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感到了解、忍不住产生怜惜,再到深深爱恋守护,每一分每一秒,他所倾注的不是感情与时间,而是生命。用他一生,都想护她一世。
可是,他终究还是有了私心,
如果,他依旧还是那个冷静无私的他。那么,他或许就不会在白晓溪出现在乔其宁的生活里时,选择默许,不会在夏知树与乔其宁吵架的时候,没有积极调和矛盾。
乔以静的思绪由悠远的记忆中拉回,望向沉睡中的她。
在她消失的六年里,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不是自己的私心,才有了这样的惩罚?既然她已经有了新的爱人,那……就祝福她吧。他会试着去做她的朋友,只要守好自己的心,守护好自己的梦。
睡梦中的夏知树起初嘴角挂着笑容,恬静温和,渐渐地蹙眉烦躁,然后像是做了个噩梦般被惊醒了过来。
「天黑了?」她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一片漆黑。
「是散场了。」乔以静活动完僵硬的肩膀,没再多说一个字,先起身离开了包厢。虽然脚步并不慌乱,但与他平日四平八稳的步子相比,简直是健步如飞。
什么嘛,这么迫不及待地甩开她,刚刚不会喊醒她?
他不知道应该绅士地问一句住哪,要不要送送她?夏知树打了个哈欠后,抓起沙发上的小包又追了上去。也不知是不是追反了方向还是怎么,她都追出了KTV大门,都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影。
望着刚下过雨的街道,连草木都失去了夏日该有的葱郁旺盛力,被雨水打得垂头丧气。夏知树来到公交站台,等着最后一辆末班车,暗自祈祷那辆车晚点了几分钟,她还没有错过。
夜风带着露气吹啊吹,夏知树蕾丝下的美背都快被吹起鸡皮疙瘩。她不喜欢下雨,一下雨就会把阳光都带走。她记得,那次车祸也是发生在阴雨天里。肇事司机逃逸后,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雨水打在伤口上,像是寒刺扎入骨肉,每一分疼痛都叫她忘了呼吸。
「嘀嘀——」
汽笛声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浓黑的夜幕中,一亮白色奥迪闪烁着前照灯,显眼至极。
夏知树从没见过那么偏执白色的男人。她咧着笑,一步一蹦跶地从公交站台走向了副驾驶车门前。
趴嗒,解锁声起。她愉快地钻进了车里。
「溜得比兔子都快,才上了个厕所,人就不见了。」乔以静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不问她住哪,就发动引擎,一个急转弯倒车后驾离这片商业区。
原来是憋尿瘪的,才连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夏知树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道歉并欣然原谅。
想到自己好像是靠着他肩膀醒来,如果自己再不醒,不知他还要忍多久,夏知树就乐出了声。她侧身看着驾驶中的乔以静,那严肃的正经样,和她脑海里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萌,更是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结果越笑越乐,越乐越笑,到最后都不知道为何要笑和乐了。
他刚刚有说笑话吗?
乔以静听她越来越收不住的笑势,抽空瞄了她一眼,整个疯婆子的形象。突然想起有一年特别流行中性美,很多女孩都把长头发剪得比男孩都短。结果,顶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的他被人误认为女孩而被搭讪,当时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和现在这样,笑得前仰后合。
似乎,他为数不多的糗事,总能被她给撞上。
「呵,呵……」低笑声从他的喉腔里闷闷地,沉沉地发了出来。这种,久违的欢悦感,是谁都给不了他的。
原来,书中所写的一笑泯恩仇是这样的感觉,不问过去,不畏将来。
夏知树看着乔以静的侧脸,他的五官轮廓非常深,像是混血儿般立体。他这一笑,使得原本僵硬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下来。她瞬间壮了不少胆,喊了声,「静静?」
乔以静没有回答。
「乔以静?」她再接再厉。
依旧沉默。
「乔编导?」
「乔大人?」
「乔帮主?」
听夏知树一路叫得欢畅,连樵夫,巧克力都被搬了出来,乔以静深知自己若再不回应,此事也不会善了,才勉强嗯了一声。
结果,他刚嗯完,那边反而没声音了。乔以静也不问她干嘛,继续开着他的车。
直到很久,他才听见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乔以静,我回来了。」
他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紧握方向盘的手松了些,连车速都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
自那夜之后,夏知树与乔以静没有再不必要地纠结过去,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关系像春回大地般,万雪消融。连夏知树搬家的事情,乔以静都全力帮助,从帮着看租房信息,到行李的搬运都亲力亲为。
夏知树现在与乔以静租住在同一个小区,虽然她是第六期的住户,与乔以静的第三期还是有一段距离。但优点还是很明显的,譬如上班不用再挤公车。
「你男朋友白天好像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你。」乔以静见她已和她妈妈讲完电话,连挂机键都没等她按好,就先开了口。
夏知树不防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手机差点滑了出去,「他怕影响我工作。我们晚上都有煲电话粥。」
像是怕他不信,还翻出自己的通话记录,在他眼前晃了晃。
结果——
结果,他还真看!!!
开着车的乔以静居然腾出右手拿过手机,用单手靠边停车。在看了眼近几日20:40左右的几通台南的来电后,毒舌道,「你英文烂,darling不会拼就算了。连达林都输个错别字。」挑完刺后,他再次驾入车行道。
「难怪你不能当老师!」这人对病句错别字承受力简直比他对灰尘还要低!夏知树接过手机,连忙塞包里。心底再次感谢闺蜜张达琳的老妈给她取了这么个恶俗的好名字!
乔以静对她损话不以为意,一路沉默无语地开到目的地后,很快将车子停在一个刚刚好的位置,车技稍烂一点的人都会刮花自己或者他人的车子。
「我还当你带我去什么美食街,美食城的。」夏知树一看是大学城,就连下车的兴趣都没有,失望道,「看来,我们组是没法交差了。」
今早夏知树刚到公司,就得知本周《吃货不怕》节目内容初步拟定为「食物的语言」,需要组员分成两人小组出去寻找素材。
虽然不太明白,身为编剧的乔以静需不需要亲力亲为,但他既然主动与她组队,出谋划策,她自然乐意省的动脑子。
结果,兜了一大圈,乔以静居然带着她跑到这里找素材,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有更好的建议?」
夏知树乖乖闭嘴了。她自信比谁都深知食物的魅力,但要说语言……我去,就是熟食猪舌头,她吃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语言」可言啊。这种咬文嚼字的事情,除靠乔以静,她还真没办法。
乔以静笃定她不会抗议,率先走在了前头。夏知树在他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家很普通的烤肉店。
之所以说它普通,是因为这个店地段普通,装修普通,连店名都很普通,叫「甜甜间」。若不是扑鼻而来的肉香味,她都要以为是一家卖甜甜圈的甜点铺了。
「你明知道所有的美食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烧烤,比泡方便面还要麻烦。」夏知树嘀咕归嘀咕,肚子还是要照单全收。她认命地拿起夹子,夹了几片肉片薄,放进了烤炉上。
乔以静含笑不语,看着她像拿着手术刀在解剖青蛙一样慎重而僵硬捣腾肉片,最后陈述了一个事实。
「你烤糊了。」
夏知树伸过脖子看了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又糟蹋粮食了。她连忙献出手中的法宝,请乔大仙出面做法,挽救饥饿的苍生。
乔以静接过夹子,行云流水地烤起肉,那肉片到他手底就更开了灵智一样,乖的不行,每片都烤得嫩嫩的,然后分盘装好,递了过来。
夏知树一口咬下去,鲜汁溢嘴,每个汗毛都被熨烫得服帖,「好吃,真好吃。」连忙催乔以静多再多烤几片。
不管她催得再急,乔以静依旧慢条斯理地烤着,偶尔打了她几次伸过来的毛手。
「对了,这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夏知树当然不会真以为乔以静会拿工作开玩笑,既然带她来这里,必然是有他的原因。可要说这里的食物,好吃是好吃,比它好吃的更多,若无其他特别之处,打死她都不信。
「都说是食物的语言,你不会自己听?」
「……」要她听什么,难不成这里的食物还真长了嘴,能说话不成?
夏知树看着一片片嫩肉,使出自己最丰富地感情去拟人化,感性化它们……那烤肉的滴下来的肉油煎炸出兹兹声,仿佛在说,快吃我,快吃我!然后,她照办了。
直到快把肚子撑破了,夏知树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筷子,见乔以静从头到尾都没吃一筷子,心虚地拿过夹子,学着他的动作,烤起肉来。虽然前面几片有些惨不忍睹,后面几片还算正常。她献宝似得夹给了对方。
「啊——!」毛手毛脚的夏知树被溅跳起的油滴炸到了手,差点打翻盆子。
乔以静连忙借过盘子,抓着她的手,确定不会起泡才放下心,「算了,我不饿。不用忙了。」
「总要给我个投桃报李的机会嘛。没事的,我小心些就好。你吃啊。」夏知树用一双期盼的大眼盯着他,像等待评委打分的大厨。
乔以静这才放下矜持般,吃了起来,样子斯文好看。要不是夏知树吃的太撑,她都忍不住要尝尝自己的手艺了,卖相那么难看的肉片,怎么到他嘴里跟人生果似得香甜?
「乔以静,明明你烤得比我好,怎么不吃自己烤的?」
「都叫你自己听了,这么久还没有发现。」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观察细微,去哪里都先看环境,见谁都先贴一张标签?」
「……」能言善辩的乔以静竟然无言以对。原来,她真的那么了解自己,比他以为的都要了解。
夏知树吐槽归吐槽,他的话还是要听的。此时,吃饱的她比刚才更静的下心,她闭上眼睛,听见了周围吵杂的声音。有女孩的娇蛮与男孩的宠溺,也有女孩的轻声细语,男孩的狂霸拽酷,一声声,一句句,似情侣间的戏谑,又似情侣间的缠绵……有怪她吃的太多,养不起她,也有嫌他烤的难吃……
她再睁开眼,才发现,来这里消费的群体居然都是一男一女,「这里不会是,传说中的只对情侣开放的地方吧?」
「嗯。」乔以静点点头,见她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们是在工作。」
是啊,只是工作罢了。
夏知树点了点头,心底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不,肯定是庆幸,哪里来的失望?肯定不会是失望!夏知树,台南六年都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又犯晕了?他是你初恋的弟弟,你的同桌,就算他对你再好,你也不能错把依赖当恋爱!
乔以静见她没点几下头,就把头又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厉害,深怕她想多了,又道,「这家店除了只对情侣开放外,还附加一个额外的条件,就是只许吃对方手中烤出的食物,若自己动手,买单时可就要翻倍了。
「这是什么规定?」
「老板娘坚信,食物能传递彼此的心意,你用什么样的心情为对方下厨,对方都能感受到。所以,」
「老板娘是日系少女漫画看多了吧?」
「相反,老板娘是事业型女强人,二十六岁守寡,独自一人撑起了这家店铺。」乔以静顿了顿,又道,「听说这家店铺是她父母留给她的,而她和她的丈夫也是在这里相遇的。所以,即使在丧偶悲痛得味觉都退化了的情况下,她也依旧没有转让店铺。」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奇怪,乔以静不像是喜欢八卦的人啊。
乔以静面色不太自然,只说了自己来过几次后,就又介绍起这家店铺的特色。。
来过几次?情侣餐厅?和那个三初的对象?夏知树停下手中烧烤的动作,心底嘀咕不已。「所以,你打算用这个来诠释食物的语言这一主题?」
「应该说是举例。毕竟食物的语言多样化,每个人的耳朵不一样,听到的,理解的,也不一样。」乔以静纠正措辞。
「乔以静。」
「嗯?」
「我虽然讨厌我妈妈的为人处世,但不得不承认,我除了长得和她一样,在某方面也很类似。我和她都是俗人,冷冰冰的俗人。食物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吃和不好吃,没有语言。相反,你和我爸爸类似,太过敏感体贴,殊不知,你们的体贴会叫人沉沦,更会叫人利用。需要的时候,就是救命的稻草,不需要的时候就弃如草芥。你看,我爸知道我妈爱吃流质的蛋黄,十几年里,他煎荷包蛋从来只肯七分熟,如此用心,最后一样要滚蛋!」
「……」
「我猜,老板娘的丈夫一定是她的初恋,对吧?」夏知树笑了笑,「明明很感人的故事,我却在揣测,如果老板娘没有嫁给初恋,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么,结果是不是就会完全两样了呢?只是失去了另外一个人,就把自己弄的连味觉都失灵,是不是,太搞笑了?」
啪,乔以静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他面色瞬间变得和纸一样雪白,喃喃道,「搞笑?」
「是啊,夸张。」夏知树拿着调羹晃荡着杯中的卡布奇诺,垂眸道,「人不到最后闭眼的那刻,谁会知道以后的人生?那些抱着过去不放的人,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你觉得守着一家冷冰冰的店,看着热恋的情侣过来秀恩爱,她就过得幸福了?或许,这家店铺真倒闭了,她反而得到解脱,获得新生?」
「你是不信有矢志不渝的爱情。」
「矢志不渝?不过是当断不断的软弱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人都走了,还要情做什么?」
乔以静皱了皱眉,「难道,你现在恋爱的心情都是这样灰暗?你这么缺乏安全感,难道是你现在的男友对你不够好?」还不足以弥补她内心的伤口?
这算什么?领导调查灾民重建家园后的幸福满意度?夏知树笑了,「你是在替你哥哥问候我这个前女友?」话才说出口,便知自己失言了,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又道,「抱歉,我明知道你最讨厌别人拿你哥哥说事……」
「不用道歉。」对他,她从不需要道歉。
不用道歉,不是没关系。夏知树却听出了另外的潜台词,复又低下头,「乔以静,初恋或许难忘,可以为此辜负一切,甚至辜负自己。可我不会。当初是我拿自己的感情去赌。最后他没有为了迁就我而放弃那场比赛,更没有为了我而留在国内,我赌输了。可输了也就输了,我现在也依旧过得好好的。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受过伤,更不需要别人去替我疗伤。」说到这里,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通红,「这一点,我绝不会和我妈一样。同样初恋,我不会像她那样当断不断,更不会像她那样利用我爸来填补她的空窗期!所以,乔以静,不要……不要和我爸一样温柔,一样用心。不值得的,对谁,都不值得。」
「夏知树!」乔以静伸过手,紧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你冷静点。」
手背上突来的温暖叫夏知树心头一颤,她立即缩回手,猛地站起身,「我去补个妆。」顾不得他担忧的眼神,她逃得像后头有鬼在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