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他与她已经做了一年的邻居,一年的同桌。
这一年里,她的舞蹈跳得越来越好,好到足以做乔其宁的搭档。她也越来越瘦,虽然没有成为闪电,却瘦成了一弯笑吟吟的月牙。
不知道为何,自从他和哥哥有了这么个共同的朋友,兄弟关系也亲近了很多。譬如说,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周末和哥哥出去玩,上学,下学也不再故意提前或拖延三十分钟才走。他们三个人渐渐形影不离,玩闹一块。
而这一微妙的三角关系,终究还是随着他哥哥的毕业被打破。
乔其宁考入重点高中,离开了他们的学校。
十四岁的他,成了国中二年级生,同桌依旧是夏知树。
新开学的那一天不用上课,等老师发完这学期的新课本后,大家就可以直接回家。只是,他都帮她代领完所有的课本,她的座位都依旧是空的。
虽然今天他出门时,没有见到她,他是一个人上学的,但是他知道她来了学校。在开学典礼上,他还见过她。
走到停车场,她的车也还在。
果然,乔其宁一走,她就不再缠着他,不再……需要他。
乔以静笑了笑,把他整理好的书通通都放在她车子边上。没有等她,自己骑车先回家了。
当他看见她为了他哥哥的毕业躲在小树林里哭时,他的心涨涨地有些疼,有些酸。而这酸疼中又有一些庆幸,庆幸自己还是找到了她。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半途又折了回来,在看见她的车子和书都在时松了口气,更不明白自己为何绕着校园找她找了遍后,见到她时却连说她一两句都开不了口。
他静静地站着,第一次知道,她也是会哭的。
她练舞扭伤了脚都是笑着的啊,居然会哭,会哭得这么久。
日暮渐斜,鸟雀还巢。
天边的云彩与枫叶林红成一大片。有风吹过,卷着地上的落叶,发出嗦嗦声,似低咽,似泣语。
她缩抱成一团,坐靠着树根,一袭白裙子都染了灰泥,那么脏,像被遗弃的小狗。
而他最没有爱心和同情心了,从不捡猫猫狗狗。
「如果,真那么喜欢,就说出来啊。」他走近她,弯下腰,有着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温柔。
她惊讶地抬起埋在双臂里的小脸,泪痕斑斑,眸光盈盈,有些吃惊,「你,你怎么来这里。」
「我?」乔以静自嘲地笑了笑,「我是来倒垃圾的。」
「哦。」她哭的脑晕,对他如此之假的措辞没有反应过来,又问,「你刚说什么,什么喜欢?」
「乔其宁啊。」他抚了抚她的头,「你不是喜欢他吗?」
「哪里。」她脸瞬间红得比枫叶都厉害,像被老师抓到早恋一样矢口否认,「哪里是喜欢。就是,就是玩得好。最多,最多还有写崇拜。」
「那就更可以大方地说出来了,不是吗?」他想了想,「不要想着他就住隔壁,要见还是见得到的。你的心意如果没有办法传达出去,就是天天见面又有什么意思?」
「你不懂,他太完美了,会发光。每次靠近他,我就浑身不自在。和你在一起,我就非常的舒服畅快。」
「我该说谢谢吗?」
「不,不用客气。不过,虽然如此,我依旧不可控制地被他吸引着。他那么完美,谁不喜欢呢?可他又那么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我只能供着他,看着他。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
「真的,懂?」
「嗯。」他语气温柔坚定,「这叫自卑。」
像中了催眠术的人一下子被针扎醒过来,夏知树眉毛一跳,哪里还有刚才演琼瑶苦情剧的表情。眼里心底都在唾弃着自己的愚蠢与对方的狡诈,「你才自卑,你全家都自卑。不对,除了乔其宁,你全家都自卑。」她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尘,「我告诉你,喜欢是要说出来,但是必须是男生主动!」
「拿乔。」他摇了摇头。
「哪有。书上说了,男孩该主动,女孩该被动。男孩该寻找,女孩该等待。每个女孩都要做个骄傲的公主。」
「那么,我的公主殿下,你刚是在骄傲的哭?」他讽刺意味十足。
「谁哭了?」夏知树擦了擦早就吹干的眼泪,气急地胡言乱语起来,「看好了,我两年后也会考进他的高中,赌他一定会哭着求着要和我交往!」
「等你能考进了再说,现在先回家吧。」他走在前面,琢磨着以她期末考成绩考进去的可能性。
「你!」
「这样吧,我给你补习,保证你考进那所高中。但是,你也要如你说的那么骄傲,叫他哭着求着要和你交往。」不再为他偷哭,伤心。
「就凭你?」他的成绩单也就个位数上比她好看点而已!
「赌不赌?」他第一次因为成绩而觉得丢人。天知道,一直都是保持平平成绩的他有多不容易。结果一转学,没有班级里所有人的老底,一下子放水放多就垫了底。
「赌就赌。」她才不信他真能叫她考中那重点高中呢。
他转身,看着跟在自己后头走的她,又开始朝气蓬勃,突然觉得,如果她真如愿做了他哥哥的女朋友,作为同桌的他应该也会为她高兴……的吧?
所以,尽量帮她吧,在考入乔其宁的高中前。
只要两年,两年后,把她交给他哥就好。
暂时替他哥哥守护两年,这大概是他能付出的感情极限,他此时以为。
之后,她除了练舞,空暇的时间都会窝在他的房间,在他的指导下学习。而乔其宁上了高中就开始住宿,常常忙的连周末都没有回来。
他也会偶尔带她一起去高中看乔其宁,看那所漂亮的高中,激励她奋发读书。而他,自然也会跟着一起看书。
「咦,你喜欢看这种书?」她惊讶的口气夸张到差点叫楼下的乔爸乔妈怀疑小儿子是不是在看色情杂志。
他拿起封面上画着樱木和晴子的漫画书,「不可以?」
「好诡异的画风。」她从他手中拿过灌篮高手,随便翻了几页,心想着他不是应该看《苏菲的世界》那样的书吗?
「……」井上雄彦的画风诡异吗?他不懂。
「而且,你也不喜欢篮球啊。」
他顺手拿起枕头下读到一半的武侠小说,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谁说的。」
「你体育课从来不打球啊。」也不踢球,非常讨厌运动。
「球太脏。」
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素白的墙壁,素白的床单,简直是个冰雪世界,她似乎知道了什么。拿起他的床边读物,不敢坐床上看,默默缩到他角落的书桌上看起来漫画,顺手拆开桌上的甜食。
他为何没有叫她拿了东西立即走?乔以静沉思了很久,直到妈妈端甜品时,都没有想明白。
「乔伯母,我已经吃不下了。」她摸着有些发胀的肚子,才懊悔又吃了那么多甜食。
「没事,还有静静呢。」
「咦,静静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是……是哦。没想起来,我也是习惯了每天做个甜点,却忘记老大已住校了。」
看妈妈尴尬地退出房间,乔以静对她跟着喊他静静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了一只眼。
「你最喜欢里面的谁。」她突然问了个小学生才会问的问题。
乔以静没有搭理,兀自翻阅手中的《神雕侠侣》。
「我最喜欢流川枫了。」
乔以静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关心后来会不会有什么神医冒出来给杨过接回断臂。
「因为他和你哥哥长得一样。」
乔其宁?乔以静放下杨过的断臂,走到她跟前,手指指着黑发长到盖过眼睛,话少到比自己还要夸张的角色,「他?」
夏知树狠狠地点头。
乔以静拿着你的眼睛有病的眼神看着她,「我哥哥是板寸头,性格也很活跃。」
「我知道啊。好学生是不会留长发的。」
她这话不是在夸他哥哥,还是在讽刺自己?乔以静那双被刘海遮住的眼睛第一次眸光波动剧烈,带出了明显的情绪起伏。
「可是,你不觉得他和你哥哥长得一样帅吗?」
「你不觉得,我也长得和我哥哥一样?」乔以静自动把帅字消了音。
「怎么可能一样。」
「怎么不可能?我们是兄弟。」
「世界上都没有一模一样的树叶,何况只是兄弟?」
乔以静的手有些抖,第一次与人脸对脸,眼对眼地看着对方说话,「真的不一样吗?」
那为何,从小到大,那么多人都会说他长得和他哥哥一样,说他将来肯定和他哥哥一样聪明,说他肯定也是练舞的好材料,甚至,叫人觉得,他也该喜欢吃甜食。而他,没有这样,却成了别人眼里的怪胎?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只是喜欢安静,喜欢分析人,喜欢看乱七八糟的书,喜欢归纳,不喜欢分享。因为别人不懂他的世界,所以就是怪胎?
八岁的时候,连父母都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那一刻,或许,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怪胎,不然怎么就非要跟哥哥不一样?乖乖地,按部就班地如所有人所愿地活着,不是更轻松吗?
「真的不一样?」
「当然,你哥哥耳朵可好看了。哪像你,招风耳。」她损了一句后,才认真地叙述起点点滴滴的不同之处,那些细微之处,可能连他的父母都不会知道。
不,应该说,关于他哥的,都知道。只是他的,就很少人会注意到。没想到,她天天在他耳边乔大哥长,乔大哥短的喊,眼睛里也不是只看见他大哥。就好比,他的招风耳是遗传了爸爸的,只是被他的长头发盖着,知道的人非常少。
「安啦安啦;这也没什么的。不是吗?」夏知树说到嘴巴都干了,才拍了拍他肩膀,「比起你,我才郁闷呢。我妈妈居然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还好,她瘦得和竹竿一样。」
「是个病句。应该说是你长得像你妈妈。」乔以静对词句一向执着。
「哎呀,这个,考试的时候知道就好。平时,怎么高兴怎么来咯。要我说呀,凭什么就因为我是我妈妈生的,我就要像我妈妈呢。你不知道,我妈妈明明是个笨的。我这么聪明,肯定是随着我爸爸的。为何大家都说我像妈妈。我才不买账呢。所以,我小时候可讨厌学跳舞了,深怕别人说,你看,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夏知树说的时候手舞足蹈,表情生动,最后更是模仿别人夸她的样子,「后来呢,我想通了。越抵触跳舞越是证明自己越是怕像妈妈。」
听到这里,乔以静忍不住笑了,「不是因为你看见了会跳舞的王子?」
夏知树瞪大了眼,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会笑耶,还挺好看的嘛,如实回答,「是我想通的。不过是在看见他之后想通的。」
诚实,还很可爱。这是乔以静第一次给人贴了一个充满阳光的标签。
两年后,还不算太笨的她学习突飞猛进,预计能以垫底的成绩垫进那所重点高中。而他,考试成绩平平依旧,他的父母也不问他一句,为何与她天天一起温习功课,差别那么大。
而他,只想去念一所普通的高中,不需要太多人的瞩目。
这一年的中考考场,安静得诡异。
他看着明媚阳光,窗外的小鸟,心里的信念突然有了动摇,迟迟没有落笔。
直到过了半个多小时后,坐在前面几排的她突然转过头,朝他得意地笑着,仿佛在说,题目好简单啊。
那一刻,他突然有了答案,提笔速速地写下他人生的答案。
继续,守护着她。
而这一次也绝不会是自己能为她突破的极限,他已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