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句话,李信怡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直到灭灯睡下,她都还记着这句话,生怕楚澜突然出现。她承认,她有些惧他,惧他的神秘莫测,他的喜怒无常。尤其是今日傍晚……他太奇怪了,仿佛,她是于他极为重要的故人。
但她的确不记得她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不,他甚至都不能算作是人。
直等到外边街上打更人打过三更,她才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朦朦胧胧间,一只冰凉的手附上了她的脸,同时有片带着香气的柔软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般一碰。
她霎时清醒过来,刚想抽出枕头下边的匕首,那只手便迅速摁住她的手指,手的主人在她耳边用气声道:“是我。”
是楚澜。
楚澜打个响指,床边的油灯亮了。李信怡这才发现,楚澜正坐在床沿,倾身同她靠近。她的视野中是他两片线条流畅的薄唇,冰冷的吐息打在她脸上,让她有些不自在。他身上带着阵阵醉人的香气,使得她不由恍惚起来,倒忘了说些什么。
许久,她憋出一句:“大仙这是,在轻薄小人?”
楚澜慌得像个被浪荡子调戏的良家小姐,他忙放开她的手,直起身子,眼神飘忽不定。李信怡发誓,虽然屋中光线昏暗,但她绝对看到他面颊飞上了两朵红云。
“我……抱歉,是我太心急了。”他沮丧起来,将头垂了下去。
李信怡被他的模样逗乐了,拢拢身上的寝衣坐了起来:“大仙前两日还不可一世,如今怎如此憋屈了?”
楚澜小声辩解道:“我没有……”
李信怡愣了一愣,然后掩着嘴笑了起来,笑声虽极力克制着,却仍有愈来愈大之势:“过去从未觉得,大仙还真是可爱啊哈哈哈哈!”
她蹙了蹙鼻子:“话说,大仙一个男子,身上怎这般香?”
楚澜不可抑制地涨红了脸:“你怎么,同过去一模一样的,说话没轻没重……”
李信怡的笑消失了,她皱起眉来,半晌,她认真道:“大仙,我最后再同您说一遍,五百年了,那人早已不在世间了,您为何非要揪住小人不放?小人只是一平凡女子,和大仙要寻的人,不是同一人。”
楚澜盯住她的眼睛,固执地摇头:“不,就是你。”
“我也不知为何,明明已过了五百年,我本以为我再不会遇见你了。”
他粲然一笑:“或许,你同我的相遇,便是天命吧。你忘了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把我们的过去一点一点讲与你听。只要时间够久,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将我们的曾经全部想起。”
李信怡仍旧迷茫地看着他,听他说罢,她又坚定地摇头:“不可能,若我认识你这等人物,我绝不可能忘记了。”
“是吗?”楚澜反问她。他抬起一手,轻抚她的脸:“我手上这发带你认得,那你可否告诉我,送你发带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相貌怎样?你同他,又是如何相识,又共同经历了何事?”
“他姓萧名图南,与我同是军中之人,自然是在战事中相识……”李信怡噎住,她惊奇地发现,她对这名为萧图南的男子,竟是只剩模模糊糊的印象,连相貌都不记得,更别说,同他一起经了何事了。
她极力回想着,想要记起那人的模样。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回忆,记忆中的那人周身始终笼着一层白雾,雾气不浓,却恰恰够她看不清他。她悲哀地发现,曾和她以绣名礼物相赠的战友,她却几乎已经忘了他。她对他的记忆,只剩下身边一些人偶尔提起的苍白语句,又由着语句构成一个苍白的纸片般的印象。
“你们曾经关系甚好,好得同亲兄弟一般。”
“你那时可是将他当亲弟弟照料。”
“当年你们那是过命的情谊,可惜啊,年纪轻轻就……”
……
“不记得了?”楚澜笑,“你自然不会记得,因为那萧图南,便是我。”
李信怡闻言大惊失色,仓皇抬头看他,口中念念念有词:“怎么可能,您别说笑,怎么可能……”
“真的,是真的。”他口中酸涩,心中更是苦不堪言。这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曾经深爱的两人相见,却皆不识对方是故人。若永远都是相逢不识便罢,可一人先想起,那一人便注定沦陷、注定痛苦。
他张开双臂,恳切地求着她:“信怡,让我抱抱你。”
李信怡显然被他吓到,身子一抖,向后缩了缩。
“求你了……”
许是他的可怜的模样打动了李信怡,她最终还是探过身子,轻轻抱住了他。
他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用力将她拥在怀中,恨不得时间便停留在这一刻,就此地老天荒。
“我便是萧图南啊,”他带了泣音,在她耳边念道,“我求求你,能不能记起来。实在记不起也没关系,再爱上我一遍便行了。不爱我也无妨,有我爱你便够了……”
李信怡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这疼痛迅速向全身蔓延,疼得她直冒冷汗。她的头像快要炸裂开来,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要从中冲出来,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这个抱着她的人,真的是萧图南吗?可萧图南早已战死,莫非,他本便是神仙?
“你不怕我是妖怪?”突然有少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这是谁的声音?这声音又是何处传来的?
楚澜未发觉他的异样,他抱了她许久,突然“哎哟”一声,松开她来,手忙脚乱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纸包。
“我差点忘了,我为你带了吃的东西。”他将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长条状的物什。李信怡耐着性子认真一看——竟是个竹筒粽子。
楚澜得意地将竹筒打开:“幸好记起来了,不然一会糖都要化光了。”
他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瓷碗递到她面前:“先喝些汤。”
李信怡不明所以,就着他的手,强捱着喝了几口——竟是碗鱼汤,味道极为鲜美,她忍不住伸手接过,几口喝完。
等她喝完鱼汤,身上也没那么疼了。她不好意思地将碗递回给楚澜,一抬头便撞上他笑着的眼睛。
“你从前也爱喝我做的汤,你还常对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的声音有些伤感,手把粽子递给她:“你过去喜欢吃这个,自己却不好意思买,老盯着路边买粽子的小孩看。”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笑得越发开心了。
他连这都知道,他可能,过去真的认识自己吧。
李信怡想着,接过他手里的粽子,咬了一口。
“你猜我为你买了什么?”突然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像是平地上扔下一颗惊雷,她的头猛地疼起来,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她脑中炸开,喋喋不休、沸反盈天。她大叫一声,粽子从她颤抖的手中跌落,掉在了地上。她用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恐慌万状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楚澜惊得像半截木头般直愣愣戳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忙惊慌失措地将她纳入怀里,一遍遍抚着她的脊背,抖着手将灵力输进她的体内,安抚着她。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别怕,别怕。”他不停重复着这几句话,用灵力去探她的脉。
门被猛地推开,白音音持了把菜刀站在门口厉声喝道:“贼人,快放开她!”
楚澜下意识回过头去,白音音愣在了原地:“萧图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