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俩人醒来时天色微亮,却已是上午九点多,屋外是黑云压城,狂风骤雨,残叶漫天。
打开手机和电视才知道是台风海棠登陆琼地,它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着这座城,天上狂风暴雨不断,地上遍布残枝碎叶,不乏有树被连根拔起,横亘马路。仅仅是一夜之间,这座城的人们正常生活便被打乱了。交通堵塞,房屋倒塌,农田淹没,学校停课,工厂停工。
看着眼前的一切,俩人意识到她们被困在酒店了。
在抱怨了一会儿后,俩人都冷静了下来,各自联系了家人,说是和朋友在一起,报了平安,并承诺在台风过去后会尽快赶回岚夏。王芸芊因为有孩子的原因,为了安抚孩子和关照父母要多加注意安全,视频通讯的时间稍微长些。视频另一端的小男孩很听话,很安静,好像继承了母亲王芸芊的文静,他乖顺的听了母亲的话,对林紫芷喊了声:“阿姨好”。
林紫芷也开心的回了一句:“烨轩真乖,在家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哦,阿姨晚点让妈妈带玩具给你。”
挂了电话,林紫芷说道:“孩子真可爱,真乖。”
“是啊,要不然我都不敢交给我爸妈。正好是周末,就让他多玩玩吧,原本打算今天回去的,不想天公不作美,只能再麻烦他们几天了。”王芸芊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
“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你逼我来的。而且我觉得能在这里歇息几天也不错,我也很久没有出来玩了。”
“谢谢你,姐”林紫芷面对王芸芊的宽容,既感激,又抱有歉意。
“说实话,来之前我很忐忑,但现在我觉得很安然,我也很感谢你。”
俩人互相看着,然后都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宽容,是接纳他人最简单的方式。
“姐,上次在你的画廊里见面时,有说起过当初是余泠追的我,为什么你当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的?”
“你知道余泠有一个妹妹吗?”
“知道”
“你见过她吗?”
林紫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见过她的照片。”
“你的眼睛和她很像,像极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的”林紫芷顿了顿,手指下意识的触碰到了眼眶,然后又缓缓地放了下去,“眼睛?”
王芸芊点了点头。
林紫芷想起了黄石说过的话:“们三个没有丝毫共同点,但是你们三个各在某些方面都有点像王芸芊。”
“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林紫芷现在更加确信黄石当初的谎言是由余泠编造的,因为一个人即使说谎,他的谎言中也会有些许是来源于他所熟悉的事物。
“我以前和他玩过一个老套的游戏。我问他,‘遇到灾难,等待救援,我和他妈妈,还有他妹妹,以及他,四个人坐在船上,但是船上的食物不多,每天都必须要有一个人死去,其他人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我让他选择。他毫不犹豫的就做出了决定,游戏最后活下来的是她的妹妹。其实我能猜出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王芸芊说道。
“我想他也知道你能猜出答案,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认真的回答问题。”
王芸芊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他不喜欢说谎,因为他觉得毫无意义,真相和现实不会因为谎言而改变,它永远都在那里,其实欺骗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知道自己太死板了,但他觉得那样才真实。”
林紫芷话音刚落,马上想到的是:“也许正是因此,他才选择分手的吧。”
“可见她妹妹在他心里的地位。”王芸芊滞了滞,又说道,“我当时的感觉是错的,那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太武断了,他在乎可不仅仅这么肤浅,我想你一定有让他心动的理由,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理由。”
林紫芷其实对这个后续问题并不是很关心,因为她有着自己的判断,纯粹只是好奇才问的,王芸芊的回答已经解决了她的疑惑。
“能跟我讲讲你们分手的事情吗?”
“和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也知道他的脾气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见过他因为一些小事情发火,但因为不是针对我,而且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也就没有在意。”
屋外的暴风雨更加肆虐了,玻璃被疯狂的击打着,噼啪作响,阳台上是脏乱不堪,尽是污水,垃圾,残叶。“砰”地一声,不知道从何处飞来一截树枝,狠狠地砸在了阳台的移门上,好像再力道再大些,玻璃就碎了。
俩人都被这一声巨响吓到了。
王芸芊回过神继续说道:“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那时候我的店铺刚开始装修,他在帮忙。大约是九点多的时候,他接了一通电话,是他妹妹打给他的。他接完电话,说有点事就走了。可是直到中午,我也没有见到他,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不放心,就打了通电话给他。他说他在家还有点事,晚点回来,可我觉得不对劲,于是去了。”说道这里,王芸芊的脸色变得和天气一样阴郁。
“到了他家后,我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他妹妹,没看见其他人。小女孩的脸上还留着许多泪痕,看我的眼神是惊慌和茫然。客厅里简直就是一片废墟,地上是散开的手机,碎掉的玻璃茶几,粉碎的杯子,等等。那个眼神和那个场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低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眼泪打着转,颤颤地说道:‘爸爸妈妈吵架了’。”
“虽然我猜到了,但仍然觉得震惊,我继续问她:‘爸爸妈妈呢?’”
“她指了指那个坏手机所在的门口,说道:‘妈妈在房间里,爸爸出去了。’”
“我又问她:‘你哥哥呢?’”
“我刚问完,她的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止不住的哭泣,我把她带到了沙发边坐下。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抽泣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手在流血。’”
“我很意外,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他,可是没打通。然后我去了卧室,卧室衣柜的移门玻璃也碎了,她的妈妈瘫坐在床上,双眼呆滞。那天听他妈妈说了很久,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抱怨和讲过去的事情,听到后来也就听不进去了,因为余泠一直都没有回我电话。我安抚了他妹妹之后就回了我们的房子。”
“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家里了,他没想到我会提前回来。他的右手被纱布包裹着,正在吃药,我问他:‘你手怎么了?’”
“他笑了笑,说:‘对不起,杯子碎了,割的,这段时间不能给你帮忙了。’”
“他不想说,只问了问他严不严重,他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我也就没有再多问。后来我在卫生间看见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和水池接触的那一部分我看见了血,然后我就打开了水龙头,一池子的水瞬间就红了,我从未闻过那么浓的血腥味,我整整洗了三遍,才没了血色。我洗第二遍的时候,他到卫生间看见了,他什么都没说,我也就没问。洗好后,我把衣服递给了他,让他去晾。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说:‘没有,我去过你家了。’”
“然后他就回卧室了,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出来。吃完晚饭,他说:‘我有话对你说,东西待会儿一起收拾吧。’”
“我虽然很想知道,但我也能意识到这个秘密关系重大,所以心中不免紧张。我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听他开始讲述。“
“他说:‘早上我爸妈又吵架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起因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二十多年了,从未变过。我爸脾气火爆耿直,我妈总是碎碎念,两个人明明都很清楚对方的性格,却还故意互相激怒着,几乎每次的吵架都会升级成家庭暴力,每一次都会重演上一次地剧情。看了二十多年,其实我早就冷漠了,但我无法忍受的是我妹妹要重蹈我的覆辙。以前我还会觉得这很苦,但这些年我没有抱怨过,也不知道能说给谁听,所有的事情都装在心里,我把那当成是生活的考验。可所有的一切我承受过就够了,我妹妹她不应该再去受这个煎熬。早上我赶回去的时候,大门大开,他们两个都没去工作,吵得正凶,我妹妹吓坏了,一个人在楼梯道里哭,她连早饭都没有吃。而他们两个完全不顾脸面,不顾孩子,越骂越难听。我把门关上,让我妹妹待在另一个房间。我劝了很久,可在他们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依旧自顾自的吵骂着,互相摔砸着东西。最后我受不了了,我砸了移门,砸了茶几,砸了杯子,我告诉他们:反正你们待会儿也要砸,我来帮你们砸。就连这样,他们的争吵依旧没有停止。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手在流血,就去了医院。临走前,我对他们说:你们两个继续吵吧,打吧,死一个就停了。’”
“说完这些,他突然冷冷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是不是很意外,从没见过这样的我?我其实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性格暴戾,随时都会爆发。虽然还没有对你发过火,一方面是因为我有所克制,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一直对你保持着敬意。如果不是这样,你可能早就见到了我阴暗丑陋的一面。’”
“我听了他的话真的很震惊,我原本以为他家中的各种东西的破碎是他父母造成的,更没有想到他一直掩藏着自己的另一面。那晚我们没有再说过任何话,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几天以后,他提出了分手,而我因为也见到了那本黑皮手册,也就更加确信了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所以后来我没有挽留,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听完故事,林紫芷也懂了为什么他对自己说起话来总觉得很谨慎,以前她不懂为什么总觉得俩人之间保持着距离。
突然,有人敲响了门。来人是酒店的服务员,她带着标准的微笑说道:“受台风海棠影响,琼地交通已基本瘫痪,为了各位的安全,请勿外出。酒店为应付本次台风险情,早已做好应急措施,所以请各位不用担心。”
外面的风雨丝毫不见疲态,阳台上那根断枝也早已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