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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發財大計

山虎上校在炮艇上對手下所說的那一番話,證明了他銳利的眼光和精確的判斷。只不過,他把南越政府對抗北越共軍的力量,估計得太高了。

事實上,在不到一個月之內,南越這個名詞就不再存在了。

而峴港由於接近北方的緣故,早在南越軍自行撤退的第二天,就已旗幟變易。山虎上校和八個手下,在幾小時前就登上快艇離開了。

山虎上校本來自然不止有八個手下,但局勢既然有了變化,山虎上校自然不能帶他所有手下一起走,所以就精挑細選了八個又能幹又忠心的,和他一起離開,去進行他擬定的海上發財計劃。

山虎上校的海上發財計劃工具,就是那艘炮艇,他曾形容那艘炮艇是挖掘金礦的設備。他的金礦,就是他意料之中,將由海路離開南越的成千上萬的難民!

聽起來好像十分複雜,其實再簡單也沒有。山虎上校以他敏銳的眼光,看準了一個可以發大財的機會,而他發財的方法,就是當海盜!

是的,當海盜,搶掠循海路逃避暴政的難民!難民在投奔怒海、爭取自由之際,不但被巨浪吞噬,被鯊魚吞噬,還被海盜吞噬。

(根據聯合國難民組織統計,循海路逃難的中南半島難民,能夠成功到達收容地的,只有一半不夠,也就是說,有超過半數人在大海之中喪失了性命——自由的代價,竟是如此之高!)

林文義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成為海盜的一份子!當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重臨炮艇之際,他還是未曾想到。

林文義遵從山虎上校的吩咐,一直在炮艇上留守着,直到山虎上校和手下來到,帶來了大量食物、燃油和武器。林文義單是把這些物資搬上炮艇,放在它們應該放的地方,就用了一個星期時間。

在那段時間內,林文義只知道山虎上校他們都十分緊張地,收聽電台所發布的消息。

一個星期之後,山虎上校派了兩個人出去,接回來了三個妖艷無比的女人。這三個女人的目光之中所迸射出來的那種異樣的淫蕩,是如此原始和沒有忌憚,令林文義一和她們的目光接觸,心頭就狂跳不已。

三個女人到船上後的頭幾天,幾乎是無日無夜的喧鬧和荒淫!

林文義只是拚命地做着粗重的工作,幾乎所有要做的事,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直到有一天,半裸的、露出壯碩無比的上半身的山虎上校,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才停下手來。

山虎上校盯着林文義看,神情相當滿意。林文義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垂手站立着。

山虎上校拍着他的頭,說:“很好,你算是我的一伙了,應該輪到你了,你可以揀一個!”

林文義沒有弄明白山虎上校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只是循山虎上校所指的看去,一看之下,整個人都發起顫來。原來就在他身邊不遠處,那三個艷麗莫名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少得不能再少,正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

林文義連忙低下頭去,在他的身邊又傳來了一陣轟笑聲。他明白了山虎上校的意思,忙道:“不,我……不要!不要!”

又是一陣轟笑聲,山虎上校笑了起來:“不要?她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不要?”

林文義囁嚅着,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山虎上校提高了聲音:“你是我們的一伙,以後我們幹什麼,你都有份,為什麼不要?”

林文義仍然結結巴巴:“我們……要幹什麼?”

在一陣又一陣的轟笑聲中,山虎上校的聲音聽起來如同雷鳴:“我們是海上的主人,海上的一切生命、財物,都由我們主宰!”

林文義還是有點不明白,他急速地眨着眼。山虎上校笑着,一伸手,一個艷麗的女人立時過來,走向林文義。林文義先是愕然,可是等到那女人離他極近時,他開始向後退。

林文義向後退,那女人向前逼,高聳的胸脯,幾乎要頂到林文義的心口。林文義退到了舷上,已無可再退了。

山虎上校和其餘人,都十分有興趣地等着看事態的進一步發展。那艷女郎發出了一陣笑聲,語調猶如利鉤一樣:“怎麼了?你不想要我?”

林文義穩住身體,使自己不掉下海去,顫聲道:“我……我……不……不……”

艷女郎笑得更放肆:“你不是男人?”

林文義仍然道:“我不……我……不……”

艷女郎又逼近了一些,陡然張開雙臂,左臂勾住了林文義的頭,右手已經探到了林文義的胯下。

在那一剎間,林文義非但沒有任何美好愉快的感覺,反倒真正感到了魂飛魄散!

他自然早已到了男性成熟的年齡,而且在未到峴港之前,在西貢,也曾和一個女孩子有過情投意合的經驗。他們曾擁抱、親吻,也曾互相愛撫過對方的身體。

如果說那時的男女相處經驗像是一篇詩的話,那麼,這時艷女郎當眾加諸在他身上的動作,簡直就是把他赤裸裸地放在一塊大砧板上!

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用力掙扎着,扭動身體,手向前推,卻又碰在艷女郎軟綿綿的胸脯上。待他忙不迭縮手時,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向後一仰,在他只知道自己掙脫了艷女郎的羈絆之際,水花四濺,他已跌進了海中!

當他吃力地爬上來之際,所有人的轟笑聲還未停止。那艷女郎大聲宣布:“這個人不是男人!”

林文義緩緩地站直身體,海水順着他的身體滴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連他自己也感到詫異的聲音宣布:“我,我是人!”

不過,他宣布他是人的聲音,雖然相當莊嚴,卻全然沒有引起注意,絕沒有一個人去想一想,他的聲明之中含着什麼樣的指責。

而林文義也只不過說了一句,就低下了頭。他作這樣的宣稱,事實上只不過是一種低能的呻吟,在這些佔了絕對優勢,早已喪失了人性的人面前,他還有什麼作為?

那三個艷女郎立時被其餘的人擁着離去,淫蕩的笑聲四處飄散,沒有人再理會濕濡濡地站着的林文義。

當天晚上,林文義回想起白天所發生的事,心中只起了一個疑問,他的疑問是:同樣是女人的身體,在緊靠着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不同的感受?

他的初戀對象,是住在離他家一條街的那個小姑娘,當他擁着她身體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愉快安逸的感覺?而那個艷女郎不是不美麗,卻為什麼如此可怕?

他默默地念着那個小姑娘的名字:“阿英……阿英……”

那時候,他最喜歡在她的耳邊這樣低聲呼叫她,然後她就會順從地把整個頭埋在他的懷中,自喉間發出曼妙低沉的“唔唔”聲,作為對他的輕呼的回答。

那時候,阿英不過十七歲,是一間雜貨舖老板的女兒,他是在雜貨舖當送貨工人時認識她的。

十七歲的阿英,只怕從來也沒有人說過她美麗——她瘦弱得連頭髮也是稀散的,儘管身形相當高,可是雙腿又乾又瘦,胸脯平如木板,面色永遠是黃黃的,只有一雙大眼睛閃耀着令人心醉的光采。

當他第一次在雜貨舖的貨倉中,在黑暗裏擁着她的時候,就感到這一雙眼睛的光采是如此的迷人。

當他離開西貢之後,他自然一直在打聽阿英的消息。最近兩年來,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說:“阿英變了!就像毛蟲變成了蝴蝶一樣,變得美麗無比!你再見到她時,保證你認不出來……”

他也不止一次得到過這樣的消息:“阿英的爸爸好幾次要把她嫁出去,甚至有高級官員來求婚,但都被阿英拒絕了。阿英不肯說不嫁的原因……”

傳消息者說到這一點時,總不免打趣幾句:“說不定,她在想念你呢!她在等你,要嫁給你呢,哈哈!”

說這些話的人,自然只當是說笑,可是林文義心中卻很明白:是的!阿英是在等我。不論她是毛蟲還是蝴蝶,我們之間有過誓言,她是我的,我是她的!我們要成為夫妻——那是十分莊嚴的誓言,雖然在立誓之際,兩人都是那麼年輕,但他們卻是認真的。

還是在那個貨倉裏,在黑暗中,他們胸貼胸的緊緊相擁着。兩人都冒着汗,膩膩的汗水,將他們兩個人貼在一起。

當林文義生理上起了正常的變化之際,阿英柔柔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不過……現在不能,我遲早……是你的……”

林文義喘着氣,雙臂的力量幾乎令阿英窒息:“你立誓?”

阿英立時道:“我立誓!”

於是,他們兩人同時起誓。誓言是間斷的(因為他們都呼吸急促),誓言是雜亂的(因為他們都思緒奔騰),誓言是原始的(因為他們都沒有同樣的經驗),誓言是赤裸真誠的(因為這是他們年輕真誠的心靈,第一次有這樣的誓言)。

他們兩人都感到了同樣的異樣甜蜜,都覺得這樣的誓言比什麼都尊貴,是一輩子非遵守不可的。

林文義一直遵守着,他相信阿英一定也遵守着。

想到這裏,林文義一面神馳於歡樂的園地之中,一面也大是黯然——他無法再到西貢去看阿英,時局亂到這種程度,只怕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阿英了!

他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眼淚,在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一頭狗,在艷麗的娼妓不把他當作男人之際,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一個人!

炮艇上的日子,在山虎上校來了之後的最初三個月內,幾乎都是不變的。一切卑賤的工作,都落在林文義身上。林文義也默默忍受着,有時他會站立一會,聽聽自收音機中傳來的消息。

他知道,大逃亡已經開始了。在南越、寮國、高棉,都有大量的人扶老攜幼,開始從他們久居的地方逃亡。

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神情愈來愈興奮,林文義好幾次送食物進艙時,看到山虎上校一手在艷女郎的身上搓捏着,一手指着海圖,面上的疤,因為興奮而呈現可怕的鮮紅色。

有一次,山虎上校忍不住興奮,向林文義道:“小子,好日子來了!第一批逃亡的全是有錢人!不但錢多,連女人也不同,有錢人的女人——”

他說到這裏,可怕地縱笑起來,指着他腳下的艷女郎說:“和這種賤貨不同……”

林文義低着頭,一聲也不敢出。他已經預料到,山虎上校口中的“好日子”一定是極其可怕的,可是,他卻也料不到竟然會可怕到那種程度。

“好日子”終於來到了!

在這之前,炮艇已曾幾度出航。山虎上校和他的八個手下,顯然全是十分熟練的海軍人員。炮艇在他們的操縱之下,鼓浪前進,簡直就像是大海裏的一條魚兒一樣。

林文義十分記得,第一次“好日子”是一個陰天,天色陰沉得可怕,天和海都是一片灰色,可是海面卻又出奇地平靜。

炮艇在一片灰暗中航行,山虎上校一直在一座大望遠鏡前看着,望遠鏡可以作三百六十度的轉動。

山虎上校在發出歡呼聲的同時,伸手指向前,並發出了一連串林文義聽不懂的命令。炮艇立時向着他所指的方向衝去,並且明顯加快了速度。

很快地,林文義看到了——在炮艇直衝過去的方向,有一艘機動木船正在緩慢地航行着。很快地,他可以看到木船上影影綽綽,有着不少人。

等到炮艇飛快接近之際,木船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林文義終於看清了那些在木船上的人的面容,不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甚至是兒童和嬰孩,都毫無例外地展現着一種極度的茫然。

這種茫然的神情,林文義偶然在照鏡子的時候,也可以在自己的面上找得到。

山虎上校的一個手下,利用擴音器,以十分嚴厲的語氣,命令木船向炮艇靠來。木船上絕大多數人都只是呆立着,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阻礙,有着一種凝止的麻木。只有幾個人,忙碌地服從着命令。

同時,炮艇上的機槍突然發射!在密集的槍聲中,木船四周圍的海水濺起了如同噴泉一樣高的水柱來,有不少槍彈射在木船的船身上。在驚呼聲和槍聲之中,山虎上校的吼叫聲足以使每一個人的心臟破碎。

“每一個人,都聽我的命令!”

木船終於靠近炮艇,山虎上校像是惡靈一樣,首先跳上了木船,而持着槍械的四個手下,緊跟在他的身後。

木船上一個老者戰戰兢兢地迎了上來,用極其卑躬的神態和語調說:“長官,我們在離開的時候,每個人都繳了……金子的!”

山虎上校咧着嘴,現出白森森的牙齒來,順手指向木船上的一處甲板,斬釘截鐵地道:“把你們身上所帶的一切值錢的東西,全都拿出來,放在這裏!”

那老者猶豫了一下,船上其餘人也發出了一陣嗡嗡聲。在炮艇上的林文義,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別猶豫,照他的話去做!

可是,林文義還沒有叫出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山虎上校一伸手,就把他面前的老者,像是紙紮一樣的提了起來。那老者在六十歲以上,被提在半空中,手腳舞動着,發出驚恐之極的叫聲。

船上其餘的人,有的緊緊靠在一起,有的目瞪口呆。山虎上校只用一隻手提起那老者,接着,另一隻手已揮起拳頭,一拳打在那老者的鼻子上。

林文義在骨頭的碎裂聲中,閉上了眼睛。

那不是人的世界!人的世界是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情的!

然而,這又的的確確是人的世界,這樣的事,也真還只有在人的世界之中才會發生!

一拳擊出,那老者血肉模糊的頭已垂了下來。山虎上校一抖手,把老者順手揮出了船舷,丟進海水之中。海面上立時漾起了一片血紅色,但也很快散了開去,消失不見!

山虎上校再大吼一聲:“看見了沒有!每一個人都照我的吩咐!”

呆立着的人開始騷動,他們的神情都說明他們心中明白了發生什麼事。那些為了逃避暴虐而作漫無目的的海上逃亡的人,又遇上了另一種暴虐——或者說,又遇上了暴虐,因為所有暴虐都是一樣的,沒有分別。

在山虎上校所指的地方,開始有東西堆積起來——金條、美鈔,各種各樣的玉石珠寶。漸漸地,在顫抖的手上鬆跌下來的財物,積成了一堆。

而山虎上校的手下,則已將木船上的人分別趕成了兩堆:一堆是老人、男人和小孩,而十來個年輕的女人則擠在另一邊。兩堆人相隔得並不遠,他們都用焦切的眼光互望着,可是卻無法接近,因為他們之間有手持武器的人守着。

山虎上校望着那堆金條和財寶,顯然極其不滿。他冷笑着,厲聲吼叫:“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把所有財物全都拿出來!”

隨着他的吼叫聲,幾個手下向天開槍。火光自槍口噴出來,比毒蛇的蛇信更惡毒,子彈射向天空的呼嘯聲,比魔鬼的叫聲更淒厲。

木船上的人都隨着槍聲發抖,又有顫抖的手把更多金條鈔票放在那一堆財物之上。

但是山虎上校仍然不滿意,他突然伸手拉了一個中年人來,把兩隻手指抵在那中年人的眼睛上。那中年人哀叫起來:“真的全……交出來了!”

山虎上校的聲音,像是燒紅了的烙鐵一樣:“是不是要我動手搜?”

那中年人的身體劇烈發起抖來,他抖了沒有多久,就伸手解下了自己的皮帶,皮帶看來十分沉重。他舉着皮帶,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全……全在這裏了……可憐……可憐我們,這是我們一生……勤勞所得……的最後一點了……”

那中年人的哀求,雖然痛苦莫名,可是離能使山虎上校同情顯然還差了不知多遠!

山虎上校一手奪過皮帶,拋到了那一堆財物之中,同時,手指用力的向那中年人的眼睛插去。在那中年人的慘叫聲中,他粗大的手指幾乎全插進了那中年人的眼眶之中。

這時,有兩個年輕人呼叫着撲了上來,撲向山虎上校。但是他們才撲了一步,密集的槍聲,使他們被子彈射中的身體亂跳亂顫,看來就像是隨着槍聲的節拍,跳着詭異絕倫的死亡之舞!

那中年人的雙手在亂抓亂揮,山虎上校一抬膝,頂在他的小腹上,他就和那兩個年輕人倒在一起。

山虎上校的手指上,鮮血滴下,他用染滿了鮮血的手指,指着各人,再次厲吼:“全拿出來!”

接下來,各人的動作都快了許多,更多的金條和鈔票落在甲板上。好幾個人卑微地求饒:“請放過我們,我們全獻出來了。”

有更多的,甚至向山虎上校跪拜叩頭。

木船上至少有五十個人,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卻只不過是五個人。當然,五個人手中有武器的話,是可以令五十人、五百人,甚至五千人屈服的,這是人的天性——當大多數沒有武器的人想反抗時,通常的情形是,他們反而會遭到同類的阻止!

不但會遭到同類的阻止,而且在沒有武器的人之中,必然也會有人出賣同類,向有武器的人獻媚,希望可以保存生命。

這就是人類!

要不是這樣,人類歷史上何以會有那麼多的多數人受到屈辱,少數人又何以那麼順利地統治一切的情況?

在炮艇上的林文義,看到這時,已不知閉上了眼睛多少次,身體簌簌地發着抖。想起他自己對山虎上校的屈服,他實在無法對那些人有什麼非議。可是他卻不得不閉上眼睛,因為他實在不想看到那些人猶如他自己一樣!

堆在甲板上的金條、鈔票和財物,已多得令山虎上校的手下瞠目結舌,連林文義也感到意外,想不到這些人的身上竟有着那麼多的財物!

這些財物,他們是怎樣得來的?真的全是“辛辛苦苦賺來”的?其中沒有欺詐?沒有不義?沒有非分?沒有搜刮?

“人若賺得全世界,但賠上自己的生命,又有什麼益處呢?”一個叫耶穌,被奉為基督的人,早已說過。這些人在積聚那些財物——任何人在一點一滴積聚財物之際,一定都未曾聽過這句話!

山虎上校自然也未曾聽過這句話,這時,他望着那一堆財物,現出滿意的獰笑,又用他那令人心跳凝止的目光掃視着眾人。所有人都現出恐懼的神情,難以形容。

山虎上校“嘿嘿”地笑着,他的目光最後停在那一堆被分開了的年輕女人身上。在他的目光逼視之下,那些年輕女人有手腳無措之感。

在炮艇上的林文義也意識到將會有什麼事發生了,他心頭劇跳起來。奇怪的是,山虎上校一開口,聲音卻並不嚴厲,他伸手向那些女人一指:“把衣服全都脫下來!”

在另一堆人之中,立時有人叫了起來:“不!你已經搶走了我們所有的財物——”

那人只叫了一半,山虎上校倏然轉過頭,循聲望去,看到一個中年人正張着口。他的動作真是快到了極點,一揚手,一下清脆俐落的槍聲,那中年人已然陡地無聲。接着,血自他的口中和頸後一起湧了出來,他甚至現出了難以相信的神情來,身體搖晃着。他身邊的人想去扶他,但是還未曾有所動作,那中年人便已倒下來,他身邊的人連忙閃避着,任由他倒在地上。

那時,山虎上校的幾個手下齊聲喝采:“好槍法!”

山虎上校的那一槍,竟是從那中年人張開的口中直射進去的!子彈自他的頸後穿出,氣管被截斷,那中年人在還未曾明白到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就已經斷了氣!

山虎上校緩緩地向槍口上吹了一口氣,有意無意地把槍指向那七八個年輕的女人。有兩個人立時,幾乎是急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拉了下來,其餘的連猶豫的餘地都沒有,把衣服紛紛拋下來。

在灰暗的天空下,在灰暗的海面上,七八個全身赤裸的女體,雖然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顫抖,但是看起來還是那樣晶瑩奪目。

人的身體,在某一段時間中,都是十分美麗的。青春時期的身體,不論男女,都迸發着美的光輝——這本來是人類發育完成之後,異性之間互相吸引的基本條件,是人類的生物本能之一。

可是,人類又不單是生物那麼簡單——生物只有本能,人類卻有種種的醜惡。不幸得很,愈美好的女體,就愈容易和極度的醜惡聯在一起!

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盯着她們,她們簌簌地抖着,盡量企圖用雙手去遮掩習慣上並不會在眾多人面前暴露的所在。而且她們也毫無例外地緊閉着眼睛。

顯然,她們都明白到將會發生什麼事,明白到她們的命運之中,將無可避免地添上最悲慘的一章!

(她們的命運中,可以避開這悲慘的一章的唯一方法是抗拒,而生命也就會結束,但是她們都一動不動的,準備接受悲慘的命運。沒有任何言詞可以責備她們,人總是盡量希望活着的,不論多悲慘,都希望活着……)

她們是另外一堆人的妻子、女兒、母親或姐妹。所以,那一堆人幾乎個個也閉上了眼睛。

在眾多閉上眼睛的人中,他們心裏在想些什麼呢?

林文義雙手發着抖,雖然事情並不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伙,但他仍禁不住這樣問自己——在半小時之前,那些人還充滿着對未來的希望,或許正慶幸自己脫離了一隻魔掌,可是這時,他們卻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他們所遭受的,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

在這種時候,他們在想些什麼呢?

山虎上校和他手下的目光愈來愈邪惡和貪淫,山虎上校略揚了揚手,幾個手下立時走過去,吆喝着,要那幾個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炮艇。

那些女人沒有反抗,身體發着抖。在她們走向炮艇的短短時間內,在粗暴的扭捏之下,有好幾個瑩白細膩的肌膚上,已出現了青紫的腫塊。

就在她們繼續登上炮艇之際,另一堆人中有一個青年大聲叫着:“阿珍!”

他一面叫,一面撲了出來,一個赤裸的女人也在這時轉過頭來。他們的目光在那一剎間,一定曾經互相接觸過!

但就算曾經接觸過,也一定只是極短的時間。因為那青年才撲了出來,一下槍響,他的眉心陡然綻開了一朵血花!濃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視線,所以他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個動作,是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想去揉眼睛,但是手才一揚起,他人已倒下。

那個轉過頭來的女人,十分年輕,也十分美麗。剎那之間,她那血為之凝止的感受,在她的行動之中可以清楚地表現出來,就像是整個人變成了石頭刻成的一樣。

山虎上校的一個手下,伸手握住了她飽滿的乳房,道:“寶貝,走吧!”

然而那女人卻並不走,陡然之間,尖叫了起來:“阿強!”

“阿強”和“阿珍”,那是多麼普通的名字!在這種時候,他們互相呼叫了出來,卻莊嚴神聖得遠超過了生命存在的價值!

林文義又閉上了眼睛,那叫作“阿珍”的美麗女人,叫出“阿強”時的神情,他再也不會忘記。他沒有看到以後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想得出來,因為接下來又是一下槍響!

林文義又感到身邊有雜沓的腳步聲,和山虎上校手下的淫笑聲,那幾個女人已上了炮艇。接着,他聽到了山虎上校呼喚:“拿袋子來,把東西搬上去!”

林文義和幾個手下拿着袋子上了木船,把所有財物全都放進了袋子中。黃橙橙的金條,又多又重,林文義一生也未曾見過那麼多金條。

他忽然想到的事,甚至是荒誕的,他想到:金條本來是屬於大自然的,到了人的手中之後,不知道已轉易了多少代——有的是藉欺騙而到手的,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的,每一次金條的轉移,都是一個故事。在那些轉手的過程之中,只怕很少是沒有人性醜惡一面的表現的!

裝滿了金條等財物的袋子極重,林文義在搬運之際,甚至流出了汗。

等到一切財物全搬上了炮艇,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發出勝利的呼嘯:“快滾,今天是老子第一次發市,便宜了你們!”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着,山虎上校再次怒吼:“還等什麼?想發炮替你們送行?”

木船上的人這才開始有了行動,林文義偷覷了他們幾眼,發現他們雖然在行動,可是卻僵硬緩慢得猶如殭屍一樣——他們這時的動作,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動作!

炮艇迅速駛遠,木船似乎在漸漸移動。等到炮艇回到了原來停泊的那個隱蔽的荒島之後,自然又有不少事發生。主要的事情,除了分贓之外,全都發生在那六七個女人的身上。

但是林文義不很確切詳細的情形,因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後,就一直躲在那個小小的空間之中。他有強烈的嘔吐之感,可是卻又吐不出什麼來,只是一陣一陣的乾噁心,使他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要翻轉過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寧願是一場噩夢,可是卻又是事實——人類竟然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

當天午夜,在轟鬧聲中,林文義被叫了出去。

山虎上校全身赤裸,臂彎中挾着兩個看來奄奄一息的女人,用腳把一塊金條踢到他面前:“你的!”

林文義一點反抗也沒有,立時卑賤地彎下腰,把金條拾了起來。

林文義一面還不住地道:“感謝上校,謝謝,太多謝了!”

在他發出道謝聲的同時,他彷彿聽到了那兩個女人發出痛苦莫名、悲慘絕倫的呻吟聲。但在他還沒有分辨清楚之前,就又鑽進了那個小小的空間。

那個小小的空間成了他的避難所,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聽到任何在炮艇上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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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不是在作死,我只是想打篮球而已。我从这个楼跳到那个楼不是在作死,我徒手爬楼也不是在作死,我参加真人吃鸡也不是在作死,我参加真人格斗也不是作死,我只是想打篮球,系统大爷,别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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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以赵信为主角,他是坑王没人带他实战,只有两基友愿意带他,但是神秘老师所教改变了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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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而来的小鱼姑娘种田吃饭打渣渣的幸福生活。小鱼的伟大理想:跟你们说,我要好多好多田,好多好多钱,我要当大齐最富有的地主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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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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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公主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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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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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贞观傀儡案

    贞观傀儡案

    本书为“墨武”世界观旗下衍生作品,以古代机关术展示为核心设定。故事发生在唐朝贞观年间,原本平静的京都长安忽传大理寺卿桃成一遇刺案,最为诡异的是,坊间传言此案的凶手竟然是用以表演的道具,人骨傀儡。少年道士颜无咎与新任大理寺卿长孙句芒联手调查傀儡案,完美的密室刺杀,线索、动机、凶手,环环相扣的惊天密谋,只为破解十年之前一盘嗜血残酷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