着喊了她三声,抬脚向方小七奔来,像在奔跑,又略有克制,欢喜又压抑。
方小七哑然失笑:“什么叫又?”
“就是……又没死成啊!”百里君陌轻笑,终是走到了方小七身边,猿臂轻舒一把将眼前巴掌大的小脸揉进掌心:“方小七,你这倒霉运是祖传的吧?走到哪里都是腥风血雨,你自己看看,从你出宫到现在哪一次见你不是半死不活?人家别的女孩子猫抓狗咬都要喝鸡汤,你倒好,没事把死里逃生当游戏?就你这样的,就你这样的脑子,还敢跟朕说读过兵书,我看你读的是‘二傻子养成记’吧?”
从来没有见人是这么安慰人的,这孩子,真是一句好话也不会说,方小七苦笑,脸上被他揉的发疼,心里却没来由的欢喜,一时竟痴了,浑然不觉百里君陌此举有失体统。
“好了,没事了!”
好不容易将方小七脸上的鲜血抹净,露出那块苍白却不失柔软的小脸,百里君陌方放下心来,起身抓住方小七,两人手牵手朝桥上走去。
方小七闭眼贪婪的吮吸着这一刻的温暖,放纵百里君陌牵着自己慢慢走过铁桥,蓦然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但这是战场,血雨腥风的战场,意外情况随时会发生。
蓦然的身子一冷,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再次袭来,方小七骤然转身,只见后面山林中层峦叠翠,花木扶疏,古道上士兵正在打扫战场,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七,你怎么了?”百里君陌感应到她的心绪不宁,还道是惨烈的战争留下的后遗症,有些心疼。
方小七摇摇头,这才想起一事,苦笑道:“陌儿,你知道今天的伏兵是谁派来的吗?”
百里君陌皱眉:“这个不好说,你养在深宫,能与你结怨之人本就不多,能一次性出动如此多的精兵劲旅,又与你结怨的人就更少了,莫非是……老乌鸦?”
方小七摇头:“不是!”
百里君陌:“看你的口气,你知道?”
方小七低下头:“是我爹!陌儿,今天的伏兵,是我爹派来的!”
百里君陌怔住。
世间最苦莫过于血肉相残,他的父母兄弟都葬身于次,此刻的方小七心该有多痛?他完全能感同身受。
“虎毒不食子,他为何下这般毒手?”百里君陌皱眉,见方小七的神色微变,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说的话,只是想知道原因,自上次遇刺之后你的心境便一日日的不好,人也日渐消瘦了,可是跟此事有关?”
方小七叹了口气,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该怎么说?
她跟方昭的恩怨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况且,即便要说,又从哪里说起?黑暗萧条的出身?还是血腥疼痛的过去?
这些东西跟眼前这个温暖如春的男孩似乎都不相配吧。
“既然你不愿说,我不勉强!”百里君陌洒然一笑,紧了紧手中冰凉的指尖,“待你哪天想说了,告诉我,我为你置一壶茶,百觞酿,陪你一醉方休,也陪你话尽命运悲凉,如何?”
是的,命运悲凉!
若命运不悲凉,何以会有这么多入死出生?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罢了。在这乱世里,情是悲凉的,欲是短暂的,只有这一刻的肝胆相照,是真的!
方小七伸手锊了下百里君陌被山风吹乱的发丝:“陌儿,谢谢你!”
上天待我不薄,若所有的悲凉都是为了今天的欢喜,那么倒也是值得的,至少让我重新看见了暖阳,知道何为心花怒放,如此便够了。
百里君陌摸摸她的头:“没事的,乖,我会陪你撑下去!”
没有豪言壮语,亦没有踌躇满志,只是简简单单的承诺。
可百里君陌知道,即便是这个简单的承诺,他也是做不到的。
方昭权倾天下,被这样的一个人列入死亡名单,那简直是比死亡还绝望的一件事情,她今后要遇到多少危机,要经历多少苦楚?即便他贵为皇帝,形格势禁之下能给她的庇护又有多少?
终究,他还是没有爱她的资格!
“待会儿我要去见樊城守将,你今天也累了,回去后先换身干净衣衫好好睡一觉,樊城是皇叔的地界,方昭就算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儿。”百里君陌轻声交代,“方昭既然敢在这儿动手,那么京中如今想必也已为你备好了龙潭虎穴,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的处境会比之前还要艰难,小七,我们要对彼此有信心!”
方小七难以相信这般条理清晰的话能从百里君陌口中说出来,还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眼前的百里君陌比起三个月前简直是另一个人,完全脱胎换骨了,若非世间不存在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她差不多都要怀疑眼前之人是否已经被人换了灵魂。
但无论如何,曾经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现在的百里君陌已经有了能让她安心的能力,这总归是件好事。
“看我干嘛?”百里君陌被她盯着,一时有些不自然。
方小七轻笑,挑眉正想说什么,蓦然背后一冷遍体生寒,全身上下毛骨悚然。
发自灵魂的颤栗,一丝痛楚了然于心。
方小七下意识推开百里君陌,然而伸出的手整只被百里君陌连拉带抱收入怀里,紧接着,“嗤”的一声,长箭穿破胸骨刺痛灵魂,百里君陌被狂飞的箭矢带出铁桥,横横抛出悬崖。
“陌儿!”
方小七痛呼,身子猛然往前扑出,抓向百里君陌。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二人的指尖甫一相交即飞速错开,百里君陌的身影极速下坠,颤抖的双唇断断续续的拼出三个字:“记住我!”
“陌儿,不要!”
方小七痛彻心扉,纵身一跃扑进万丈深渊。
陌儿,我不要只是记住你,一生太长了,而记忆会让这漫长的一生变得更长。
你的一生里,该有酒,该有歌,该有无限江山百媚千娇。
而你,不该为一个心死之人提前把这一切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