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好玩吧!”凌风荷说得随意,只是没有平时说话的轻松,反而有些漠然。
“好玩?既然好玩,你却没有那么开心。”玉然温润嗓音里有如是说的笃定,也有不自觉的关心。
凌风荷不置可否,问道:“师父,你说偏安一隅之地,为何总有很多人总是想走出去呢?”
“因为不满现在的状态,因为不想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小姐。”
“师父小时候是不是见过我?”凌风荷看着他,几分漫不经心,几分认真。
“应该没见过,你这么闹腾,我肯定印象深刻了!只是认识现在的你。”
凌风荷没有说话,伸出手拂开了玉然嘴角旁的几丝发。
经年未见,却懂了几分经年之前的她,是读书人“通感”的好呢,还是这师父“通感”的好呢?
凌风荷不自觉道:“是啊,有几分闲钱,败败家也凑合!但世上再有钱也没用,做一个傻子没准会被人利用,怒不敢言,钱也散得一干二净。我也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学功夫的时候我就想,宁愿我欺负别人,也不要别人欺负我。就算我被骗了,痛扁别人也是好的,比这窝窝囊囊地生闷气强!”
究竟怎样的经历,让这个富贵不愁的富家小姐有这种心理?
玉然在试图或安慰或赞成或反驳的复杂神色下,略沉思,道:“说的是极好,可天下之事,若是拳脚就能够解决,不免太过简单。”
“我觉得从小到大,没有我揍一顿没有解决的事!”凌风荷又转了一下杯子,只不过力道多少有些发狠,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松下来,放在手里把玩。
“凌大侠,饶命!”玉然戏谑地抱了抱拳。
“小娘子,你就从了本少侠吧,本少侠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凌风荷故作浪荡不羁公子样,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玉然下意识别开了眼睛,随后目光爬到了凌风荷身后的院墙,爬高,再爬高,目光跨过这一方小庭院,到黛色的山,长烟一空的天,有风云孕之,莫测非肉体凡胎所测,他还是啰嗦了两句:“这桃花镇于中原大陆,是一个小镇。就像大海于一湾小池,但狂风起于青萍之末,过刚易折的道理,我也是讲过的。”
“那我就把它搞没水好了,那就清萍再见,管它狂风清风,自己找别的梅花荷花杏花镇的青萍去吧!”凌风荷语气四两拨千斤,随意地紧。
同时觉得这师父有些莫名其妙,谈这些大道,真的是萝卜吃多了!
青萍若无,小池干涸,则黄沙漫漫,狂风照样摧之。徒弟这性格,也是不吃亏的紧,玉然神色复杂地又想说些什么,凌风荷就岔开了话题:“师父,可看过我舞剑?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我为你舞一段可好?”语罢,加上一个嫣然的笑意。
凌风荷故意在喜欢两个词上语义含糊,不玩玩玉然,到底不符合她一派的作风。
玉然果然脸变成已落的桃花色。
“那我去取个剑。”没等玉然同意,苏画姝就自顾自地身形一影,进屋去取了剑。
该剑看上去倒是普通,极是风华内敛,就是握手的剑柄处画着一支桃花,银白并未有妖娆之态,却有大开大合之势。
凌风荷颇有范地鞠了个躬,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她转动手腕,手中剑就似活了起来,银蛇一般,剑刃处带起光芒,映出风华一片。她的衣裙也随之蹁跹,剑的劲道跟衣袖的柔自成一派,从风华内敛变成了风华外露,就像绿枝上开出的桃花红,虽无外色,但妖娆丛开,流光溢彩,加上她噙在嘴角不散的那抹笑,此景在这方小院里绽放。
她性格就是适合拿剑的,舞的剑当然也是极好看的,她的剑里,有一种风骨,独属于她凌风荷的风骨,过刚是易折,若能御刚,为执剑之人,则一往无前,可走一番路。
这桃花镇不说卧虎藏龙,但她凌风荷是耽误了。
玉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比手掌略大的竹笛,笛尾处带有流苏,小小的笛,一曲悠然的乐起,踏清风旋之。
乐流剑舞,于小镇小庭处。
捧着笔墨纸砚回来的小禾心情很是复杂,莫名奇妙多了个流离失所在外的大少爷,不久就会多一个少夫人,蹿出了了个小少爷,还有他们的娘。
莫非,老爷年轻的时候,也红尘留过情?
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啊,她要是知道肯定一把菜刀把那一家子给剁了,而且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她魂不守舍地走进风荷轩小院,看到小姐拿着剑走到石凳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吧,小姐已经磨刀霍霍向那啥了吗?
不过,凌风荷在石凳旁还剑入鞘,看了玉然一眼,后坐了下去,支着额头,两人相视而笑。
等等,她莫名觉得小姐跟玉先生之间真的是一种单纯的师徒关系吗?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些太有默契跟暧昧了吗?
凌风荷随意轻轻一扫,就逮到了在门口走神的小禾:“你杵门口当门神吗?”
杵门口怕被你的可能产生杀气戳死呢!
小禾听到这清淡嗓音,连忙回魂,走过来说:“……小姐,小禾已经把笔墨纸砚拿到了。刚刚看到你在舞……舞剑,就没有进来。”
凌风荷接过文房四宝:“舌头捋直了说话。”她目光淡淡地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番,带着一分探究,随后就随意地罢罢手。
小禾就退下站在一边。
香草连忙用眼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禾一一坐之回答。
两人一起带着略为担忧的神情,看着石圆桌上的凌风荷。
石桌上,玉然在研墨,衬得手修长又骨节分明,凌风荷叼着白狼毫,静静地欣赏玉然研墨。
玉然墨研好了,凌风荷蘸了分饱满:“师父,那我开始写了,不要太惊喜!”
执笔的样子倒是有模有样,就是跟纸一接触,就开始鬼画符!
横不横,撇不撇,竖不竖,弯不弯,钩不勾,大哥,恭喜你,都有造字的天赋了!
玉然:“……”
“虽然今天笔跟纸的八字略有不合,但在我的鬼斧神工之下,终见巧夺天工之态!”凌风荷写了在旁人看来面目全非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后,颇有底气地说!
鬼斧神工,巧夺天工这两个词不是随便用的!
看完之后惊喜此感没到,惊吓倒是一大打!凌风荷完全有天赋画民间志怪小绘本了!无需构思,尽从笔来。
“……看不出来。”玉然说得实诚。
“那怎么办?”凌风荷故作苦恼样,“要不,师父教我写?”
“好。”
玉然拿过纸与笔,写下了“日月盈昊,辰宿列张”几个大字。
笔锋有力,半端正的楷字,透着一分规矩,而半漫散的整体,又带着一分飘逸。
他待墨迹微干,便将之放到凌风荷纸旁:“你可对其进行临摹。”
凌风荷照之临了摹,还不如不临摹,相反没有了刚刚随性而写的随意,反之被条条框框束缚,照虎画老鼠,怎么也别扭!
玉然:“……”
“唐突了。”玉然走到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开始横竖撇捺地教她,凌风荷起先有些走神,一股若有若无的青竹香飘过来,有些不太适应,笔也是虚虚地握着,字写得还是颇为方方正正,就像玉然借凌风荷的手写的字一般,写出来的字,还是颇有玉然风骨范儿!
但后来听到耳畔认真地话语,不觉也加了几分认真,手里顺着他的话语暗暗使了一分劲儿,这字就开始跑马!
手劲拼不过的玉然怎么也拽不回来。
看着这脱缰跑马的字,玉然的劲跟凌风荷的劲颇有几分打架的意味,这笔横也不对,撇也不对,最后在原地横冲直撞,落下一笔浓墨,玉然:“……”
凌风荷:“……”
“师父,这是笔干的,不是我!”罪魁祸首不自知地道。
“罢了罢了,你就顺着笔的思想写字吧!为师写一些字帖,你每天照着临摹一些,不为乔正你的字,改变你的个性,但可试试不同风格,俗字也得知晓一二。”玉然会到自己的石凳上,开始写千字文
“那每日师父带我临摹一些,进步应该更快!”
“我本不属于这里,这里散漫太久了,现在要回去了。”玉然语气倒是淡淡。
凌风荷却有些无措,不过没多久,就用平常的语气问道:“那你何时走呢?”
“明日。”
“师父你太过分了,居然今天才告诉我!”凌风荷只觉得光阴似窜逃的野兔,消失得如此猝不及防。
玉然并没有说话,只以淡笑代替一川沉默。
最后还是道:“抱歉。”
凌风荷看了这天,莫名觉得这气氛有些像戏文里负心汉结婚的场景,莫名有些想发笑,随即潇洒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师父非池中之物了,那回来的时候,记得第一个来找我,看看我的字有没有长进了!”
“……你什么时候看出我非池中之物的?”玉然对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好吧,其实她什么都不知,她胡诌的。“……刚刚。”
玉然:“……”
“那你想好要什么奖励了吗?”玉然突然想起来她今天各种问他要奖励,还是坑自己地说出口了,“勉强算给你两个。”这字就勉强勉强好了。
想让你别走可以吗?
凌风荷猛然意识到这个颇为陌生的人想法,连忙压了下去,掩饰性地说:“想让你早点回来!”
“好!”
“第二个,我到时候问你要!”
“好!”
“你走吧!”
“……好。”
玉然留下了一沓字,就真的走了。没有回头,只是在凌府看见这一方江南楼宇府邸时,驻了驻足,就走进了街道的潮水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