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静看看手里的扑克牌，不满地：“可是……人家刚刚抓了手好牌，你看，大小王都在我这儿……”就听得厨房传来一声巨响，显然是舒曼摔了东西。
锅里在炒菜，舒曼在洗碗，季静跟在舒曼身后，道：“妈，我来吧。”
季静笨手笨脚拿起盘子，舒曼面无表情地：“听你妈妈说你在家里很少做家务的？”
季静：“我妈不让我洗碗，老嫌我洗不干净。”
季静说着打开水龙头洗碗，拧到最大，水很冲，溅到池里锅里盘上碗上，溅两人一身，季静赶紧关龙头，手里盘差点落地，赶紧尴尬回头看婆婆，舒曼淡然一笑：“没事儿，你还是去玩儿吧，我自己就行……”
季静却已经开始洗盘子：“我妈说让我有点眼力价，帮您做点家务活，我妈说您出身大家，不怎么会做家务，让我帮您，您说我妈这不是扯吗？我哪会儿做家务啊，咱俩还真是半斤对八两。”
舒曼不吭声，但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只是慢慢搅动锅里的菜。季静把洗好盘子往橱柜里搁，舒曼从橱柜里拿出季静刚洗过的盘子，打开龙头再冲一遍，然后打开锅盖盛菜。季静一旁看着目瞪口呆，想说话，看舒曼脸色好像非常自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舒曼却把盛了菜的盘子放到季静手里：“端过去吧。”
季静端着盘子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见舒曼把自己洗过的盘子全部拿出，一样样重新洗，只得一脸苦笑离去。
桌上放满菜盘子，耿直母亲满脸是笑，舞动筷子：“静静啊，你可别客气，随便啊，想吃什么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
季静一脸兴奋，并不看菜，左顾右盼：“奶奶，在您这儿吃饭真热闹，我们家就仨人，我爸经常出差不在家，就我和我妈，特冷清，我从小就特羡慕别人一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多热闹啊！不管吃什么肯定特香。”
耿直母亲将块肉夹到季静碗里，笑着：“快吃吧，都说凉了。”
季静一看这菜可发了愁，显然不爱吃，求救地看耿虎，耿虎上前夹起：“她不爱吃肉。”
耿直母亲：“噢，你不吃肉啊，你不早说，来，这个菠菜豆腐，西红柿炒鸡蛋，爱吃吧？”
说着又把菜放季静碗里，季静赶紧笑：“也不是不吃肉，我们家不是这种做法。”
季静看着碗里菜还是发怔，动一下，不爱吃，不敢表示，趁耿直母亲不注意，赶紧和耿虎换了个碗，舒曼看在眼里，也没什么表示。
晚上，耿直和舒曼两人并肩躺着，都戴着老花镜，耿直看报，舒曼手里拿本业务书看不下去，摘下镜子道：“你对这孩子怎么评价？”
耿直继续看报：“不错，性格直爽，又懂事儿，虎子这小子还真是有福气！”
舒曼幽幽道：“我可没看出这孩子懂事儿，你说她哪点儿懂事儿了？”
耿直已经放下报纸，昏昏欲睡，舒曼偏头一看，心里有气，猛地翻身，屁股顶着耿直，耿直一下子被惊醒，张嘴便道：“是啊，是啊。”舒曼瞪眼生气，身后耿直真的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耿直坐在餐桌前看报，舒曼睡眼惺松匆匆走向厕所，还没走到，耿直道：“静静在里面。”
舒曼只得停下：“虎子呢？”
耿直：“一大早被战友拉走了。”
舒曼憋得难受，赶紧坐下，低声问道：“她进去多长时间了？”
耿直：“有一会儿了吧？”
舒曼有点急：“肯定在里面看书呢！唉，让耿耿帮我叫一下。”
耿直：“耿耿陪奶奶出去遛弯儿了，唉，你跟静静说一声不得了？”
舒曼瞪眼：“我说这个算怎么回事儿？”
耿直重新看报，不急不慢：“那你就等着。”
耿直说着拿起茶壶倒水，舒曼一见水更难受，急得：“你去说！”
耿直放下手里茶杯和报，大瞪眼：“你，你，你乱弹琴！我怎么好意思！”
舒曼急得起身：“算了，我到对门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厕所里传出哗哗冲水声，舒曼赶紧回头，见季静夹着本时尚类杂志，推门出来，笑道：“妈，您起来啦？”
舒曼一脸矜持，哦哦的答应着，慢慢往厕所走，耿直看着直想乐，不敢乐，舒曼走到厕所门前，见季静还在厕所左右，于是冲季静笑：“你还用厕所吗？”
季静没明白：“啊？”舒曼已经笑着推开厕所门，立刻关严实了，里面立刻传来哗哗冲水声。季静转过脸看耿直，耿直憋不住乐，季静也乐。
虎子回来，接上季静出门走了。舒曼没有看见两人，看见耿直在看电视，就问：“虎子和静静呢？”
耿直：“走了，说今晚回娘家住……”
舒曼顿时沉下脸，走到耿直面前，耿直挥手转着脑袋，要舒曼让开屏幕，舒曼火，直起身子，将屏幕挡个严实：“昨天刚回来，今天又回去，到底哪儿是她家啊？”
球已进，屏幕上一派欢呼，耿直气馁，身子倒在沙发上，懒懒道：“一个娘家一个婆家，两个都是家嘛！”
舒曼瞪着耿直，电话铃响，耿直赶紧接：“静静啊，你妈，噢，在，正说你呢……”
舒曼脸色阴沉，接过电话，声音立刻变得温柔：“静静啊，说好晚上出去吃饭嘛，啊，不用啦，不用啦，千万别客气。”
季静：“我让我妈跟您说。”
换了石菲菲嘹亮嗓门：“亲戚送来两条大黄鱼，新鲜着呢，你爱吃黄鱼我知道，你又做不好，就别绷着啦，赶紧过来吃吧。”
舒曼生气了：“当着你闺女面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呀！”
石菲菲嗄嗄乐着：“咱两家一起那么多年，你那老底还用我说呀？”
舒曼有点火大了：“你再说我挂了啊！”
石菲菲：“赶紧过来吧，鱼凉了可腥！挂了啊！”
舒曼放下话筒干生气，耿直身子靠沙发上，看电视，一派优哉游哉状，舒曼一肚子没地撒，生气道：“你亲家母请你去吃大黄鱼，高兴吧？”
耿直看老婆脸色立刻道：“不高兴！”
舒曼：“去不去？”
耿直立刻：“不去！”
舒曼故意：“新鲜大黄鱼哦，你最欣赏的家庭主妇石菲菲同志亲自下厨，不去不遗憾吗？”
耿直：“糖衣炮弹，不遗憾！”
舒曼嗔了声：“你儿子早就成人家炮灰了，谁还再浪费那糖衣炮弹。”
说着往卧室走，见耿直不动，嗔了句：“赶紧换衣服啊！”
耿直和舒曼来到季诚家，舒曼进厨房帮石菲菲做饭，石菲菲忙忙叨叨：“唉，你家虎子还真不错，小时候看他愣头愣脑，就怕他不懂事儿，不知道照顾人，这一结婚，嘿，还真挺会体贴人，一进家门手就不闲着，对静静真是百依百顺，唉，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人家都说养女儿好，一个女儿带回一个儿子，我真后悔没多生几个女儿。”
舒曼听着郁闷，又不能反驳，脸上还必得装出一副受用样子，笑嘻嘻道：“那是，我多会教育孩子啊，男孩子就得让着女孩子。”
外面季静咋呼着：“你下来下来，看歪成什么样儿啦，笨死了，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石菲菲听着心花怒放：“静静这性格真随我，虎子这么老实，随谁呢？”
舒曼这边早气炸肺了，可脸上依然要挂着勉强的微笑，随手去掀锅盖，烫一下，哎哟一声，咣当一声丢开锅盖，石菲菲吓一跳，赶紧转过脸，本能道：“怎么了？”
舒曼那瞬间愤怒暴发，未及掩饰，石菲菲一眼看见舒曼眼中的怒气，却一点不气，慢幽幽拾起锅盖，得意洋洋道：“嗨，你要是拿我们锅盖出气可太没劲了，幸亏是铁的，要玻璃的，划着你手可不得了。”
舒曼压抑住怒气，冷冷道：“你也别欺人太甚！就算是头猫逼急了也是有脾气的，何况我儿子还是只老虎！”
石菲菲得意道：“是吗？那可能就是角度问题了，我还真没看出这虎和猫有什么区别。”舒曼怒道：“只怕老虎露出本来面目，你后悔也来不及！”
石菲菲脸上挂不住了：“你什么意思？两个孩子刚结婚，不过闹着玩儿，你就这么见不得孩子好？”
舒曼气得直哆嗦：“你胡说！我跟你讲，你这么惯你女儿，是要出大问题的！”
石菲菲利索反击：“谁惯谁了？我还告你，我闺女也就看你儿子老实才下嫁的。”
舒曼提高声音：“什么叫下嫁？”
两个女人越吵声音越响，就听季静在外面喊：“妈，饭好没好呀，我都饿啦！”
两个女人互瞪一眼，都不说话了。
耿直、舒曼、季诚、石菲菲、耿虎、季静围坐一起，季静坐在父母当间，亲热无比，厨房开水壶叫，季静随口道：“虎子水开了！”
耿虎立刻放下碗就往厨房走，舒曼看着儿子匆匆背影，沉下脸。
虎子刚进厨房，季静又喊：“虎子，汤好了吧？灌完开水，端过来吧！”
石菲菲自然是得意无比。
舒曼郁闷，偏过头看耿直，耿直和季诚这俩男人是完全没有反应，两人边吃边交谈。耿虎端汤从厨房出来，往桌上放，季静叫：“你小心点，别溅我妈身上，笨死了，我来吧！”
季静起身接汤碗，两人这一交接，可差点翻喽，急得石菲菲和舒曼一起要接那碗汤，最后四双手一起将碗放桌上，耿虎长出一口气，额头上直冒汗。
季静伸手给耿虎擦汗，安慰着：“没事儿没事儿，看把你吓得，不就一碗汤吗，至于吗？”
耿虎落座，长叹一声：“简直像揣着颗定时炸弹，当年排地雷都没这么紧张。”
大家都笑，季诚冲耿直：“虎子这孩子可真懂事。”
耿直得意：“那是，也不看谁儿子！”
舒曼背过身，狠瞪耿直。耿直赶紧埋头吃饭，碗里无饭，季静吩咐耿虎：“给你爸添碗饭吧。”耿虎端起碗就要起身，舒曼本来听这你爸二字就火，伸手按住，冷冷道：“我来吧。”石菲菲看舒曼一眼，一笑，推一下季静，季静也看舒曼，母女互看，季静恍然：“那我来吧。”舒曼只能把手松开。
耿直和舒曼要走，石菲菲和季诚送到门口，舒曼回身张望，石菲菲就笑：“小两口洗碗呢。”
舒曼一笑，转身要走，就听厨房传出嚷嚷声，几个人都停下。季静嗓门高：“我就不想住你家！多别扭啊，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上个厕所都不方便！”
耿虎将门关上，声音低低的，听不清楚。季静声音更高：“我倒想说呀，可我怎么说呀，太假了，我就最受不了你个假了吧唧的。”
耿虎声音忽地也提高：“说谁呢！”
季静更高：“你说说谁呢！”
石菲菲尴尬着：“这丫头就这脾气，从小让她爸惯坏了。”
季诚瞪眼：“她可是跟着你长大的。”石菲菲立刻低眉顺眼，不说话。
耿直安慰：“静静心直口快，有啥说啥，多好性格。”舒曼一句话不说，拨开石菲菲要走过去，耿直赶紧拽住，声音低：“孩子事儿你别掺乎！”舒曼停下，厨房门开了，耿虎气乎乎往外走，季静在里面喊：“你爱住哪儿住哪儿！你又不是我儿子，我管得着你吗！讨厌！”
耿虎黑着脸不说话，往外走，舒曼一把拽住，训道：“干什么你！”
耿虎：“没事儿！我回家住！”
石菲菲赶紧：“你们房间都收拾好了，不是说好了住几天吗？”
耿虎声音低低的：“我、我不习惯住别人家，我、我明早过来看您和季叔吧。”
舒曼笑嘻嘻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你阿姨，啊，你岳母岳父正夸你懂事儿呢，今晚就住这儿吧！去吧去吧，去洗碗吧。”
耿直也沉着脸道：“听你妈话！你妈话永远是正确的！”舒曼也不理会季诚和石菲菲，回转身，一脸平静拽着耿直翩然离去。
回到家，舒曼一脸得意收拾床，耿直笑道：“你就跟个小孩儿一样，你是婆婆，还静静是婆婆啊？”舒曼：“废话！就你没原则宠着她，弄得这丫头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不是婆婆，她简直就是祖宗！”
耿直：“你就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了，让人笑话！”
舒曼：“谁跟她一般见识！石菲菲说那话太气人了，什么养个女儿带回个儿子，你气不气？”耿直：“我气！”
舒曼继续得意：“我儿子就是我儿子，谁也甭想偷梁换柱！”
第二天，石菲菲径直走到舒曼门诊，对面坐下，两个女人互相瞪着。石菲菲说：“静静她们想搬出去住。”
舒曼回：“好啊，我没意见。”
石菲菲：“你别这态度好不好？咱们现在是解决问题，不是赌气。”
舒曼：“这有什么好赌气的？年轻人不愿意跟家长住一起，很正常吗，我看是你赌气！”
石菲菲真急了：“你是儿子你无所谓，我可舍不得我闺女。”
舒曼不紧不慢：“那就别走啊？是谁说要走的？”
石菲菲：“唉，你能不能对我闺女好一点。”
舒曼沉下脸：“什么意思？”
石菲菲：“唉，静静不让我说，可咱们是老朋友，我就直说了吧，你做人是有点小姐脾气，挺不好接触的，可静静是个简单孩子，她没那么多心计。你跟她就不用绕那么多弯子，她说跟虎子爸就一点事儿没有，处得好着呢，奶奶也好，小姑子也好，就是你这婆婆难弄。”舒曼没有表情，石菲菲还在继续说，“你看我一直就不敢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你还真是这个表情，嗨，当初我就不乐意静静去你们家，孩子不懂事，现在怎么着怎么着？”
舒曼：“你说那么多废话一句话也不在点儿上，你说清楚，静静到底不满意我哪点？”
石菲菲瞪大眼睛：“这个我说不清楚，你得问静静。”
外面叫：“石护士长石护士长……”
石菲菲起身，回答着：“就来。”回过头叮嘱舒曼，“你千万不能跟静静说我跟你说这些话啊，这丫头这些日子情绪不好，要知道我跟你说三道四，还不得??你说这好容易结婚了，还这么不省心。”石菲菲匆匆走出，舒曼沉着脸坐着一动不动。
舒曼下来班回到家，推开门，先低声问了句：“在家吗？”
耿直在里面看报，头也不抬：“没回来呢。”
舒曼走到耿直身旁，包往沙发上一放，声音还是低：“你知道我说谁呢？”
耿直翻报：“你那点小心思世人皆知。”
舒曼也坐沙发：“石菲菲说静静想搬出去住。”
耿直：“为什么？”
舒曼：“静静跟她妈说，住咱们家跟谁都好，就跟我别扭，所以不想在家里住。”
耿直这下放下报纸了，看着老婆乐：“这事儿琢磨一天了吧？你说你真是找气生，孩子没心没肺，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你跟她生气还有个完？”
舒曼越来越伤心：“她怎么就不嫌弃你呢，你说你，啊，除了看报纸，打扑克牌，你都干什么了？我就差把心掏给她了，结果我倒落个浑身不是，我，我，我……”
舒曼眼泪快涌出，耿直赶紧过去给老婆捏肩膀，哄小孩般：“你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我这叫什么？叫无为而治，孩子的事儿，你越管你可不就越得罪人？你啥不管，你看她还能说你啥？”
舒曼哽咽着：“你不管我也不管，出事儿怎么办？”
耿直：“他能出什么事儿啊！又不是幼儿园孩子，咱们那会儿，啊，结婚不也年轻着嘛，也没闹矛盾吧，这不就过来了？”
舒曼瞪耿直：“谁年轻？你那会儿都二十八了！”
耿直：“啊啊，我老，我让着你，虎子像我，也让着静静，这一谦一让就不会有事儿啦！”
舒曼：“虎子像你吗？就算像，季静也不像我呀。”
耿直：“她比你简单。”
舒曼生气起身：“算了，跟你说话从来就是对牛弹琴，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反正不管了！”
正说着，门悄然推开，舒曼和耿直同时回头，见耿虎鬼鬼祟祟往里走，见两人就要往后溜，耿直喝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耿虎只得进来，吭吭赤赤着：“我，我，我想拿点东西。”
舒曼：“是不是要搬出去住啊？”
耿虎赶紧解释：“您不是特烦我们吗，这回好了，我们搬出去，一个礼拜，啊，您要烦，半个月回来看您一次，您肯定就不烦了。”
舒曼气得：“谁说我烦你们啊！”
耿虎：“这还用谁说呀，您里里外外都透着烦啊，静静做梦都梦见跟您吵架，她嘴笨老吵不过您，梦里都哭呢。”
舒曼一句话说不出，一屁股坐下。耿直赶紧使眼色，耿虎吓得一头钻进自己房间。
舒曼脸色难看，呆坐着，耿直赶紧安慰：“这种事儿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你可是大家闺秀，宰相肚里能撑船的。”
耿虎迅速背个大包跑出，见母亲仍呆坐着，想安慰，走几步，又愁，低声跟父亲道：“静静在下面等我呢。”
耿直摆手：“走吧走吧。”耿虎三步两步跑走，到门口回下头，还是跑走。
舒曼长叹一声：“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耿直不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