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几乎天天给老家打电话，因为她非常害怕那个冥冥之中的预感。她这么多天都在苦苦思索那个莫名其妙的，一直追着她不住哀鸣的鸟儿；还有那新车空车，莫名其妙地就皮带断掉；还有自己一家人被莫名其妙地堵截在狂风暴雨的夜晚里……
小云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这么想，就说，破除迷信不说，用科学的道理来讲，怎么讲？怎么能讲通？这一切的一切，那根本就讲不通。想来想去，还是冥冥之中有冥冥之事。母亲啊，哪怕这只是一次象征性的灾难啊！如果真的冥冥之中有大劫难，那么母亲，你一定一定要扛住，我现在没有钱，其实我应该有钱的，只是去年的拉电捐款我都捐了四万之多，刚刚就赚的那些钱啊，要不是捐款——母亲啊，要不是捐款了，我会飞回你的身边，尽可能尽一点儿女们本该尽的孝心，可是，我没有能做到。不过母亲，我快了，我今年再努努力，今年一定会好年景的。至于那破鸟儿，那狂风暴雨中的我，还有我们的娃娃，那么小，也跟着我已经给你扛灾了。我相信你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三姐每天都汇报医院里的情况。母亲从家走的时候还一直叨叨说，去了内蒙那大城市不习惯，在老家农村住惯了，不想在城市上楼梯。老了腿脚不灵便，所以这一次回来就哪也不去了，在家多好，门口儿种种菜，再稍稍地种上一亩地有粮食吃都成。她还说，等秋收之后就把地要回来种麦子……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一到医院就查出有严重的肺心病。而且医生竟然让家人准备后事……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三姐和二姐日夜守护在母亲的身边，大姐也一样，本来是送母亲回老家看看就走的，不料这一回来居然回不去。
大姐三姐伺候人那是没说的，二姐有点儿毛毛糙糙，不过老姐妹三个在一起说说话也是不错的。
小云决定马上回老家去。当然小龙也必须回家。他是儿子，更是义不容辞。
可是地里的棉花打顶活儿还没有结束。这个活儿也是种棉花人最最关键的一关。
小云一天天以泪洗面。总觉着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个不肖子孙，这么些年，东跑西跑，老是说自己没有挣上钱，没有挣上钱，老是说，有朝一日自己若挣上钱，好好地孝敬孝敬母亲，可是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岁岁，时光在自己的失望中一次次流逝。流逝的时光一去不复返，而时光也同时不等母亲，母亲也在无情的岁月中慢慢变老。现在母亲都这样了还居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死家门儿上，还能在出门的时候设想自己种粮食种菜，还想着自己能自给自足，更想着自己能养活自己，如果能尽可能地自己养活自己的话，那么就不能拖累儿女们。母亲，这就是伟大的母亲。
现在小云自己依然没有挣到钱，可是母亲已经在医院里躺着，不，严格的说，母亲已经是一个躺不下去的重病号，出不上气儿已经是最大一个隐患。不定明天或后天都……。
母亲每天只能用氧气维持生命，自从来到医院以后，母亲就再也没有接过电话。这对于小云来讲，是一件撕心裂肺的事情。
自己真的是不肖子孙。这个词儿已经不容自己为自己辩解什么。没回去看望老人是最大的罪过。虽然自己在这千山万水之遥的新疆，也总是想念年迈的母亲，但这又能说明什么，什么都不是。母亲就这么匆匆地赶路，对于病魔，她没有任何抗拒的力量。上苍不垂怜一个只会说“等有钱了”的人，让自己在这个“等有钱了”的谎言中失去自己日夜想念的母亲而永远活在愧疚之中……
时不待我。小云突然对小龙说：“回，明天就回。”
小龙苦着脸问：“钱，钱不解决怎么回？”
小云道：“大老板去年还押金两万，我有特殊情况他能不给？再说，人家已经答应到团场找他。可能有一万元。”
母亲没有回家，被医院劝回时直接去的二姐家。这是二姐夫的决定。本来从内蒙回去都在二姐家住的。因为小龙同样不在家，家里没人住，久了满院荒草。所以二姐就让大伙儿都去他们家。因为他们家地方大，人多了也不怕。
小云带着俩娃和小龙一起走近二姐的大院，母亲就坐在大院里。母亲很胖，两颗大门牙显然已经因为无情岁月之侵蚀，露出很大缝隙。
晚上，母亲虽然已经不能入睡，可是母亲一点儿都不糊涂。小云走上去，摸了摸母亲的手，母亲慈祥地对小云说：“小云，我没事，医院里坑人，不让我吃饭，他们没本事治我的病，但是我知道，有一个土大夫，他能治我的病，他就是你二姐大队的。”
小云哭了，更是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我这次回来不走了，我要好好地陪着你，我要给你治病。咱们都加油！”母亲笑了，仍是说：“妈没事，妈病治好了，妈还要回去种菜种麦。”
小云哭了：“妈，你老别想着还要种地，从现在开始，我给你生活费，你就一天的闲转悠就行。”
小妹也过来给母亲揉着肩膀。小妹比小云回来的早，小妹也是内蒙人，母亲这些年多亏了大姐和小妹的照顾。首先说，在孝顺这一方面，大姐和小妹已经做到了。她们心中无愧。
大姐流着眼泪，给小云悄悄地说：“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病重，因为都没有给她讲明，她的肺和心脏都已经坏掉，医生说，如果吃饭的话，胃里的饭压住肺，母亲就会因为出不上气而立马死亡。”
小云不说什么仍是哭。母亲劝小云：“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明天你回婆家，把你的大乖和二乖接过来，我也想看看，她们都长多高了？”
知道母亲没有时日，第二天，小云也只能回去，准备带大乖二乖过来让外婆看看。
晚上，自己的家里，公公婆婆一阵子寒酸之后，小云老听见窗户外面不远处仍然能清晰地听见那个曾在新疆听见的病鸟的哀鸣。问公公婆婆，人家都说听不见。小云自己倒是听的清清楚楚。午夜时分，这个鸟儿好像又飞在小云的窗户上，继续哀鸣。小云起了床，悄悄地来到窗户旁，那鸟儿没有跑，就在窗户外面，仅仅只是一层窗户纸而已。
小云的心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窖里……这难道是母亲的魂魄在催促自己？
……
第三天的中午，小云马不停蹄，带着四个娃风尘仆仆地站在母亲的面前。母亲笑了，轻轻地对小云说：“小云，你小时候学习很不错，我相信你这四个娃将来一定学习好的，我是说，你一定不要说没钱，上不起学。”
小云笑的哭出了眼泪：“妈，我和你一样，重视下一代上学。我甚至还想了，我要养四个大学生呢！给咱们光宗耀祖。”母亲笑了。
小云给母亲切了西瓜，小妹在跟前一口一口的喂着，小云又冲了一大碗奶粉，让小妹也给母亲喂了。就这样，母亲开始满脸冒大汗。
母亲在所有儿女的面前去世……没有任何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