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跟着张皇后到了朱高炽病榻前,朱高炽方才醒过来,头上裹着防汗的毛巾,半倚在床头,眼袋几乎都要垂到鼻翼了,看上去状态很是不好。
皇后简便的行了个礼便拥上塌前,郡主十分知趣的跪在地上不言不语。
朱高炽和皇后交流完注意到其身后跪着的郡主了,刚动了愠色,皇后赶紧说道:
“这孩子在外头受了好多苦,说是思念舅舅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跑进宫来了,可巧赶上您病了,一直候着都急哭了,这不哭的眼睛都红了,劝也劝不住,您消消气,该骂就骂,一会我送这孩子回家。”
这话说的十分爽利,倒让朱高炽不好大动干戈了,只是有气无力的道:
“算你有孝心,还知道有我这个舅舅,你呀,太野了,得找个人管管你了,前边的事,我后头再给你算账,打小都疼你,先帝更是疼你疼到心眼里了,今年的新科状元也快放榜了,北边你不愿意去,这天下一等一的才子你总归满意吧,咳咳……”
朱高炽陡然浓痰堵了嗓子眼,剧烈咳嗽起来,郡主原本想张嘴分辩,张皇后一边安抚皇帝一边使眼色,郡主只好乖乖的继续跪着。
“就这样吧,朕无碍,你先回去罢!”朱高炽缓过劲来,摆摆手,慢慢躺下了闭上眼睛休息。
郡主只好又扣了个头,跟着张皇后出去了。
这一出去,郡主就想骂娘,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父亲,袁翼兴。
郡主扭头就想走,被张皇后拉着。
难道是皇后娘娘报的信?
“臣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正想着,袁翼兴已经近前给皇后行礼了。
“免了免了,说曹操曹操到,这可赶巧了,刚皇上还说要让你带令安回家,你这就来了。”皇后亲切道。
难道不是皇后娘娘通风报信的?那又会是谁呢?
郡主突然灵光一闪,瞟了一眼门外侍立的陈公公,陈公公做贼心虚将头一低,这下郡主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死太监,真是多管闲事!
袁翼兴问过皇帝病情又跟张皇后道了谢,换了一副慈父的模样对郡主嘘寒问暖的,就要带郡主回去。
郡主内心自然是无比抗拒的,但眼下也没有办法,毕竟是在宫里,不比大街上还能来个上房揭瓦、院里抢马的,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袁翼兴出宫了。
这父慈女孝的戏码才刚演完,郡主踏出了宫门,袁翼兴即唤了几个心腹校尉来,厉声道:
“劳你二位辛苦一趟,一起送趟郡主!”
“是!”
那两个校尉心领神会,客客气气的将郡主“请”上了马车,袁翼兴则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边,神情警惕,生怕一会郡主又跑了。
这到底是接女儿回家还是绑架啊!
郡主心里已经炸毛炸的排山倒海了。
我不能就这么随着他们潦草的决定我的人生,逃,赶紧逃!
郡主心里一横,先是大叫一声:
“唉哟”
让车夫受了一惊,顿时车速缓下来,等袁翼兴勒马停下还不及下马,那两个校尉不明就里准备凑过来的时候,两记重拳猛地挥出去,那两个校尉本能的后退了两步,郡主从车厢内一跃而出,作势飞跑。
袁翼兴冷笑一声,却并没有打算去追。
事出反常必有妖,郡主心里一沉,觉得不对。
果然没跑两步,后边几个便衣的壮丁从人群里聚拢过来,形成一个小包围圈,将郡主拦下。
“父亲一定要如此么?”郡主立在原地,回头绝望的看着袁翼兴道。
“不然呢,我袁翼兴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带不回家,恐怕要被天下人耻笑了吧,你也闹够了,你娘也病了,不要让为父难做。”袁翼兴冷冷道,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
郡主知道这回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一听母亲生病,心里万分难受,仰头望了一眼偌大的天空,叹息一声,在那群壮丁的目视下还是上车了。
回到家,袁宗达并没有出现,这会他还不知道妹妹已经回来,仍旧在吴先生家避着。
袁翼兴原本打算立刻就将郡主禁足,郡主悲愤难抑:
“我既已跟你回来,便是念着这生养的恩情,父亲何必待我如仇寇一般?若是我死了,你关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又有何用?”
兴许是郡主的话触动了袁翼兴仅存的那点为父之情,便屏退了左右,只交代一声“好生照应”便铁着脸走了。
郡主三步并两步的奔到固宜公主房中,公主正在床上静卧,听到响动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日夜相思的女儿,不禁撑起身体,摩挲着女儿的脸颊泪如雨下。
“是儿不孝,娘……”
郡主才开口也是哽咽不能再言。
“什么都别说了,娘都知道,你哥哥偷偷和我说了,你受苦了。”公主抱紧女儿,生怕她再从自己身边离开。
袁翼兴在窗外悄悄的站着,透过窗纸的小孔看到这番景象,不禁也有些动情,片刻便又恢复如初,眼里的神色愈加复杂起来。
假如自己当初处心积虑的谋划没有得逞,大概还是个给兵油子们写家书的营中杂吏,或许会像寻常百姓般讨个半斤八两的媳妇,生几个拼命才能养活的儿女,然后攒点小钱,老了回乡守着三分薄地终了余生。
这是自己想要的么,不是。
所以,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吧。
毕竟,命运虽是这样的不公,却并没有规定只能循规蹈矩的等死,那么,我又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能舍去的?
袁翼兴自问道。