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远看着军装：“是我爸从朝鲜回来穿得那身校官服吧？都半个世纪了，能不破吗？”
舒曼眼神温柔：“你爸呀，一辈子就有个军人情强，要不是我连累他，肯定早当将军了。金婚那天，我想让他穿上这身老军装，跟我们结婚那会儿一样。”
耿远感动：“爸知道了，得感动死。”
舒曼伤感：“可这军装不能穿了呀。”
耿远赶紧：“您别急！”
耿远举起军装，一笑：“妈，咱找人仿制一套吧，跟这套老军装一模一样的，我爸肯定看不出来。”
舒曼怔住：“能做吗？这种面料上哪儿找啊？”
耿远：“嗨，我有同学在总后服装厂，什么面料都有，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帮我做一套，没问题。”
舒曼激动：“真的呀，那太好了，给多少钱都行。唉，这事儿可别告诉你爸啊！”
耿远：“知道，给我爸一个惊喜。”舒曼笑。
耿直也悄悄叫来耿耿，耿耿正发愁如何办金婚典礼：“老爸您的满意度是很容易达到的，只要我妈满意，您肯定没二话，关键是我那亲爱的老妈，唉，让她老人家满意我们哥几个觉得恁难。”
耿直得意：“你爸也不是那么容易伺候的！也是有情商的。”
耿耿嘿嘿乐：“我知道您情商超高，唉，爸，您这大情圣就没想着给我妈送个金婚纪念物什么的？让我妈特感动的？”
耿直认真：“我找你就想说这事儿，你妈呀，一辈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一辈子要浪漫，你说送她什么好呢？什么东西能让她浪漫幸福呢？”
耿耿脑袋来回转：“我妈是大知识分子，您送她金啊银啊宝石钻石什么的，她八成没什么感觉，您的礼物一定是能够满足她精神需求，打动她心灵的东西，爸您能找到吗？”
耿直看着女儿嘿嘿一乐：“还真有，你看这什么？”说着从怀里拿出个文件夹，里面装着几个旧信封。耿耿接过去，乐了：“爸，这些信您一直保存着哪？”
耿直一本正经：“废话！我跟你妈这五十年，经历多少事儿啊，都是从这些信开始的，我是想把这些信整理整理，金婚那天送给你妈。”
耿耿点头：“我妈肯定得感动得哭了，唉，爸，我有个主意，这些信就这么给我妈也太简单了，咱们出本书吧？就像鲁迅和许广平那样，把两个人通信编成一本书，书名就叫《两地书，一世缘》，怎么样？”
耿直一拍耿耿脑袋：“我这闺女真是我闺女！好好好，这个光荣任务就交给你啦，唉，不麻烦吧？”
耿耿：“不麻烦，您又不是正式出版，就是自己做几本书，当礼品，我找我们出版社大设计师给您好好设计设计，肯定让我妈超感动。”
耿直：“把我给你妈拍的那些大美人照也放进去。这事儿可要保密啊，要给你妈一个惊喜！”耿耿点头。
老俩口就各自忙开了，舒曼都卧室戴着老花镜在给军装缝扣子，耿耿探进头来：“妈，你干嘛呢，一人猫屋里？”
舒曼赶紧摆手：“别瞎嚷嚷，回头让你爸看见了！”
耿耿乐，缩回头，去书房，耿直正在校对稿子，听见门想赶紧回头，见女儿才放下心来。耿耿乐：“我妈正忙着呢，没工夫刺探您，您校对得怎么样了？”
耿直：“错别字还真多。”
耿耿：“您那字太潦草，我妈小字可比您秀气多啦。”
耿直：“那是，要不然那么多来信，是我怎么就圈定你妈了呢？”
耿耿嘿嘿乐：“唉爸，书名想好没有啊？”
耿直感慨着：“我跟你妈呀，这半个世纪可真是风风雨雨一辈子，要我说，就叫金婚风雨情吧？”
耿耿鼓掌：“爸您还真是超级情圣，这个名字真好。唉，您赶紧吧，我还得向您和我妈汇报一下我们几个讨论的金婚典礼方案呢。”
耿耿把耿直和舒曼拉到客厅，一本正经：“经过我和耿远耿虎同志讨论结果，我们拿出五套方案供老爸老妈选择，每套方案风格不一，必有一款适合您。”
舒曼拽过耿耿画册看一眼：“你这些方案呀，我和你爸都想过，有什么新鲜创意没有啊？”
耿耿无奈：“妈，您真不是一般事儿，您是太事儿啦。得，再想吧。”
耿耿说着，突然干呕一下，舒曼吓住：“怎怎么回事儿？”
耿耿赶紧往厕所跑，舒曼吓坏了：“这丫头心太重啦，什么不得了事儿，气成这样呀！”此话说完，老两口忽地互相看着，睁大眼睛。
舒曼冲过去，拍厕所门：“丫头丫头。”
耿耿在里面：“您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好思考一下新方案。”
舒曼伏在门上：“先说你的事儿，你是不是，那什么了？”
耿耿乐着：“您真是当医生的。”耿耿门推开，手里举着试孕条，伸到母亲面前，一脸得意。
舒曼看着，一把抓住女儿，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回过头叫耿直：“你、你要当外公了！”
耿直从沙发忽地站起：“唉，是狗蛋种吗？”
耿耿：“爸你这什么话！”
耿直：“唉呀，那可一定得生儿子啊，生个闺女像狗蛋可操心死啦。”
舒曼和耿耿一起攻击：“别这么说狗蛋，人家也没那么丑！”
舒曼赶紧：“坐坐，我给你熬汤去。”
耿耿陪耿直舒曼遛弯，耿耿一边挽着父亲，边走边唠叨：“你说到底怎么着我妈才能满意啊？跟您说我们几个为这事儿天天打电话天天吵，爸，您最了解我妈，您说她到底想怎么着啊？”
耿直：“嗨，你们也是想得太多，其实我和你妈到这个岁数，想法简单得很，自己身体没大病，不给儿女添负担，儿女生活稳定感情顺利，孙子上进懂事，也就这些了。”
耿耿：“您意思就是不追求形式呗。”
耿直看女儿：“形式当然还是要滴。”耿耿若有所思瞪大眼睛。
忽听一声喇叭响，就听一声：“爷爷！”
耿直和耿耿同时回头，耿直大喜：“乐乐呀！你可想死爷爷啦！”
耿虎车停下，乐乐从车上跳下来，耿直刚要奔过去，乐乐大叫：“爷爷别动，姑姑别动！奶奶快过来！唉，就这个姿势，唉，好好，爷爷真潇洒，奶奶真漂亮，姑姑真帅。”
乐乐手里举个傻瓜相机，拍个没完，说得全是爷爷爱说的词。耿直哭笑不得：“你个香孙子！老子、爷爷话你学得还真像！让我看看你拍得怎么样?”
乐乐不乐意，直护着相机不让动：“甭看！我还没拍完呢，再说拍完了还得加工处理，这样给你看等于看裸体！”
耿直才不管劈手抓过来：“胡说八道，哪那么多穷讲究？你玩相机才玩几天啊？跟你爷爷来什么里格愣。”说着抓过相机调出刚拍过的照片，挨个检查，“唔，有点虚。”
乐乐抓耳搔腮，一心想把相机抢回来，忽然抬头：“外公来啦！”
耿直赶紧抬头，乐乐顺手抢过相机，耿直正想骂孙子，就听一声脆叫：“乐乐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想姥姥吗？”
乐乐回头，见姥姥姥爷过来，赶紧往后退，大叫：“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我给你们四人照张相，你们以前没合过影吧？”
这么说着，几个老人互看着，都有点别扭，耿耿赶紧一手一个拽父亲，拉母亲，笑道：“乐乐上了高中真是越来越懂事啦！爸妈，季叔石姨，您几位认识一辈子，还是老亲家，还真没一起合过影！赶紧让您这大孙子大外孙多拍几张，回头我把它放大大的，这张照片在咱两家历史上，那是绝对有历史性纪念意义的！”
耿耿一手父亲一手母亲把二人推到季诚夫妻旁，又赶紧半推半搀着让季诚夫妻往父母身边靠。耿耿把季诚推到母亲身边，还没说话，耿直赶紧拽过舒曼，自己站季诚身边，还有意挺胸抬头。季诚一脸苦笑，一旁石菲菲看着也暗乐，捅捅季诚，季诚瞪一眼石菲菲，石菲菲再捅一下季诚，季诚赶紧躲，这对夫妻现在也变得有点小打小闹，这一推一躲，季诚撞到耿直身上。耿直大声嚷嚷：“你干什么干什么往我身上挤？！你骚扰啊！”
舒曼赶紧抻一把耿直：“当乐乐面说什么呢！赶紧站好！乐乐你快拍吧！你爷爷事儿死啦。”
乐乐嘻嘻笑着举着相机一个劲拍，镜头里只见四个老人来回乱窜，十分搞笑，看到爷爷站到中间，乐乐一边乐一边嚷：“爷爷你不能站中间，你太高了，把我姥姥外公都挡住啦，爷爷你靠边站。”
耿直瞪眼睛：“香孙子你让谁靠边站？”
耿耿指挥着：“也是，爸您是得往边上站一点，不然我季叔石姨都在你阴影里看不见了。”
石菲菲嘀咕：“你爸这一辈子就是我们头上一朵大乌云，我们在阴影里都呆惯啦。”
耿直还嘴：“谁说得？我这辈子啊那是拨开乌云见日出，一辈子让你们阳光灿烂，季老亲家，你说是不是？”
季诚翻白眼不理会，耿耿乐着拽开父亲，又把舒曼和石菲菲放中间，两个老头一边一个。石菲菲看一眼舒曼，不乐意：“我可不挨着大美女，那我不成陪衬人了？”
说着要起身，舒曼拽一下石菲菲衣角苦笑：“多大岁数了？还陪衬人！谁陪衬谁呀！”
石菲菲悻悻着：“你还有老的一天啊？”
话这样说着，四个老人总算安定下来。
乐乐喊着：“笑一笑，爷爷笑，奶奶笑，姥姥笑，外公笑。”
四个老人咧嘴笑。
金婚典礼就定在已经叫“痴心不改”的餐厅，耿家舒曼的亲朋好友都来了，耿直一身中山装，舒曼一身旗袍，众儿女围绕他们坐下。耿耿笑道：“老爸老妈金婚典礼现在开始！第一个环节，金婚夫妻互赠礼品。”
老两口都怔一下，互看。舒曼一脸惊讶：“哦？你送我什么呀？”耿直也瞪眼：“你先说你送我什么吧？”
舒曼一笑，从身后拿出个礼品袋递给老伴儿，耿直接过礼品袋，看着老伴儿，舒曼笑着点头，示意丈夫打开礼品盒。耿直慢慢打开礼品盒，里面放着一套崭新苏式军装，抬头一脸惊讶：“这这是我当年那套军装吗？”舒曼笑而不答，拿起军装，几个儿女上前帮着父亲脱下中山装，换上军装，然后簇拥着父亲进了包间换裤子。
耿直那边换衣服，舒曼这边拿过小木盒，将里面耿直当年奖章一个一个拿出。忽听身后有动静，舒曼缓缓回身。耿直一身军装军裤已经换好，脚步蹒跚着，推开儿女搀扶，努力走着正步。舒曼眼睛潮湿了，泪眼朦胧中，耿直迈着正步，走到老伴儿面前，立正站定。舒曼迟缓上前，将奖章一枚一枚别到丈夫新军装胸前，戴上大檐帽，退后一步，痴痴看着。
耿直浑身激动，举手敬礼。舒曼眼前划过当年那个英俊帅气的年轻军官。
耿直手颤微着捧起一本厚厚的带包装扎彩带的书递到舒曼眼前，耿耿和耿虎凑过来，帮着母亲慢慢打开书：金婚风雨情??两地书，一世缘。
舒曼打开书，扑面而来的是两人当年手写信件的影印，以及老照片，然后是漂亮印刷体的两人通信，大黑体字一页一页写着：1952年，1953年，1954年，1955年，1956年，1957年??
书里夹着两张戏票。舒曼拿起票，看耿直，耿直脸上渐展笑容：“《天鹅湖》，你最喜欢的。”说着点了一下，“前排中间儿，最好位置！”
舒曼看着丈夫，一脸不信任：“你陪我看？”
耿直笑了：“你这一辈子都想要浪漫，可我一大老粗，从没有满足过你，今天金婚，我弥补一下，陪你看场芭蕾舞！”舒曼笑了。
就听乐乐大吼：“爷爷奶奶，赶紧坐好了，爷爷奶奶金婚大典第二环节开始啦！”
耿直和舒曼回身看去，只见人群背后，一张餐桌上摆放电脑和投影仪，乐乐和庆庆一直在摆弄着，乐乐手按住一个按键，按下去。灯光忽然暗下去，只见一面墙下缓缓落下一个大屏幕。耿直和舒曼睁大眼睛：“这些孩子搞什么明堂哪？”
儿子女儿们互相看着，暗乐。
画面开始闪烁，配合《志愿军进行曲》雄壮歌声，屏幕浮现出耿直和舒曼照片组成的幻灯片，响起耿远声音：公元1958年春天，刚从朝鲜战场回国的志愿军英雄营长耿直同志与通信长达六年之久的燕京医院年轻美丽的女医生舒曼同志终于相逢，英雄美女一见钟情，喜结良缘，从此踏上漫长而幸福的金婚之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画面像老电影那样闪动着颗粒，当年照片一张一张划过。耿直舒曼笑逐颜开，耿直一个劲比手画脚：“这是我，那是你，这是我拍的。这些孩子，从哪儿搞得呀？”
操纵投影仪的乐乐和庆庆紧张按动按键。
大跃进时期歌声响起，画面开始出现孩子，夹杂着孩子稚嫩哭声和笑声。
耿远配音：于是，公元1961年，农历辛丑年，一个小名叫牛牛，大名叫耿远的男孩子加入这个家庭。
画面上耿直舒曼奶奶爷爷姑姑抱着牛牛各种造型。
耿虎配音：“公元1962年，农历壬寅年，虎年，耿虎同志提前数月出生，出生时不见虎气，倒像一只猫崽。”
画面上耿直高举小小的虎子。
舒曼眼睛开始湿润，耿远和耿虎眼睛也开始湿润。
耿耿欢快声音：“耿直和舒曼同志唯一女儿出生是这对夫妇一生最快乐时光。”
山西民歌响起，画面是夫妇干校农活模样，耿耿声音：“这个女儿生来命硬，所以乃父乃母起名耿耿。”
舒曼破啼为笑，小声：“这丫头。”
乐乐照片和声音同时出现：“我是耿家第三代大孙子，耿乐乐。”
庆庆声音：“还有我哪，出生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大庆日子，所以叫耿庆庆。”
乐乐声音：“爷爷奶奶给我起名乐乐，是要我一生快乐。我最快乐事情是什么呢？”
耿直舒曼和季诚石菲菲四个老人各种搞笑合影忽地逐一显现。
乐乐声音：“我外公我姥姥是我爷爷我奶奶最亲密的老朋友老同事老亲家，我最喜欢我爷爷和我外公在一起啦，他们的关系就像??”
画面上先是出现乐乐拍的一组照片，耿直和季诚互相动作，非常滑稽，然后是好莱坞经典动画片《猫鼠大战》，猫鼠追逐，疯狂不已。
现场一片笑声，耿直舒曼季诚和石菲菲笑得眼泪流出，众笑着，乐乐和庆庆紧张操纵仪器。
众欢呼着：“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金婚快乐。”
舞台正在上演《天鹅湖》，欢快的音乐声中，四小天鹅轻盈上场。前排中央耿直和舒曼并肩坐着，舒曼一脸专注，看得聚精会神，脸上不时浮起欣喜笑容。身边耿直却开始打盹，四小天鹅音乐越来越欢乐，四个女演员越跳越来劲，耿直忽地惊一下，强打精神瞪眼看舞台，片刻后眼皮搭拉下来，又开始打盹。
凄美乐声响起，白天鹅与王子忧伤起舞，演绎“天鹅之死”。舒曼眼角湿润，眼泪一点点流下，慢慢地去取纸巾，感觉到什么。耿直已经歪倒在椅背上，昏然睡去，睡得很香，还轻轻打着呼，舒曼看着老伴憨太可鞠的睡相，轻擦一下眼泪，笑了。
舒曼调整一下姿势，靠在睡着的老伴儿肩头，带着一脸幸福，继续看台上“天鹅之死”。
舒曼就这样，带着一脸安详和满足，静静地流泪。
《天鹅湖》主题曲响起，凄怆凄美，全体演员谢幕。舒曼坐着鼓掌，眼角含泪。身边耿直依然在睡梦中，一脸满足。观众离席而去，四散开来，人越走越少。只剩下耿直与舒曼老两口端坐在座位上。耿直仍在熟睡，舒曼靠着睡梦中老伴儿，安详地笑着，眼角泪珠悄然落下。
耿直：“你掉眼泪啦，你这大学生，大美女，大专家，嫁我这大老粗，一辈子没看完一本《红楼梦》，没正经陪你看回《天鹅湖》，后悔啦？”
舒曼：“你呢？要是不跟我结婚，你早就当将军了，肯定还能当兵团司令！我拖你那么大后腿，你是不是后悔死了？”
耿直梦中咧开嘴角：“不悔不悔！娶你做老婆我老耿三生有幸，我这辈子，值！你呢？”
舒曼头靠在耿直肩上，轻轻笑着：“不后悔，从来没后悔过。”
耿直：“好容易请你看回芭蕾舞，我还睡着了，你不生气？”
舒曼轻轻笑着：“你这么个叱咤风云大老爷们，能想着陪我进剧院，受洋罪，我知足啦。”
忽地传来剧场工作人员吼声：“还有人吗？清场了！”
这一声吼忽地惊醒耿直，耿直睁开眼，立刻像没睡过一样，眼睛圆瞪，张嘴就道：“演出结束了？真精彩！”
回身看老伴儿，舒曼轻轻笑着，像对溺爱中的孩子。
耿直左右看着，恍乎着：“怎么都走了？唉？我没打瞌睡吧？”
舒曼但笑不语，搀着耿直起身。
耿直一边起身一边唠叨着：“我一点儿没睡，我真没睡，不信我把故事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