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微寒,此刻时辰还早,天边刚刚露出一丝微光。风卷起去冬的枯枝,打在黝黑的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啪啪声响彻这片树林,不知为何听不到鸟叫虫鸣,显得有些邪乎。
这个看起来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却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那不是身手好的武林中人特有的步伐,而是什么人刻意小心翼翼行走的声音。
窸窣声变得密集起来,树林深处缓缓走出一队人,一眼扫过去大约七八人,个个衣衫褴褛、面显腊色。队伍里大部分是瘦弱的青壮年,只队伍最后有一位抱着孩子的瘦小女子。
走出那片茂密的森林,当清晨的微光照到他们面前算不上路的小道时。
队伍最前方的人浑浊呆滞的眼神终于露出一丝光芒。他回头压低声音,但话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穿过这片树林,就能到云州了!”
队伍后面的人纷纷点头,领头的汉子多看了一眼队伍后方的女子,她仿佛察觉到似的看过来,普通却温婉的脸上带着感激和微笑。
汉子连忙低头,朝着一地枯枝的脸红了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
他们继续小心地向前走着,这是这片树林的最后一段,他们都更为谨慎。
“哈哈!你们这群老鼠果然在这,不枉老子在这等了你们两天!”
忽然,一个粗鲁的声音如落雷般从他们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片沉默,队伍里的人刹那脸色雪白。
“跑!快跑!”最先反应过来的仍然是那个领头汉子,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向前跑,而是在一众人鸟散状地惊慌四散奔逃时回头一把把女子怀中的孩子抱到自己手上,然后拉起她的手臂就是一路狂奔。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一股无力的绝望感不可遏制地从心底冒出来。
果然,对方是有备而来,更大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不觉他们已陷入了对方的包围圈。
七八个人渐渐被围在一块空地里。
“你们这群走狗!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才甘心吗,我们只想要一条活路啊!”队伍中另外一比较年长的中年黑脸汉子怒吼道,他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根竹棍,表情可称得上是狰狞。
“对!你们帮那狗官残害乡里,迟早要遭报应的!”
“那姓杜的畜生会遭天谴……”
“.…..”
像是满腔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众人纷纷大吼大叫起来,仿佛如此便可忘记死亡的威胁。
“田生叔,老羊……”领头汉子怔怔地看着那些平常总是温和待人的人。
追杀之人从暗处走出,他们穿着草皮寇帽,是典型的土匪打扮。领头那人满脸胡子,脖子上一串虎牙链子。
“活路,报应?”那匪首嘴一咧,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他手轻轻一挥,“咻”,羽箭带风,狠狠地扎进叫的最厉害几人的眉心,鲜红飙起,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声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一行人眨眼间便只剩下了汉子和那女子。田浩怒目圆睁,看着匪首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片寂静中那匪首悠悠开口:“报应天定,老子的路,老子自己决定。你们的命,不是命,对老子来说,是银子。”他露出一个狞笑,“动手!”
箭啸声响起的时候,那领头汉子只来得及把那女子护在身后。他苦涩地闭上眼睛:可惜还没跟花娘说出心意。
“你们是!呃……”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周围却接连响起人倒地的声音。
“你这大胡子,说话倒有几分道理。那现在报应来了,你可认?”
那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像午后时分阿婆挂在窗沿上的风铃轻轻撞击,像每年秋天山上的小溪打在光滑的河床上,像老人们常讲的不似人间的花妖精灵。
他猛地睁开眼睛,然后被妖精撞进视野里。
妖精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浅粉的裙摆随着晃荡的腿飘摇,长长的头发被水蓝的发带轻轻挽起,精致的脸上一双眼睛仿佛天山池底浸泡千年的琥珀石,清晨的阳光照进她眼里,仿佛变成了金色的瞳孔。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声惊叫响起。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的匪徒已经全部倒下,一道灰色的光绕了一圈后停在了妖精样少女坐的那棵树下。
原来那不是光,而是一个身着灰袍的老人,他的身手快得根本看不清。
老人的眉毛也是灰色的,耷拉到眼下,背上一柄被破布裹着的剑。刚才的惊叫是那女子发出来的,许是被老人吓到了。
他连忙上前扶稳那女子:“花娘!你没事吧”
花娘摇头,把孩子从汉子手中接过来,对他比了个手势,然后对着那两人深深鞠了一躬。汉子点点头然后看向他们。
那灰袍老人却从始至终都未看过他们一眼,他抬起头,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郡……小姐,这一路来您快把青州的闲事都管遍了。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您如何照顾得过来。”
妖精少女眨了眨眼睛,晨曦从她的眼底升起,美的惊心动魄。
她往前一探,在空中优雅地打了个旋儿,然后轻轻地落地。那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哎呀呀,灰老的本事本小姐还是信得过的。”
她突然转向站在一旁的两人:“你们是谁,听大胡子的话似乎不止是打劫这么简单。”
那汉子见妖精向他搭话还有些晃神,还是他身后的花娘拉了拉他。
他才回过神来,想起此次出逃求援,再看看一地亡人,顶天的汉子也不由得露出悲色:“我叫田浩,她是花娘,她不会说话。我们都是青州珍木县田水镇的人,本来安居乐业。但数月前那杜县令突然要征集我们的田地,本来如果他给够我们生存的粮食,我们也不至于不答应。但他……”
汉子额头的青筋爆起,显然是愤怒至极:“他不仅不给我们粮食,还不让我们出镇找活计,每月只丢给我们一吊钱,这分明是想饿死我们啊!”
花娘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报官行不通,就只能逃。我们本打算几个年轻人先跑出来,把这事传出去,我们镇子在青云边界,距离云州首府凤枝城反而近些。原计划只要两三人就好,但是大家不愿待在镇里,后来不知怎得有十余人想走,最后却只逃了我们几个。但他们也……”说到最后,这个汉子已声近哽咽。
少女听的眉头越来越皱,她双手一拍,怒道:“岂有此理!什么狗官,本小姐非把他……”
那灰袍老人却面色不显,开口阻止道:“小姐,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而且以您的身份也不适合管这件事。”
‘身份’一词像一根看不见的刺,少女语气一滞。但只有一瞬间,她的神情再次变得明朗,她看着老人道:“我要帮他们。”
那话是对老人说的,站在一旁的田浩却不知为何不由把腰弯了弯,那是上位者的权威和气势,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老人眸底闪过一丝异样,但转瞬即逝。
“遵命,小姐。”
通往凤枝城的驿道很宽,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田浩扶着花娘走在路上,他怀里揣着足够两人和一个孩子整整半年生活的银子。
那位妖精……不,她这么善良一定是仙女,她让他们先在凤枝城安顿下来,她会让他们见到凤枝城的大人,然后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初春的寒风从两侧席卷而来,但迎着太阳前进的两人,却觉得浑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