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女人站在一起,在聊着什么。距离太远,李信怡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她们时不时掩嘴轻笑,似是十分愉悦的模样。
她们见她仰头看她们,朝她妩媚地一笑——那笑中带了明显又熟练的挑逗,看的徐谓浑身不舒服。
“这是……醉春阁?”李信怡下意识地念出了牌匾上的字。
徐谓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沾到般一激灵,嫌弃地小声说道:“我们快走吧,这地方,不干净。”
李信怡即便没吃过猪肉,却也总归见过猪跑。她豪爽地一笑,丝毫不羞涩地反问徐谓:“这是花楼?”
“嗯……”徐谓气若游丝。
李信怡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拉了他胳膊便朝里边走,边走边说:“无妨,我们随便逛逛好了。”
“李信怡!”徐谓的脚扎在原地,拼命地想将胳膊从她手中扯出来,但还是被她拖地踉跄着前进了好几步。
“徐公子,小的都不怕,您怕什么?”李信怡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戏谑道。
徐谓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窘迫非常。
突然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伴着柔媚的声音,听得李信怡周身一颤。于是她抬眼望去,发出笑声的是朱色门旁一个一身紫色纱衣的女子,罗扇掩面,腰肢纤细,羊脂膏一般细腻的皮肤,秋水一般的墨色眼眸。
“我们醉春阁,不接这么小的客人。”紫衣女子虚虚地倚在门上,双眸含笑地看着两人。她手上带着几只玉镯,随着她轻轻摇扇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悦耳得很。
李信怡很少见到这般美艳灵秀的女子,一时看的出了神,徐谓轻咳一声,又在她胳膊上狠戳一把,她方回过神来。
女子说话间,一个老妈子样的人急匆匆从里面出来。她穿着大红的衣裳,脸上腻着厚厚的脂粉,同紫衣女子站在一起看来,怎样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姑奶奶,陈公子还在上边等着你呢,你倒是跑这逗小孩来了!”她一脸谄媚地对着紫衣女子。
“妈妈,我就去。”紫衣女子含笑颔首,又朝李信怡和徐谓说道:“天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她说完,朝他们施施然一礼,优雅地转身,衣袂飘飘,朝楼里去了。
“李信怡!”见李信怡看得出了神,徐谓气急地跺脚。
“啊,”李信怡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徐谓几乎抓狂,表情几近失控,“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么多人看着呢。和青楼女子搭话,真是不知羞耻!”
李信怡左右看看,果真有人遮遮掩掩地盯着他们看,便唾了一口:“呸,这些人连光明正大看人都不敢了,还不如青楼……”
她这话没说完,因为徐谓狠狠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走了。紫衣女子听到身后的动静,回首轻瞥一眼,笑了。
“姑奶奶,你又笑什么?”妈妈苦着脸,因为她散漫的态度有些不满。
“妈妈,你不觉得,那两位少年人,甚是可爱吗?”紫衣女子好看的眉眼笑得弯弯。
妈妈翻个白眼,显然是不觉得。
紫衣女子也不强求,依然笑着,提起裙摆向楼上走去。
有个穿身素色衣裳、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女孩挽着袖子,端一盆水,蹲在二楼的廊边,正擦洗栏柱。紫衣女子看到她,眉头一皱,随即又笑开来,唤道:“音音。”
小女孩听到有人唤自己,转过身来。那女孩年纪尚小、素面朝天,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也端的一副大气清雅之态,似秋菊春松,又似孤星明月,反正不像是个青楼里的粗使丫头,倒像是个书香世族的大家闺秀了。但其雅态,看不出来的,至多只觉故作清高;看得出来的,便越看越是佩服,怎能在这浊世中生得如此一副出尘遗世之态。就连那身上的素色衣衫,都像是什么女隐士的罗裙,而不是什么粗布料衣了。
“紫瑶姑娘。”女孩站起身来,略有些局促地朝她福身。
“妈妈,你且去同陈公子说,叫他等等,我须得先更衣沐浴。”紫瑶朝一旁的老鸨子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女孩,话却仍是同老鸨子说的:“妈妈,我房里的桃夭出去置办东西了,让白音音去助我更衣吧。”
“行,当然行。音音,还不快随紫瑶姑娘去。”
“是。”女孩垂下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白音音到后院洗衣房前拿了紫瑶的新衣,便上楼朝紫瑶房间走去。她敲过门,得到紫瑶允许后进了房间,见紫瑶正站在窗前,望着什么。
她将那样式繁复华美的新衣铺在床上,走过去朝着紫瑶一福:“姑娘,让小的伺候您沐浴吧。”
“不急,”紫瑶转脸朝她莞尔一笑,又向着她伸出手臂,“音音,你莫怕我,过来。”
白音音自是不怕她,朝她走过去了。紫瑶轻轻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使她能看清窗外的景事。
紫瑶手指着某个方向,白音音定眼看去——是和她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背着装书袋,像是刚下学的样子。他们两人正站在一个烤串摊前等着烤串出炉。女孩子穿着姜黄色的短衫,下着同色布裙,眼巴巴地望着烤炉,摩拳擦掌;男孩子穿了身黛色大袖常服,在女孩身旁矜持地站着。
白音音不知紫瑶何意,疑惑地看向她。
紫瑶收回手指,拢在身前,悠悠开口道:“你方才是在廊边,那你定然是看见他们了吧?”
“小的的确看见了。”白音音点头。她适才于廊边擦洗栏柱时,遥遥便看见那两人走来。那两人衣色一亮一暗,年纪又轻,走在闹市上,实是打眼。他们两人边走边交谈,关系似是十分亲密。待近了,他们停在醉春阁门口,那男孩十分羞怯,女的却是拉着男的便要往里闯。白音音看着觉得好笑,又觉得那两人可爱,笑罢却又兀自神伤,心生羡慕。
他们二人,一人朝气蓬勃,一人沉稳内敛,却看上去皆是快快乐乐、无拘无束的。
紫瑶嘴角含笑,又看向那两人。女孩已经拿着刚出炉的烤串,旁若无人地吃起来。她吃的很快,吃相却很好。她们几乎都没看到她怎么咀嚼,她手上的烤串便全下了肚。
男孩将纸包着的烤串收进包里,二人又朝别的摊子去了。
“我很羡慕他们。”紫瑶突然说话了。
白音音诧异地看她一眼——她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上京名妓的眼中充满了神往,铺满了化不开的悲戚,像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
“为何?”白音音突然有些如鲠在喉,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我羡慕他们出身清白,家世良好。最重要的是,做的了自己想做的事,过得了自己想过的日子。”紫瑶答。
“姑娘……怎能知道?”白音音看着她的侧脸,小声问。
紫瑶笑着摇头道:“亏你还是个鬼灵精。看来,你这识人的路,还远得很哪!”
“你看,他们身上皆有装书袋,约摸是刚下学。在这上京能让女儿出门上学堂的,必是想法独到、又明事理的人家。他们身上所穿虽颜色朴素、样式简单,但却皆为上品锦缎所制,那公子衣服上边还有暗纹缕金。那小公子周身气质,非高门大院、书香门府所不能养;那姑娘爽气,看身段动作又是习武之人。这样的二人能做朋友,看着还那般亲密投机,必是家境相仿、相识相处多年。”
说话间,那两个少年已经拿着买好的小吃、勾肩搭背地朝前走去。
“音音,若是你能识得他们中的一个,或许便能脱离这苦海了。”紫瑶苦笑道。
随机,她又像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捂着嘴欲盖弥彰地笑了:“算了,我在说什么胡话……”
“音音,你可会读书写字?”紫瑶一双明艳的眸笑着看向她。
“小的不会。”白音音撒了谎。
“那你可想学,若你想学,我倒是略知一二,可指点你些。”紫瑶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白音音思忖一瞬,答应了:“那便……谢谢姑娘了。”
“还喊什么姑娘,”紫瑶欣喜地看着她,“喊姐姐便好了。”
“那便……紫瑶姐姐。”白音音顺从道。
“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紫瑶看着她纯真又带着小姑娘特有明媚的小脸,恍惚间响起自己小时,“若是你能在那之前,找到个好人嫁了,离了这人间地狱,那该多好。”
白音音知她之意,但也不好说话,便低下眼眸,掩住眼里晦暗不明的光。
紫瑶又看向窗外,那两个少年人的身影已远了,渐渐的,渐渐的,也看不见了。
她长叹一声,重又强颜欢笑:“音音,你帮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