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溯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掐住枞的脖子，他只是走过去，蹲下来，看着枞，唇边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
枞必须承认，溯真的很美，以至于那一丝冰冷的笑，都让他觉得美得惊心动魄。难怪风行会被迷惑，这确实是太妖孽的存在。而且……
他之前就一直在拼命地，刻意地魅惑风行，因为他不知道风行到底有多在意他，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能经得起多少考验。他不安，他害怕，他用尽一切办法去留住爱人。
甚至刚才那一笑都不由自主带上了刻意的妩媚。
枞不由自主地原谅了他。
“……对不起。”
“怎么，怕我杀了你么。”溯轻声笑笑，“放心，我不会杀你，但我会让你以后都无法以男性的身份活下去。你要记着这是挑衅我的下场。”
这家伙？
枞并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刚才被魅惑的感情一下子没了，一股恼怒重新烧起来：“哦，可以，你可以试试，动手啊，谁怕谁，你觉得风行在乎我是男是女还是太监？来，动手，可劲试随便试，用你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来折磨我，砍断我的手脚做成人彘都行。我倒要看看，是谁会在风行面前输得更彻底！”
“你永远也见不到风行了。”溯恨得语气在发抖，右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暗曜的剑柄。
他承认，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和听到的话语，都已经严重摧毁了他的自信和尊严。原本在山庄里，他是并不相信枞说的关于对风行的恋慕的，即使这个人真的也迷恋和深爱风行，那也很正常，毕竟风行那么好的女孩，没有人暗恋才是最奇怪的，而且风行肯定不会理会这个所谓的表哥。
他甚至没听风行说起过这个人，从来没有。
但是，枞这一天一夜里所说的，关于风行和他互相爱慕的这些话……他听不到任何说谎或者夸大的成分。
或许也只是他关心则乱，又或许枞真的只是瞎扯，但是他依旧难以忍受这种近乎羞辱的挑衅。
他没有立刻拔剑，只是因为飐月已经再度走到他面前。她像个为了青春期的叛逆儿子所头疼的中年母亲一样头疼地皱着眉，一双美丽而略显疲惫的眼睛扫过两个人。
“枞，你不要再用你的表妹刺激他了，活着不好吗？”
枞一声不吭，只是低下了头。
“溯，你跟我出来。”
溯出乎意料地听话，起身跟着飐月走了出去。枞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自己的种种举动，他真的为自己的作死感到惊悚。
但是……并不后悔。
就这么出神地想着，直到发现有人再度走到他面前，抬头一看，枞才发现事情可能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这是一个看起来才一千四五岁左右的魔族少女，略显稚嫩的脸庞和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一种迟滞的麻木，那是一种来源于痛苦的印记。很多灾民在为死去的亲人和毁于一旦的家园痛哭之后，生存的本能和残存的理智都会让他们选择将痛苦藏在心里，去为从头开始的新生活奔走。枞从来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神，仿佛多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那巨大的伤痛就像一颗尖锐的小石子藏在他们如同珠蚌般柔软的心底里，不停磋磨，使得那道伤口经年不愿愈合。
但是此刻这个少女站在他面前，他也不得不拿出陌生人应有的礼貌出来，用尽量温和而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甚至还向她笑笑。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带感情地看了看他，才问：
“你是……枞先生？”
“你是……阿溯的朋友？”
“确实是溯先生告诉我说，你需要一个护工，付钱的那种。”
“哎？……哎，是……但是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
“那你在和家人取得联系后会有钱吗？”
“有有有……”
“那就可以了。”少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他才注意到少女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一个是救助站给救灾志愿者的救护袋，一个是装了些五颜六色点心的食品袋和半瓶子水果茶。发现枞似乎多看了那个点心袋两眼，她解释道：“这是飐月神尊给我的。你想吃吗？”
“啊，不是……”枞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居然会认为那是溯给她的，“我以为是阿溯给你的。”
“……嗯，这原本确实是溯先生的。他跟我说了你的事情之后，飐月神尊走过来问他在做什么，他就跟飐月神尊说了我的情况，说现在我家人都不在了，还不如托我照顾您，好歹生活下去。飐月神尊问我有没有吃东西，我说吃了早餐，她就让溯先生把这个给我，说提前谢谢我。您出了一身的汗？我去打盆热水帮您擦擦，然后换身衣服吧。”
“啊……谢谢。”
她去打了一小盆热水回来，从救护袋里取出一条毛巾，开始给枞擦拭，换衣服。她的手法并不纯熟，但似乎也习惯了，对这种贴身的看护也并未露出任何不好意思。不过想也知道，她能有救护袋，很明显在早上就帮助照顾过别的灾民了。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翳宸，百神翳其备降兮的翳，芸若充庭，槐枫被宸的宸。”
这是个典型的魔族名字。翳，指的是遮盖的东西，带有某种疾病的意思，而宸，是指北极星的住所，也指帝王的居所，以及天地交汇之处。不祥的东西遮盖了北极星和天地，占据了帝王的住所，确实很符合魔族的野望。
只是……这样的名字，从占卜的角度上来说，如果不能成大事，那就会为本身的命运蒙上一层阴影了。
少女看着枞沉思的神色，道：“其实翳是我的姓。”
“……嗯？”
“我是翳鸟族的。所以其实这个名字，是翳鸟族的北极星的意思。”
果然，还是一个充满父母对女儿期望的名字，北极星……
枞很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一会儿，飐月和溯也回来了。飐月还带回了四人份的午餐。只是，她明显心情不好，神色凝重得仿佛一块寒冰，溯似乎有些抑郁，看向飐月的眼神总带着些许小心翼翼。枞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决定回避，但是飐月已经问他了：“你的表妹风行，是星神的女儿吧？”
“是。”枞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飐月沉吟片刻，又问：“她的剑术和溯比，如何？”
原来是问这个。枞彻底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回答：“风行的剑术比他高太多了。怎么说呢，如果等我恢复了，我甚至可以跟他过招。但是我肯定比不过风行的。”
溯闻言，脸色也冷了下来，讥讽地道：“你是怎么有能和我一战的错觉的？”
“溯，关于这点我要认真地以一个剑士告诉你。”枞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剑神有没有告
诉过你，单论天资，你是比不过风行的么？”
“风行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风行不仅天资比你高，觉悟也比你深。剑神甚至不愿告诉你，风行早在虚无城里的时候就已经触摸到了属于她独有的剑道的雏形。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也已经更清楚地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剑道。而你的剑……”枞在那一瞬间似乎露出了并不友好的嘲笑和奚落，但是他明显觉得有些失礼，所以立刻维持了自己的严肃神色，“在没遇到剑神之前，你基本都是单独靠自己的天资和暗曜的臂助让自己勉强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客，在遇到剑神之后，你又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你说完了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我们很熟吗。”
溯不仅用冷到几乎可以说是生气的语气打断了枞的叙述，还动手直接把一块馒头塞进了他嘴里。枞登时僵在原地。飐月很快把那块馒头拿了出来，但是枞已经完全不想说剑道的事了。
“你不配，溯，你根本不配。”枞咬牙切齿道，“你的傲慢会让你的剑彻底……”
这次他及时自觉闭上了嘴，免于再被溯塞进半个他没吃完的包子。
但是溯到底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
“你错了，枞，我不会让我的剑变钝的。至少，在亲眼看着她如何在世俗的生活里维护自己如同生命般的剑道之后，我并没有无动于衷。”终于，溯缓缓地道，“我不蠢，也没有完全迷失自己。”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谢谢你的建议和提醒。”
“……你能有所领悟，我很高兴。”枞反而别扭起来了，“那个，还是先吃饭吧。”
“你先自己吃饭吧，我来喂他。”溯对翳宸道。
“哎？”枞顿感不妙，但最后也无法说什么了。
幸好溯并没有什么特别要报复的意思。他似乎只是生怕枞再说点什么扰乱他心神的话。一勺一勺地，喂得很快，好几次导致他差点被噎到。幸好翳宸很快吃完了，看到他这么搞，忍不住道：“额，溯先生，我来吧。”
枞这才逃过一劫。
溯在把照顾枞的工作完全交给了翳宸之后就起身离开了，因为飐月也已经要走了。枞看着溯的背影，一股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
“翳宸。”
“嗯？”
“阿溯……有没有很认真地在照顾别人？”
“虽然溯先生表面上冷冰冰的，但实际上很仔细也很有耐心。”翳宸沉默了一会，从郑重地道：“看起来不近人情，但真的很顾及别人的感受，而且很能忍耐别人的无礼举动……”
“……无礼举动？”
“嗯，我隔壁的孩子因为年纪比较小，很任性，是阿溯先生照顾好了他的。说句可能冒犯的话……”翳宸叹了口气，“就像一个父亲一样。”
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似乎在心底悄悄破碎，枞的眼前浮现起两个孩子的身影。
“阿溯……确实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哎……”翳宸微微惊讶了一下，但似乎因为疲惫有点懒得细思，“哦，这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