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响
“小姐!大事不好了!”
悠长凄栗的喊声刺穿层层绿色的藤蔓,回荡在寂静的大院中。
新春的花蕊鼓囊着眼睛张望着,找寻那一串细碎脚步声的来源。
来人一副丫鬟扮相,走得十分生疏,自踏入就已在铺天盖地的绿藤中迷了道,只一股脑地往前,抱杆的藤蔓被她磕磕碰碰间扯下一串绿叶。
不满她的鲁莽,许多绿枝就地一躺,跌得她往前一扑,灰头土脸地埋进了雨后湿润的泥土中,浅绿的衣服衬得她像春天新发的芽。
那些色彩各异的眼睛顺着藤蔓的牵扯颤动起来,嘲笑她的笨拙。
折断的枯木咒骂着砸在她背上,发出了响亮的啪嚓一声。
院中央也应和着传出了咔哒一声。
她本想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听见这声响,就不敢动了,也不去管浑身的泥巴,只伏在地上。
植被捂着的院子里静得只有枝叶哗然,是个天然的牢笼。
用来麻痹剧毒的蛇虫,关押食人的猛禽。
“小姐!”她低声唤了一声。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脆响。
丫鬟悄悄抬起头,顺着天然的绿色帘幕的空隙看去,就只看见一席淡色长袍的衣角,再缓缓往上,就被冷金属的反光刺了一下。
她急忙又低下了头,背后生寒,方才上头的莽撞被洗刷得一丝不剩。
人是比蛇虫更可怖的东西。
但心急如焚下她也顾不得许多,炮仗似地噼里啪啦一长串道:“小姐!府门口突然就来了一群找你的人,嚷嚷着说要带小姐回去见他们家爷,管事的劝不住,叫他们进来也不肯,只说要站在那等小姐出去。他们人多势众,又个个穿金戴玉,来头恐怕不小,报官怕是也吓不走。外头现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怎么赶也不走!”
她吐完这一串气都要短一截,可这位主子却连一丝呼吸都没露。
只有一声又一声的脆响懒散地透过绿色的帘幕绕出来。
丫鬟眼睛一闭,梗着脖子道:“有几个欺人太甚的已经在撺掇那伙子人去找江王妃了!”
铡刀一样的声音兀地停住,随之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衣布摩擦声。
丫鬟瑟缩了脖颈,十指抠进了湿润的泥土,跪得腿肚子打起抖来。
这声音好像蛇蟒,从角落中蜿蜒而出,朝她一点点靠近。
咔嚓。
一声惊雷似的脆响犹至耳边,混着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蛇鳞一样凉滑的触感落在她手背上,丫鬟汗毛倒起,惊叫了一声往后跌去。
凝神看去时,不过是一根被裁剪得整齐的藤蔓罢了。
一双绣纹的白靴轻轻地踩在了它的七寸上,靴边落着一把小巧的金剪子。
丫鬟也不顾抬头捉住惊飞的魂,只慌忙挪开视线,连滚带爬地回身跪地。
不肖丫鬟重新趴地跪好,白靴就缓步往前,在松软的土地上踩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脚印。
“不必跪啦。”脆生生的四个字就像悬在丫鬟的脊椎上剪了几道,她身子一僵,将跪不跪地停在一半。
她低垂着眼眸,不敢多看,只余光见那白生生的靴子绕着她走,像白玉的盘蛇,无声无息。
“你刚刚说,有人找我?”这声音不咸不淡,好像刚刚听闻的只是些家常琐事,正仔细琢磨潜藏在其中的乐子。
“是啊小姐,千万想个法子,快快把他们撵走!”丫鬟焦急间抬起头来,寻着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位小姐与满园春草相称,左右不过桃李年华,着一袭素色袍,同一旁盛放的含笑一齐笑盈盈地看着她。
察觉到了丫鬟闪躲的视线,她挽了挽垂在肩上的发辫,满不在乎地向前走道:“既然人家说要见我,我见便是了,缘何要赶千里迢迢而来的客人走?”
“小姐!万万不可啊!”丫鬟听到她的回答,连忙起身阻拦,“这寻常人家的女子见到生人尚要避一避,更别说您是未出阁的女子!”
话一出口,她才知自己逾矩,明里暗里地说主子还不如她一个丫鬟懂规矩,连忙噤声。
看这主子相貌平和温婉,语气又不凶恶,心直口快之间竟然将那些谣言传闻都给忘了干净。
这小姐也不恼,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玩味地看着她:“怕是不止如此吧?”
丫鬟被她这么一看,底气都没了,只觉背上的汗直堆喉头,一声都不敢吭。
忽然风起,满园的春草都顺着风动了起来,似乎在焦躁地催促她快快说话。
“大点声说出来,这满园的花花草草都想听听我府上究竟来了什么稀客。”看丫鬟这个样子,她笑了几声道。
“他们之中有个...”那丫鬟只觉这话如鲠在喉,好容易才能吐出,“蛮子...”
她偷摸着抬起眼来打量自家小姐的反应,见她反应平平,心中知晓这小姐不甚在意这个,只得支支吾吾地继续道:“他说要抓你回去当、当...”
“当什么?”她得了兴味,如听戏一样催促道。
“当压寨夫人!”丫鬟手指绞着衣服,大声道。
这小姐被这一声唬得愣了愣,略显麦色的脸上有几分怔忪。
丫鬟见小姐这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这姚府好说歹说也是个将军府,却沦落到任人到家门口肆意的程度,甚至对着主人叫嚣。
要抓姚府的小姐回去当压寨夫人,可不就是等于打姚府狠狠一耳光,说这姚府是个土匪窝吗...
她想及姚府的过往,一时之间对这古怪脾气的小姐也多了几分同情。
哪知这姚姓小姐是真真个怪胎,不仅对这等羞辱视若无睹,还大笑了起来。
这回轮到丫鬟愣了,瞪着眼睛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丝毫没有女子应有的样子,竟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院中爬藤的花骨朵也随着她的笑声丁零当啷地晃了起来,叶子和花蕊上的露水簌簌抖落了一地,有几滴慢慢地划过了她紧绷的下颚骨。
不理会丫鬟不解的眼神,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舒了口气,朗声道:
“有意思,那我更要见上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