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你对三联
“啊！”
沉睡的方小七弓起身子，整个人弯成虾米状，全身上下被汗水打湿，脸色红如锅炉，然而，还不等这一阵热浪褪去，蓦然的脸色一变，全身的肤色又从血红变成苍白，苍白变为青紫，身上汗水亦瞬间凝结成冰。而随着反复的冷热交替，方小七胸口丹田处的气息越来越弱，脉搏的频率也越来越低，眼看着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青儿跪在床前，手忙脚乱为方小七擦着冷汗，泪珠儿滚滚直下，“小姐，你醒来好不好？不要吓青儿……青儿胆子很小的，很小很小，小姐，我求求你了……青儿真的不能没有你……”
“太医，爱妃这是怎么回事？”小肉球坐在床边，冷冷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医院首萧铣正，狭小的双眼压抑得快要喷出火来。
“回……回皇上……”萧铣正也是无奈，好端端的娘娘，出去一趟回来便这样了，你问我我问谁去？但若真对皇上这样说，估计小皇帝马上就得把他拉出去砍了，当下只能跪在地上看着蚂蚁好难过的组织措辞：“天为阳，地为阴，阴阳平和，则万物荣昌，欣欣向荣；男为阳，女为阴，阴阳调和，则子孙繁盛，生生不息；热为阳，寒为阴，寒暑相称，则身强体健，万法不侵……”
萧铣正原本是想好好卖弄一番自己惊人的学术造诣，顺便组织一下如何报丧才能免于陪葬的命运，是以从天地初始，大道至简引入层层论据，以此来阐述方小七的病灶原理。可惜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萧铣正一篇优秀论文才背到摘要部分，蓦然屁股上一阵刻骨铭心的酸痛，头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透着死亡的味道：“再不给朕说人话，朕让你立刻由阳转阴！”
“是是是！”
萧铣正擦一把冷汗，老实了，“娘娘身体本来便有旧疾，此次出去连番劳累，自然将身体拖垮了，如今娘娘体内冰火交融，火毒与寒毒内外交困，若臣的估计没错，娘娘这一次恐怕是……”
“说！”
“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
原本喧闹的宫殿，瞬间落针可闻。
小肉球俯身抬起萧铣正的脸，冷冷道：“再给朕说一遍！”
“皇上！”萧铣正也怕了，面如金纸，战战兢兢道：“皇上，皇上便是让老臣再说一百遍，它……它……结果也是一样的，娘娘……娘娘的身体本来便内外交困，脆弱不堪，早就不适合动用内力，但……但这一次，娘娘过度使用护体功力，已导致体内油尽灯枯了，如今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啊！”
“我不要你跟我说这些！”小皇帝怒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提起萧铣正衣领将其从地上拖至方小七床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一年那么多银子养着一个太医院，不是让你事到临头来跟朕说‘无能为力’的，你给我治好她，治！”
“皇上！”萧铣正跪在地上猛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魂飞魄散，“皇上，你便是把老臣杀了，老臣也没有办法啊皇上……”
“你！”小皇帝手指萧铣正，龙颜震怒，“如果她真的救不回来了，朕要你陪葬！”
“可是……”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眶瞬间便红了，“呵，她怎会救不回来……萧铣正，你这是骗人的，你们这些成年人，就爱骗小孩子……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她这样乱朝乱政的祸害，那可得万年才行……你们最好祈祷着，她能遗祸万年，否则……否则……”
连着两个“否则”，怎么也说不下，强撑眼泪抓住方小七的手，喃喃道：“方小七……咱们说好的，你要阳春白雪，我要锦绣天下……你若这般一睡不起，其实，挺不负责的，对吧？？好，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去查案，可是谁叫那么聪明呢？我这个人啊，脑子不如你好使，还有点黑心肝，可是你如果就这样醒不过来了，我还是会难过的，很难过……”
一众宫人闻之落泪，见之心酸。
从四年前小皇帝即位开始，这宫中的风云就没有断过，多少人嫉妒小皇帝无才无德无能却坐拥天下，暗中下毒使坏刺杀，阴谋阳谋一样不落。只有方小七陪着他，一路走来，风雨寒冬，红梅骄阳，数过雪看过海，淋过雨吹过风……
我们总以为有些人也就那样，但数过岁月才知生命里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会跟自己认为的不一样。而世间诸多生死离别，只有不着痕迹的流露最动心。
“怎么了？”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远而近，紧接着，布衣青衫的男人飘然入室：“堂堂一国人皇，坐在地上哭的像狗一般，还有没有一点百里家的风范？”
小皇帝愕然抬头：“皇叔？！”语毕蓦然像个失孤的孩子终于找到亲人，跑过去一把抱住刚刚进门的百里沧浪泣不成声，“皇叔，小七活不成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救救她好不好？整个王朝上下，谁不知道您见多识广，您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
“皇上先放手！”百丽沧浪苦笑，却也无心再板着脸训话了，伸手将八抓鱼一样的小皇帝从身上扒拉开，极有耐心的告诫道：“身为帝君，最要紧的泰山崩于浅而色不变，长江溃于后而气不喘，即使面临最糟糕的状况也不可如今日这般惊慌失措，失节于人前，不然，你让天下臣民如何看你？”
“好好，皇叔说的是，皇叔说的对，皇叔说的有理！下次我一定不变色，不喘气，不失措，让天下人没眼看我……哦不，是对我另眼相看！”小皇帝抹一把鼻涕眼泪，以一个你对三联迅速结束百里沧浪的训话，拉着他快步走到方小七床前急切道，“烦请皇叔帮我看看，小七还有没有救？”
百里沧浪一时哭笑不得，只得示意萧铣正退下，食中二指搭在方小七手腕上为其诊脉。
众所周知，习武者诊脉和一般的医者是不同的，医者有望闻问切，物理手段决定一切。但习武者却是以走脉为主，通过自身内力游走于患者周身，为患者洗髓伐骨，摘除病灶。虽然最终的结果都是治疗，但两者需要的技术含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是以医者不一定都有内力，但有内力的人却大多数都是医者，这便是为何楚离能一眼看出方小七火毒缠身，而萧铣正却太医院经营多年未发现方小七体内异常的原因。至于方小七自己武功高强却为何一直没有发现身体的毛病，那就更简单了，有哪个女人能闻见自己体香？功力一旦大成便隐于周身筋骨血液甚至脊髓之间，随人体活动而游走，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察觉到问题的。何况方小七本来身体便积损颇多，这便如同一个残破的杯子里装满了水，水满则溢，不满……也溢，天长日久，自然成疾，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