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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徐墨白PK孟川柏

【“一个忌妒到骨子里的人,故作冷淡是为什么?”徐墨白笑起来,“你在害怕吗?”

气氛凝滞,孟川柏松开紧扣的手指:“我怕你输得太惨。”

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因为这场战役关于平安街三号,也关于顾椰。】

顾椰再回到平安街时,已经到了晚上。

顾椰埋头踏上门槛,脚步忽然停了停,转身,看着眼前的老墙发怔。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墙根底下,伸手摸了摸墙壁转角的位置……

忽而,她触到了什么,少女的眼角眉梢变得温软起来。

只有她知道,那是凹凸不平的几串刻字:

孟川柏会保护小椰,一辈子。

以后糖果都给小椰,我保证。

我会带小椰去摘草莓的,以后只带她,不带隔壁街的小莉。

每一句都是她逼着孟川柏刻下的,每一句背后都有一段温暖的往事。多少年了呢?顾椰歪头数了数,九年了。

笑意停在嘴角,顾椰低低地道:“可是,为什么老墙都记得,你却忘了呢?”

为什么老墙都记得那片温暖,而孟川柏的眼底却只有一片冰寒?

顾椰收回手,恨恨地走回了院子。大门被关上,吱呀一声响,与此同时,老墙后边站得笔直的人这才呼出一口气……

“好险。”孟川柏拍了拍心口,一秒之后,右手放下,嘴角一颤,“我紧张什么?”

孟川柏捞起桌上的水壶,继续给墙边的玫瑰花浇水,嘀嘀嗒嗒的流水声中,他有些走神,他在想:所以,她这么晚回来,是去哪里了?

孟川柏的视线停在玫瑰花刺上,淡淡地勾唇:和那个家伙一起,去哪里了?

终于,水壶被丢开。孟川柏还是走到了围墙外边,站在顾椰站过的位置,低头,注视着墙角的刻字,不起眼的角落里,是她刻的小小一行:小椰长大以后要嫁给孟川柏!!!

她还傻乎乎地打了三个感叹号。

孟川柏扯了扯嘴角,捡起脚下的石头,一笔一画地补上了四个字。他想了想,又将那四个字划掉,丢开石头,淡漠地转身走了。

很多年后,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嬉戏的孩子停在围墙边,一字一字地读出墙上的刻字:“小椰子长大以后……要嫁……嫁给孟川柏!”稚嫩的童声清脆,伴随着几声欢笑。

身边,小男孩昂头,艰难地辨识着下边被划掉的回复:“一……一言为家?”

女孩咯咯地笑:“是‘一言为定’啦!笨蛋!”

那时候的月色也同今夜一样,迷离幽远,照亮一墙斑驳,也照亮了一句句青涩的承诺。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顾椰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忘记了。

她到底忘了什么呢?直到走到教室门口,看着讲台上准备PPT的教授,顾椰猛地一拍后脑勺,想起来了。

可是,来不及了。

教授转身,凉凉一笑:“早上好啊!”

昨天发生的一幕幕在顾椰的脑海里闪过:球赛、魔术、回家……

最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罚站!

她昨天迟到,是被罚着站着听课的呀!然而,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溜去了操场,稀里糊涂地看完了球赛,再稀里糊涂地回了家,怪不得她总觉得少了什么!课都没上完呀!

顾椰战战兢兢地想解释,忽然,身后一道阴影笼下来。下一秒,她的肩膀被搂住,男声清越,笑嘻嘻地道:“早啊,小椰子。”

顾椰转头,与身边的人四目相对。

徐墨白笑意明朗,露出结白整齐的一排牙齿:“你看着我,是不是因为我特别好看?”

是挺好看的。顾椰下意识地想,一秒之后,她反应过来,反折过他的手腕:“都是你!你害死我了知不知道?!”再惹火教授一次,再挂科一次,她下学期的助学贷款都别想申请了!

顾椰郁闷极了,余光瞥到教授铁青的脸,顿感不妙。徐墨白抓准机会,长臂钩住了她的脖颈,感慨道:“天气好好啊!”

C大中文系、教室外、灿烂晨光里,徐墨白制住娇蛮的某椰子,低声道:“上什么课呢,小椰子,我们约会去吧?”

顾椰脑子蒙了:“啊?”

徐墨白凑近她,笑容如日光,明晃晃到夺人心魄:“去大礁堡看心形岛屿怎么样?”

顾椰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幻听之际,徐墨白扬唇,懒洋洋地道:“要不然,去东京看樱花遍野的富士山?”

大礁堡……

富士山……

一个在澳大利亚太平洋中央,一个在日本静冈县和山梨县交界处,正儿八经的千里之外。顾椰嘴角抽搐,清楚地看到教授原本铁青着的脸色,一点点地黑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由衷地觉得,别说是下学期了,她下辈子的助学金大概也黄了。可徐墨白不在乎。他揉了揉她僵掉的脸蛋,笑眯眯地道:“你看看你,都高兴得傻了。”

他说得明目张胆,手下也捏得堂而皇之。顾椰嘴角一颤一颤的,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很疼。最让她疼的,还是教授的怒吼声。他说:“徐墨白、顾椰!你们俩给我去办公室写检讨!一万字!写完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

否则什么?

顾椰耳边轰隆作响,自动脑补了后半句话:“否则,我让你俩生不如死。”

后来,教授办公室里,顾椰啃着铅笔写检讨大纲时,很真切地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一万字是个什么概念?一万字的检讨书,她又要从何写起?

更重要的是,写不完她还能回家吗?

顾椰一颗心坠入谷底,彻底凉了。面前,徐墨白好整以暇地坐在教授的主座上,手指懒洋洋地敲在桌面上,一脸豪门贵公子不了解平民学生写检讨书的神色。

顾椰埋头,委屈巴巴地开始动笔:“尊敬的教授……画掉,尊敬的庞教授……”

她写字有读出声的习惯,徐墨白一字字地听着,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道:“别浪费时间了。”

顾椰恍若不闻,继续埋头苦写,直到眼前投下一道黑影。

她下意识地抬头,徐墨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下颌生得极美,线条利落,轻扬起时透着一股莫名的妖冶与倨傲。

此时,徐墨白看着顾椰,随手夺过她手里的签字笔,淡淡道:“我让你别写了。”

不写?教授回来怎么交差?

顾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僵持三秒,在他明亮勾人的眼神下,顾椰的脸蛋蓦然一热……

她将一切归结于“徐墨白这厮长得太邪气了”,于是认怂,从包里摸出了一大把签字笔,继续写,动作行云流水、一点停顿也无。徐墨白看得嘴角一颤,顺手扯了一张纸,指尖弯弯绕绕,忽而停下来,扬手一扔——

一架纸飞机从眼前飞过,翩然掠过朱漆红窗,在风中盘旋、远去。

顾椰顺着飞机的路径看去,徐墨白的手指纤长漂亮,像是施了魔法一般,一架架纸飞机在他手里完工,无一例外都飘出窗口,远远地飞到了楼下。

徐墨白睨她一眼,说:“如果埋头苦干有用,那受益最多的应该是牛?”

徐墨白明显是在嘲笑她只知道做无用功,她听完眨了眨眼睛,面前,徐墨白弯腰,视线与她对上,正色道:“只有傻子才会选择盲目服从,明白吗?”

她……好像明白。

徐墨白唇边勾起细微的弧度,状似无意道:“那么,小椰子啊,你是想解决麻烦,还是想将一万字的检讨书写到死呢?”

她想解决问题啊!真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开检讨又不被教授追杀吗?顾椰的眼睛亮起来,猛然,发现一个事实……

徐墨白连支笔都没带,哪来的纸叠飞机?

趴在窗口,顾椰绝望地看着满地纸飞机,甚至还有几只落到了水池里:那是她刚写的检讨书啊!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字!

“我要杀了你!”顾椰暴跳如雷。

一根手指抵在她脑门上,徐墨白简简单单地阻住了她的聒噪:“光靠你的手速是写不出一朵花来的,不过……”

他说了什么?

徐墨白长身鹤立,嘴角带着不羁的弧度,说:“不过,我可以。”

你是可以写出一朵花呢?还是可以造出一朵花?顾椰对此嗤之以鼻。徐墨白却满不在意,指尖掠过窗前,拨开花坛里的绿叶,拉过一朵蔷薇,然后,折下。

将一枝花递到她面前,徐墨白单手插兜,说:“女人的手是用来捧花的,不是码字的。”

说完,他走了。

顾椰站在原地,过了良久,才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顾椰发誓,如果她早知道徐墨白说的“他可以”是什么意思,打死她都不会跟上去。

悠长的学校长廊上,徐墨白双手插兜,旁若无人,最终,停在了教室门口。

顾椰看了看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教授,再看了看眉角轻扬的徐墨白,她的唇瓣抖了抖:“不不不……不是吧?来跟教授谈判?”

生怕事情搞大,顾椰躲在柱子后头,怯懦地露出一只小脑袋。

徐墨白回头,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淡淡吐字:“出息。”

说完,他往前一步,跨进教室,说出了顾椰毕生难忘的几个字:“你出来,我们谈谈。”

这个“你”,指代明显,即三尺讲台上将戒尺敲得啪啪作响,目光冰凉、眼眸微眯、被C大重金聘来的中文系泰斗——庞文山教授。

顾椰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目光所及之处,庞文山丢开戒尺,当真走出了教室,从他亮起的眼眸中,顾椰在想,徐墨白完蛋了。

可她没想到,先完蛋的是她。

因为,徐墨白站得笔直,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歪楼歪到了外婆桥,他说:“教授,我想清楚了,我要捐两栋楼。”

声音不大,语调清清淡淡,却听得十步之外满教室男男女女尖叫不断。

非但如此,徐墨白的目光懒洋洋地扫向顾椰,隔空与瑟瑟发抖的顾椰对上,纤长的手指一抬,隔空指着她脑门。

顾椰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下一刻,徐墨白补充道:“以她的名义。”

顾椰腿软,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水泥地上。

灰尘轻扬,满耳尖叫,顾椰清楚地看到昔日同桌们一个个兴奋到忘乎所以,敲桌子的敲桌子、录视频的录视频、扔书的扔书,更有甚者,大胆溜到了走廊上,打算直击甜蜜捐楼现场。

走廊混乱一片,徐墨白站在鸡飞狗跳的人群中央,安安静静的,一身贵公子气场。

与他对比,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像是背景,乏善可陈、默默无闻。

顾椰现在没心思欣赏美男,尤其是徐墨白这类鬼畜美男,她只是很想逃跑,不管这些嗨翻天的同学们。她想掉头逃回平安街,可是,她不可以。因为庞教授怒吼一声:“你给我滚蛋!”

顾椰太阳穴突突直跳,果然,徐墨白一改漫不经心,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滚蛋?你敢要我滚蛋?”眼看着徐墨白就要撸起袖子,顾椰的心脏猛地一颤,她一个飞身扑了过去:“冷静!冷静!四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

徐墨白没有好好说的意思。

事实上,过去二十年从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徐家家大业大,势力已在这座城市盘根错节,与他发小秦唐的家族一样,是响当当的主儿,搁谁都得顾着徐家老爷子的面子,即便是徐家内斗严重,他那个霸道强势的姐姐,也不敢这样吼他。

然而,庞文山敢,老教授摸了摸胡子:“检讨书写完了吗?没有就——”

“就”怎样没说完,徐墨白一个劲地想掀开抱住他腰身的顾椰,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徐墨白,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徐墨——”

“嘁——”一声冷笑传来。

刚好在喧嚣间隙,冷冷冰冰,如锐利的刀锋划过水面,徒留一池波澜。

走廊上霎时寂静一片,就连吹胡子瞪眼的庞教授也彻底静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人群后面色冷淡的某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这个身穿白色衬衫、眸光深邃的家伙是……

庞文山眯了眯眼眸,面前这张脸与学生会公告栏里的照片重合……所以,这就是C大师生谈论最多的学生会主席、一举拿下景致大奖的数学系天才。

“孟川柏?”徐墨白上扬的音调验证了庞文山的猜想。

庞文山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然而,寻思归寻思,老教授一声咳嗽,不忘朝围观群众怒吼:“你们一个个干什么呢?也排着队来捐楼吗?以为捐楼就不用写检讨书了吗?”庞文山的目光落在徐墨白身上,淡然道,“还是,你们以为捐楼就会有妹子喜欢你们啦?哼,天真!”

老教授发火,人群霎时间作鸟兽散。走廊上一片空寂,剩下顾椰一脸愁云惨淡。因为,她清楚地听到了老教授的警告:“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交齐三万字检讨书,否则……”

“没有否则!我保证!”顾椰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最后,誓发完了,老教授也走了。顾椰松开对徐墨白的钳制,垂头丧气,很想大哭一场。平白无故地,一万字的检讨书翻了三倍,平白无故地,她被所有人看了一场笑话。

笑话……

在孟川柏眼中,她在徐墨白身边,可不就像是一场笑话?

顾椰看着面前的两个家伙,徐墨白一脸不羁,孟川柏眉目冰冷,她觉得他们十分遥远,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里发生的一切,在他们看来只是一场对峙,一局游戏。对她,却是学业,是前程,也是她牺牲了从医理想才拥有的现世安稳……

顾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目光触及孟川柏,想起篮球场上的一幕幕,低声道:“走了,回办公室写检讨。”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转身,她怕走晚了,被人看到红起来的眼眶。

她也怕,一腔沮丧,换来孟川柏毫不在意的眼神。

这厢,顾椰走远了。

孟川柏的视线终于收了回来,与徐墨白目光相对,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你笑什么?”徐墨白脸色发沉,一字一句道,“我问你笑什么。”

气压很低,孟川柏却不甚在意,掉头要走。徐墨白适时抬腿,踹在墙面上,稳稳地拦住他的去路。徐墨白怒极反笑,道:“冷冷清清、假装不屑的样子,感觉很好吧?”

初次见面,孟川柏带走顾椰,徐墨白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汹涌的暗潮。

傍晚教学楼,孟川柏拒绝她,徐墨白第一个察觉他眼神里的悸动。

一次次,他用理性包裹自己,用淡漠粉饰太平,以为这样一腔心思就不被他人知晓?

可笑!徐墨白在心里嘲讽。

孟川柏抬起头,目光里有诧异闪过,稍纵即逝:“哦,很好。”

回想起顾椰临走时的眼神,回想起她落寞的背影,徐墨白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终于,砰的一声,一拳砸向他身后的墙壁。

宣泄怒火,永远不如还以颜色。

拎起孟川柏的衣领,徐墨白低吼道:“回答我!”

孟川柏没有回答,他掰开徐墨白紧扣的手指,冷冷静静地道:“那你呢,时刻保持警惕,与家人自相残杀的感觉,很好吧?”

与家人自相残杀?!

徐墨白的瞳孔骤然一收——徐家的人出手了?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孟川柏挣开了他的钳制。

孟川柏站得笔直,眼眸悠远,凉凉地道:“徐墨白,离她远点,为什么接近她,你我心知肚明。”说完,他转身,正要离开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看清楚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他眉心一跳,按下了拒接键。

孟川柏脸上的表情很是细微,掐紧手机的五指也尽量放松,饶是这样,徐墨白还是察觉到了异常:“那你呢?”徐墨白双手插兜,视线扫过他亮着光的手机,分明意有所指,“你又是干干净净的吗?”

两人各怀心事,彼此彼此。

谁也不是纯澈如水,谁都不是白纸一张,谁又能嘲笑谁呢?

孟川柏将手机再度放入口袋,与徐墨白擦肩而过,几步之后,身后传来平静的低音。

徐墨白倚在墙边,沉声道:“心里要爆炸了吧?顾椰每天在我身边打转,孟川柏,你的心脏是不是要爆炸了?”

面对他的讥诮,孟川柏面无表情。

徐墨白笑起来:“那么让我想想,一个忌妒到骨子里的人,故作冷淡的原因是什么?”

低笑一声,徐墨白抬起视线,问:“你在害怕吗?”

你想隐藏什么?还有,你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气氛仿佛凝滞,孟川柏的神经如弦般绷紧,一秒,两秒,三秒,时间流逝……

终于,他松开紧扣的手指,轻描淡写地道:“我怕你输得太惨。”

徐墨白回过神,指尖抚了抚嘴角。孟川柏的挑衅,让他觉得一切变得有趣起来。

毕竟,这场角逐,关于平安街三号,也关于……顾椰。

徐墨白再追上顾椰时,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走廊上暴走。

他双手插兜,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顾椰没发觉,等走到三岔口发现走过了,再绕回来时,与他撞了个满怀——雪松木清香在鼻尖散开,她昂起头,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喂,等等我,毕竟,我们是partner嘛。”徐墨白笑道。

Partner?一起写检讨书的partner到底有什么光荣的?顾椰没好气地道:“你刚去干吗了?”最重要的是,你刚刚跟那个人说了什么?

她好奇,但,她又没立场好奇。

徐墨白嘴角的弧度消失,手负在身后:“没什么。”

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东西,那个世界太复杂。如果可以的话,那些家族争斗,那些门第之争的肮脏,只由他来承担就好。这样想之后,徐墨白眼眸一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愿意让顾椰在他眼前晃荡来晃荡去了?又是什么时候,他愿意帮她挡去那些光怪陆离了?

“我一定是疯了。”徐墨白闷闷地道。

没兴趣听他低哼了什么,顾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忽而,眼眸瞥到楼下挺拔的身影:隔着走廊窗台,隔着稀疏盛开的迎春花,孟川柏身量笔直,背影清俊,握着手机好像在讲电话。

一些零碎的句子传了过来:

“不方便说话。”

“晚点再回复你。”

“我需要考虑考虑。”

不方便?考虑?顾椰耳根子动了动,趴在窗台上,身子往下探了探,企图听得更清楚一些,可就在弯腰的瞬间,背包被一股力道拽住。

徐墨白将她拎了起来,低哼道:“走了,回家写检讨。”

被刻意忘记的三万字检讨书扑头盖脸地砸来,顾椰的心头像压了千斤重担,让她喘不过气来。偏偏,面前的家伙双手插兜,下巴微扬,一股自大狂模样:“不然,你求求我,我也可以考虑大发慈悲地帮你一把。”

换作平常,抱大腿求也就求了,可这烂摊子明明是他留下的!

顾椰鼓着眼睛看着,最后咬唇,一脚踢向他的膝盖。

徐墨白尤在感慨她咬唇的姿势有些性感,唇上星星点点的水渍有些撩人,猝不及防间,腿下一软,等回过神来,徐墨白单膝跪地,扬起头,看着明显惊愕的某椰子。

空气里一阵寂静。

徐墨白眉角一抽一抽的,说:“跪都跪了,要不然,求个婚?”

面前,顾椰羞愤地扭头跑了,脸上挂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红云。

徐墨白站起来,拍拍裤腿,余光一瞥,才发现徐家的司机已经等在走廊一端了,遥遥远远地站着,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反正,一副不敢打扰的样子。

徐墨白霎时间有些头疼,按了按眉心,招手:“过来。”

司机战战兢兢地靠近:“四……四少爷,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很好,求生欲很强。

徐墨白满意了,说:“把车开楼下,回老宅吧。”

司机长舒一口气,快步消失了。徐墨白站在走廊上,看着远处:小椰子背着包,笨拙地朝校门口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朝气勃勃的……的……

他想了想,嘴里吐出两个字:“傻劲。”

电话就是这时响起的,一串熟悉的号码,他没存,但一眼就知道是谁。

听筒里,女声含笑:“下午好。”

徐墨白蹙眉,不屑道:“有事说事。”

徐娴静笑起来,换了个姿势讲电话:“你说你,好好的北美名校不读,这是选的什么破地方呢?好在,同学还是挺单纯的样子,背着包蹦蹦跳跳的,到底是年轻……”

顾椰!

她说的同学就是顾椰!

徐娴静在哪里?孟川柏几步跨下楼,环顾四周,除了候在一侧的司机,一个人影也没有!他的声音瞬间低沉起来,吼道:“徐娴静,你少插手她的事!”

如果真的是徐娴静,孟川柏的未接来电、他背后的人,如果真的是她……

“我亲爱的弟弟,看样子你是没搞清楚状况,我插手她的事干吗?我插手的是你——”

日光下,徐墨白的眼眸眯了眯,道:“趁我没发火,把你的人撤开。”

一个个的,布在顾椰身边的局,全部撤开!

他的脸色很难看了,语气阴沉沉的。隔着听筒,徐娴静笑起来:“撤开?几天没见,我们家四公子的气势倒是渐长,架子端得十足。”她顿了顿,语调扬起来,道,“难不成,真的是动心了?”

前半句话让徐墨白面沉如水,后半句,却让他怔了怔——动心?

“可你别忘了,你姓徐。”徐娴静赫然抬眉,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笑意已经退散干净,隔着车窗,她就这样看着跑远的顾椰,淡淡道,“徐家的人,生来就没有心。”

电话被冷漠地掐断。徐墨白脸色一黯,将手机砸向墙壁。

一声巨响,屏幕应声四裂。司机站在台阶下,礼貌地打开车门,眼睫稍稍垂下,像是对一切全无好奇心的样子。大户人家的用人就这点好,懂分寸、知进退,更何况,徐家主宅里用的都是待了十几年的老人,不是用得顺心的,也不会被分到他眼皮底下来。

徐墨白沉默地坐进汽车后座,声音低沉:“回老宅。”

平安街三号,院落的大门被敲响时,顾椰正扯着头发,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三万字的检讨书,彻夜也未必能写完吧?

不!顾椰捶胸顿足,纠正自己:“是一定写不完啊!”

楼下的敲门声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频率一致,声音大小也一致,顾椰脑海里浮现出徐墨白那张桀骜的脸,怒拍桌子,腾地一下站起了身……

一盆冷水倒过去时,顾椰傻眼了。

不是因为对方身手敏捷地闪开了,而是因为,外边站着的人不是徐墨白啊!

尴尬,顾椰觉得特别尴尬,可面前西装笔挺的男子不以为忤,干咳道:“顾小姐,你好,我是徐家的司机,有份礼物,四少让我交给你。”

徐家?四少?礼物?

顾椰满脸疑惑,片刻后脑筋终于转了过来:四少不就是徐墨白吗?

而这个盒子……

没给她考虑的机会,盒子被塞到了她手里。顾椰眉角闪过几道黑线,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徐墨白跟韩剧里演的一样,送来高跟鞋和礼服,大晚上要把她弄去什么宴会的话,她一定站原地失声尖叫,把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婆叫来保护她。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司机什么也没做。

顾椰疑惑极了,打开手里的盒子,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晚礼服,而是一沓手稿?!

准确地说,是共计二十三页的检讨书手稿!

在顾椰震惊的神情中,司机微微鞠躬,道:“礼物送到,那我先告辞了,顾小姐晚安。”

顾椰似懂非懂,问:“徐墨白让你给我的?”

“四少说务必差人今天送来,今晚不解决这桩麻烦,顾小姐一定睡不着。”

——她的的确确是这样的性子,遇到小事都能辗转难眠,徐墨白是怎么知道的?

顾椰满心疑问,一句疑问脱口而出:“他人呢?”

既然要帮她,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司机顿了顿,说:“四少遇到了一些事情,需要亲自去处理,会消失几天。”

说完,司机朝她告辞,车门被关上。黑色汽车驶入古街,渐渐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遇到了麻烦?要消失几天?究竟是什么麻烦,需要徐墨白这样的混世魔王出面解决?

顾椰愣在原地,手指拂过手稿,忽地,指尖碰到了什么。

她低头看去,是一张湛蓝色卡片,寻常至极的样子——这样想着,她疑惑地捏起,对着月光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直到手指一滑,卡片掉落在地上。

一秒之内,卡片触地弹起,自动打开了。

顾椰被吓了一跳,确定只是个带了机关的小玩意后,终于安心地蹲下来,看着台阶上自动展开的小纸片——是纸雕?一层一层雕刻的重峦叠嶂,最后一层,一改黯淡,居然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

是富士山。

顾椰倒吸一口凉气,怎样卓绝的工艺,才能将巍峨的富士山雕刻在薄薄的卡片里?

她惊喜地捧起来,看到富士山顶龙飞凤舞的字迹:我欠你的,都会还。

没有落款,但这样凌厉张扬的口吻,除了徐墨白,还有谁?

这一瞬间,顾椰想起了很多:徐墨白倨傲的眉眼,不羁的浅笑,还有,在学校时,他信手拈来的打趣,他曾问她:“去约会吗?”

他问她,是想去大碉堡的心形岛屿,还是日本的富士山。

他竟然注意到了她听到富士山时向往的神色,哪怕是稍纵即逝,哪怕她耸了耸肩,表现得毫不在意,他还是发现了,她喜欢富士山。

顾椰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从没跟别人提起过她对富士山的向往,即使是一起长大的孟川柏也不知道,因为那座山太远,她去不了。

还因为,喜欢的一个人就像富士山,她得不到。

顾椰又一次想起了孟川柏,觉得有些丧气,所以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卡片上的那行字。

什么叫作“我欠你的,都会还”?他到底欠了她什么?又要还什么?难道指的是三万字的检讨书?

第二天,顾椰还是知道了。

彼时,她硬着头皮交了徐墨白准备的检讨书,在教授审视的目光下,居然轻巧地过关了。

走出办公室,跟偶然撞见的俞绵绵闲聊,顾椰纳闷地道:“你说,徐墨白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一个司机都练过,闪身就能躲开一盆凉水,说是疾如风也不为过。”

俞绵绵听完了昨晚的事,一边嗯嗯啊啊地应和,一边掏出手机给秦唐发短信。

他们的聊天记录是这样的:

俞绵绵:啧,小白这次栽了。

秦唐:好说,好说,愿闻其详。

俞绵绵转述完徐墨白那三万字的检讨书,又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富士山卡片,她眼底的笑意实在是狡黠,她激动地敲着屏幕:捉住徐墨白软肋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过了一会儿,俞绵绵终于想起回答顾椰的问题了,顺口道:“像徐家老爷子那样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人物,拨在宝贝儿子身边的人断断是不会马虎的。”

她没告诉顾椰,洛城矜贵圈子怪诞极了。就拿秦唐来说,小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养了两匹西伯利亚狼,成天在园子里遛着,那会儿,光是跟在身边的人都是从那什么南海挖来的。

顾椰点点头。两人经过走道,经过人群,脚步同时停了下来,一齐朝墙上的公告看过去。

顾椰打了个激灵,瞬间想起了昨晚收到的卡片,还有卡片上徐墨白的留言——我欠你的,都会还。

公告栏上黑字大段大段,总结下来,中心思想是:有人要捐两栋教学楼。

落款是苍劲有力的三个字——徐墨白,附带有徐氏集团明晃晃的公章……只是这样吗?不,顾椰往下排一看,捐助人还特别写清楚了,姓顾,名椰。

顾椰一口气差点呛死,所以说,徐墨白的意思是,那两栋教学楼不是随便说说的,是真的打算捐,真的打算以她的名义?!

顾椰愣在原地,仰头,一掌拍脑门上。她头疼得要命之际,旁边嘀嘀咕咕的议论声钻进了耳朵里:

“呀,这就是单挑孟川柏的那个徐墨白吗?”

“这么大手笔,一出手就是捐楼!我的天哪!”

“听说这个顾椰是中文系的,校园论坛上有人说看到了现场……”

顾椰不敢再听,捂住脸、迈着小碎步往外移,咚,撞到了异物。她避让,继续走,身影被拦住。她骤然抬头,被刺得睁不开眼,可眼前模糊的剪影、熟悉的轮廓分明是……

“孟川柏?”顾椰震惊道。

孟川柏脊背笔直,一眼扫过来,眼眸平静如海:“怎么?”

顾椰看了看公告栏,又看了看他,到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想问他怎么了,想问他这些天都在忙什么,甚至想跟他说,篮球比赛的事她不怎么在意了,他不就是在乎输赢吗?不就是没有理会她吗?这么多年,她不都习惯了?

顾椰垂了垂眼眸,她知道,自己的底线又被放低了。

“孟川柏”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咒语,一出现就让她全无原则,让她方寸大乱。

顾椰也会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后来,某个夜晚,有人将她困在怀里,带着惩罚与怒火,狠狠地吻上她的唇。抛弃了往日的沉稳与算计,那个人抬起她的下颌,低哑地道:“顾椰,我恨你。”

恨什么?

“你让我失去理智,你让我风度全无,你让我日思夜想,我恨你。”那个人咬牙切齿,却也目光灼灼,终于无可奈何地叹息,“因为,全世界只有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例外。”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软肋,也是我此生一期一会的例外。

顾椰呆呆地仰头。

那一刻,隔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她仿佛看到了曾经在C大走廊上,在孟川柏跟前无所适从的自己,同时,也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因为,那时候啊,孟川柏是她的软肋,是她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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