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道观，青颜和青河继续向西方飞去，来到炎漠深处的一片矮山，山脚一块石碑，刻有“小次山”三个字。
《山海经》载曰：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居小次山。
山中有一处洞窟，进去之后别有洞天。
入眼是一大块棕灰色的峭壁，密集整齐地长着棕红色的枯草，枯草自然垂下，感觉像山崖长毛了一样，程青枫跟着青河进来，心说这玩意儿要是变小了，肯定特像猴子或者大猩猩的后背。
“朱厌，走了。”青颜对着峭壁说道。
难道那朱厌就住在这峭壁之中？
就在程青枫这般想的时候，长着棕红色柔顺枯草的峭壁忽然摇晃着转了个面儿。
约有二三十丈高，外形像猿猴一样的怪物垂头盘坐着，头上的毛发呈白色，嘴边凸出的白牙参差森然，赤红的眼睛大如灯笼，呼吸时两颗山洞一般的鼻孔呼啸着吹出风来。
还真是个猴子……
这么大个儿的猴子平时吃啥，吃土吗？
程青枫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在氛围内，胡思乱想倒是在行。
“玉龙真人说想见你一面。”青颜将玉龙真人的请求告诉朱厌。
“不用了，直接走吧。”
长得像巨型大猴子的朱厌站了起来，显得身形更为巨大，说话如同打雷，震得程青枫耳朵嗡嗡作响。
朱厌两步就跨到另外一座山脚的潭水旁，落脚时大地都在颤动，他从潭水中捞出一把通体血红，锋锐无匹的长剑，长剑被密密麻麻，介于虚实之间，泛着凌厉杀意的鲜红色细线围绕，他将长剑扔给青河，又指了指程青枫。
“这把剑你挑个合适的时候给了玉龙真人收养的那小娃娃吧，在那之前可以先让他用着。”
莫名其妙被提到的程青枫一脸懵逼，为什么我要用剑，我对剑又不感兴趣，虽然那剑看着很高级的样子。
还有这朱厌和玉龙真人到底什么关系，一个两个的全都把事情推给青河算是个什么情况？
程青枫抬头看看，只敢在心里吐槽，他境界低微，哪怕有个凤凰壳子，也不敢在大佬面前瞎咋呼。
现在恰是正午时分，日光最为炽烈的时候，长剑出现时周围却陡然生出寒意，一道赤色虹光。
青河跃至半空，抬手接下，长剑化作的虹光收入掌中，“谢朱厌前辈。”
青颜立于正午的日光下，五彩羽衣闪耀着瑰丽的光芒，宛如大漠荒山中一枚最为夺目的宝石，她朝着程青枫的方向说道：“您会回来的，是吗？”
程青枫满心疑惑地左右看看，并无他人，但是这话也不像是对自己说的，忽然不受控制地抬头看向青颜，感觉跟鬼上身似的，而后听见自己答道：“是的。”
躯壳的控制权回归，程青枫看向身旁，使劲眯了眯眼才看清那道红衣的身影，比清晨见到时要浅淡的多。
看来刚才的附身对他来说付出的代价不小。
得到想要的回答，青颜笑了笑，转身时庞大的五彩羽翼舒展开来，尾羽斑斓，扶风而起，落在巨人一样的朱厌肩上。
朱厌朝东方炎漠边缘看了一眼，赤色的眼睛微眯，扭头朝南方奔行而去，巨大的身躯每一次落脚都地动山摇，大荒中的凡人见其身影皆伏于地，如拜神灵。
正与陈一念吃晌午饭的玉龙真人眉头紧锁，筷子几次拿起又落下，饭也没吃几口。
“师父，是今天午饭做的不好吃吗？”
陈一念发现自他送药回来之后玉龙真人就一直心不在焉，总是到门口看着西边的炎漠，好像在等人。
玉龙真人摇头，饭桌上的汤毫无征兆地漾起一圈圈微波，大地传来巨兽踏地一般的震动。
陈一念目瞪口呆地看见玉龙真人从屋中飞奔出去，“师父！你去哪里？！”
要是程青枫在此，必然要吐槽这看着干干巴巴的瘦老头子身板咋滴比前世的年轻人还要硬朗，参加百米赛跑保准第一。
陈一念追出去时玉龙真人已然不见踪影。
……
赤红羽衣的男子静立在身后，望着远方朱厌和青颜南去的背影，而后随风散入黄沙。
青河带着程青枫回凤凰岭的路上，前方传来妖兽的怒吼声，黄沙纷飞，近了发现是一荒漠中的妖兽正与一个干瘦老头儿对峙，干瘦老头儿正是玉龙真人。
蝎形妖兽周身狂风携着黄沙漫卷飞腾，怒气冲冲，对闯入自己地盘的人族老头儿很是气愤，又畏惧于这干瘦老头儿身上散发的某种危险气息。
玉龙真人脸上尽是焦急，几次想闯过去都被蝎形妖兽拦住。
“玉龙真人，莫要追赶了，你追不上朱厌的，我送你回去吧。”青河说道，落到蝎形妖兽身边，摸摸妖兽的脑袋以示安抚。
蝎形妖兽安静下来，用脑袋蹭了蹭青河的手，依旧对玉龙真人怒目而视，大有向青河告状的意思。
“我……”玉龙真人欲言又止，脸上纵横干裂的沟壑挤在一起，头上细碎杂乱灰白交织的头发纷飞，甩袖唉叹一声，半是气愤半是悲哀。
“我会带你到高空之上，你可以看见朱厌的身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朱厌不想见你，我也没有办法。”
若青河全速去追，自然能够追上朱厌他们，但是没有必要。
“谢青河长老。”玉龙真人拱手相谢。
“其实若真算起来，我该称你为前辈，当年我去北陆游历时，您声名正盛，道门天骄有你称二，无人敢为一，都说您是最有望成仙之人。”青河看着玉龙真人，话语中带有感慨。
“他人谣传而已。”玉龙真人未多解释。
青河展翼化为原形，伸出一只翅膀让玉龙真人爬到自己背上，程青枫拽着青河的羽毛翻了上去。
微风流过，青河载着两人飞向高空，程青枫暗中观察着这玉龙真人，这可是程青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看到的第一个真正的人类。
西南方向，一个巨人般的身影向南方行去。
玉龙真人突然朝那个方向大喊，声音嘶哑，吓了程青枫一大跳。
“朱厌！！！”
远方只比朱厌前行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坚定不移地继续走着。
“我以为你至少会回头看一眼。”朱厌肩上的青颜说道。
“我已了结一切，心无挂碍，此去乃背水一战，回头不过徒增无谓的牵绊。”
巨人般的身影走向南方，渐行渐远。
程青枫心想这隔个十万八千里，能听见才怪。
玉龙真人瘫坐在青河背上，眼神灰败，青颜说的没错，朱厌不想见他。
在他的前半生，最不屑“万一”二字，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意气风发，一切都尽在手中，“万一”这种带着侥幸心思的东西他是最不屑的，失败者才会心存成功的侥幸，他是要成仙的人，一步不可错。
让青颜带话的时候，他明知朱厌不会见他，依然希望万一朱厌回心转意，在他死前来见他一面。
现在想想当时让青颜捎过那句话的自己，真是可笑！可悲！可怜！
你犯下那等大错竟还想求人原谅，抱憾而终，自食恶果，理所应当，贪心若此，实不可恕！
“你把当年从朱厌身上取出的仙种分了一半给那名叫陈一念的孩子？”青河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玉龙真人半是惊讶半是警惕地问道。
“朱厌前辈把种有另一半仙种的朱厌剑给了我，让我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他。”
玉龙真人愣住，高空的风呼啸而过，“他……我对不住他……”
“一念身上的仙种，其实已经算不得仙种，要真说的话，已经化作了魔种，一念他本来已经死在六百年前的事故中，我为了一己私念，让自己心中愧疚少些，将一半仙种分给了他。
“前半生时，我本以为我这一生会是没有任何遗憾，问心无愧的一生，但是到最后没想到处处尽是错误，愧对师门，愧对朋友，愧对无辜者，愧对弟子……欠下的东西到死也无法偿还……”
青河也不说话，任由玉龙真人独自言语。
陈一念坐在道观门槛处等玉龙真人回来，远远看见一只羽毛绚烂的大鸟从天而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